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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与社会:多重语境下的近代潮汕女子教育

2018-09-12

关键词:女学女校汕头

张 丽

(汕头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系,广东 汕头 515078)

有关近代潮汕女子教育的研究,学界已有一些成果。①相关研究有:陈卓坤:《近现代潮汕女子教育概观》,《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2);杜式敏:《近代汕头基督教会女校研究——以淑德女校为例》,《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5);蔡香玉:《清末民国潮汕新旧教会的妇女事业》,《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5);张丽:《民国潮汕女子教育述论》,《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1);张丽:《性别、社会与教育:清末民国的潮汕女子兴学》,《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6(2)。然而女子教育的发展有着复杂而丰富、具体而生动的不同面向,因此对它的研究也应当尽量细化、具体化和多元化。基于此,本文将近代潮汕女子教育置于中国整体历史及潮汕侨乡区域历史文化的不同语境中,力图展示女子教育从无到有、从旧到新、由浅入深的曲折演进历程,凸显潮汕女学实践的地域特征与独特风貌,解读女子教育发展与社会“语境”之间的互动关系,进而加深与拓展区域教育近代化研究。

一、“大社会”语境下潮汕女子教育的发展历程

近代潮汕女子教育产生于中国社会大变革之际,它的产生、发展、变迁与潮汕地区乃至整个中国的民族主义运动、女子学制改革以及妇女解放运动相始终。根据其内在发展逻辑,笔者把它划分为4个时期,将其置于多重背景中加以考察。

(一)开端(19世纪中后期至20世纪初):教会开创潮汕女校之始

鸦片战后,西方殖民者取得了在华传教与办学的特权。1860年,汕头被辟为通商口岸,使得昔日处于“省尾国角”的潮汕地区成为中国“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前沿地带。大批传教士涌入潮汕,他们大多肩负着文化渗透与侵略的重任,于是各级各类教会学校被相继创建,而为数不少的女传教士们则怀着对潮汕妇女处境的同情与关切,怀着使她们与男子同享平等教育的愿望而创办女学,正式的教会女学随即出现,女子教育从此发轫。1860年,美国浸信会的约翰夫人(Mrs.Johnson)将其1851年在香港创办的女塾迁往汕头妈屿岛,1865年又移驻礐石,1876年她将女校正式命名为“正光女校”(初名:晨光女校)。1873年,浸信会传教士裴女士(Miss Adele M.Fielde)在汕头礐石创办“明道妇学”,即“女子圣经培训学校”。同年10月,英国长老会的几位传教士太太们在汕头大马路(今外马路)开办了淑德女学,汲约翰太太(Mrs.Gibson)任校长。其后,美国浸会、英国长老会以及法属天主教会陆续创办教会女校。据统计,1873-1911年,潮汕各地先后创办教会学校共24所,其中女校数量超过1/3。除明道妇学、淑德女学、正光女校之外,1881年,英国长老会女传教李洁(Miss Catherine M.Ricketts)为培养女传道开办“老女学”(1925年改校名为“汕头培德妇学”);1910年,法属天主教会开办若瑟小学;1885年,英国长老会在揭西县五经富所开办五育女子学校;1899年,美国浸信会师雅谷牧师的妻子Mrs.Speicher在“静远轩”(现揭阳榕城进贤门竹巷2号)办起一个女子班,聘请师雅谷的厨师——潮兴(澄海人)之妻陈美贤为教师;1901年,陈美贤又在榕城北门老礼拜堂办了一所教会女子学校,最初没有校名,1908年,邢瑞鸣仿照礐石正光女校的名称,为该校取名为“宗光女校”;1906年,天主教于潮安县城办真原小学堂,设置男女两分校。在潮汕女子教育起步的四五十年里,西方教会始终处于主导地位。这些教会女校的兴办为潮汕首开女子学校教育之先河,结束了潮汕女子无学校教育的落后状态。教会女学的创办和发展,为自办女子教育事业的发展培养了师资、提供了借鉴,为潮汕妇女运动培养了最初的人才,并直接催化了自办女学的出现,一些教会女校还成为自办女校和混合学校的前身。

(二)发展(1905-1938):女子教育波澜起伏的推进

1.自办女学的兴起。受甲午战败的刺激,“兴女学”作为“救亡图存”的重要手段之一,成为知识精英们建构现代民族国家的重要文化符码之一,一些维新志士强烈呼吁发展本土女子教育。如1897年梁启超在《论女学》中强调“治天下之本二:曰正人心,广人才,而二者之本必自蒙养始,蒙养之本,必自母教始,母教之本,必自妇学始,故妇学实天下存亡强弱之大原也。”[3]“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受到强烈撞击。1898年,维新之士在上海创办中国第一所自办经正女学,女子学校遂首现于沪、津、宁等地,为其他地方创办女学堂提供了最初的模范。清政府宣布实施新政后,1904年颁布的“癸卯学制”一改“壬寅学制”(1902)完全排斥女学的态度,提出家庭教育包括女学。潮汕地区于1905年出现了第一所自办女子私塾,即由揭阳女子陈宝莲在陈厝祠堂昭武第所创办的闺秀女校。1907年,学部又奉旨订颁《女子小学堂章程》和《女子师范学堂章程》,制定了女子教育的课程内容、教学制度等,女子教育自此合法化。为适应学制对女子教育的初步开放,1908年,普宁旧式黄都书院改办为黄都女子学堂,同年澄海蓬洲名士陈芷云响应湖广总督张之洞“废寺兴学”的号召,联合蓬洲城有影响力的人士,将宝莲庵的尼姑赶走,没收其寺产,其夫人佘友云在此开办毓秀女子师范学堂。1909年,潮阳官立女子学堂在潮阳县学宫旁魁星祠开办,又开启了潮汕官方办女学的先例。这几所女校虽然是带有私塾性质的旧学,缺乏现代科学的知识课目,学生局限于少数富家女子,开办几年后即停办,但它们结束了西方教会全权控制女子教育的局面,为新式女子教育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2.从旧塾到新学与小学男女同校。辛亥革命前后,广东作为革命策源地,反封建的妇女运动风起云涌,女子教育改革的呼声更为猛烈。在官方道义和民间(华侨)资金的支持之下,潮汕教育家们纷纷开风气之先兴办新学。1912年,潮汕第一所近代新式女校私立坤纲女子学校开创,该校采用现代新式教育科目和管理模式,创办之初便有教职员10人,学生83人。坤纲女校创办不久,各地便纷纷创办新式女校,至1918年,先后创办初等小学、高等小学、女子师范、女子职业学校等12所。①这12所学校是:汕头坤纲女校、澄海私立女子小学(1913)、澄海宗英女子学校(1913)、澄海城南女子学校(1913)、揭阳静远女校(1913)、揭阳县立女子小学(1915)、揭阳职业女校(1915)、潮安枫溪侨办坤范学堂(1915)、潮安县立女子高等小学(1915)、汕头广州旅汕女校(1915)、潮安真光女子小学(1916)、揭阳培光女子小学(1918)。与此同时,随着女子教育的不断发展,女子争取与男子平等受教育的权利之事被提上议事日程,“开女禁”进入主流话语。1912年《普通教育暂行办法》明确规定“初等小学校,可以男女同校。”[4]潮汕初等教育如澄海私立植基学堂(今永新小学)等随即出现男女同校,潮汕近代女诗人余佩华就读于该校,是当时最早入男校的女学生代表。[5]29部分专门女校如坤纲女校亦开始招收男生,扩大为完全小学,实行男女同校。至1921年,汕头市30所男校有16所男女同校,学生2341人中有女生476人,加上6所专门女校的女生375人,女生比例为31.33%。[6]2新式女校的开办与小学男女同学的实现使潮汕女学适时地纳入新式教育体系,女子踊跃入学,女子教育进入了快速发展时期。

3.中学开女禁与男女同校。俄国十月革命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展开为妇女运动注入了新的内涵,一时间诸如资产阶级的、空想社会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妇女解放思潮纷纷出炉,极大地冲击了旧礼教、旧思想,男女平权更加深入人心。男女教育条件完全平等、中学男女同学、增设专门女子中学等呼声高涨。风气之下,1921年,潮州省立金山中学校长留法博士张竞生和教务长李春涛,积极倡议男女同校:“女生考试合格者可以申请优待,免收学杂费,并供应午餐”,破例录取了唐舜卿等8名女学生,开创了潮汕中学男女同校的先例,[6]2-3也是当时全国少数几所率先实行男女同校的中学之一。1922年11月国民政府教育部以大总统令颁定《学校系统改革方案》,确立男女同校的单轨教育体制,潮汕各中学也都逐渐开放女禁:1923年汕头友联中学附设女部招收女生,私立震东中学、揭阳一中开放女禁,1924年普宁县立第二中学附属高小班招收杨德秀、杨乾泰、静香等3名女生,为普宁县男女同校之始,1925年澄海中学实现男女同校。不过,潮汕“男女同校”并非一帆风顺。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为稳定政局与减少社会问题,国民党的“训政”统治渐趋保守严厉,原本与革命潮流相伴相生的妇女运动也迅速式微。1928年国民政府召开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就女子教育方面特别提出:“女子中等教育,应培养女子特有的社会职分,而适应其特殊的需要,故女子中学应单独设立为宜。”[7]广东省教厅即有中学男女生应行分校之令,潮汕中小学均受影响。原本男女同校的金山中学只得改为潮安县女子中学校,并将原有学生送附近中学肄业,直至1929年秋才宣告复办。[8]而澄海县则从1928年至抗战初期,实行男女“同校不同址”“同址不同班”。[9]不过,男女同学的风气毕竟已大势所趋,继1931年聿怀中学开女禁后,男女同校在潮汕逐渐成为较为普遍的现象。中学男女同校的风气是对潮汕几千年来男女有别的封建陋习的又一次有力冲击,很快便又出现“男女同教”“男进女校”的主张,不断推进女学教育向前发展,使女子教育逐步趋于完善,走向正规。与此同时,专门女子中学亦获得发展。1924年第一所官立女子中学即汕头市立女子中学开办。至1940年,潮汕先后创办专门女子中学4所①这4所女子中学是:汕头市立女子中学(1924)、潮安县立女子中学(1927)、揭阳真理女子中学(1929)、揭阳县立女子中学(1929)。。1932年,潮汕有女高中生46人,占高中总数的8.47%,初中女生706人,占初中总数16.75%;1934年,中学女生966人,占学生总数的18.98%。

4.发展变革中的教会女学。1910-1925年,教会不仅相继新办3所女子小学(即潮安真光女子学校、揭阳河婆培光女子小学和惠来真原女学),更将女学发展到乡村,在乡村堂会开设初级小学为女童授课。据载,在1920年代中期,仅英国长老会就有30多所乡村堂会初级女学,[10]占同期英会乡村堂会小学的1/3。这时期教会创办的女子学校规模有所扩大,层次、级别亦有提高。不单开设小学,而且有幼稚园、女子中学、师范、医护教育。如1910年,明道妇妇学院内附设幼稚园;1913年,美籍护士伟利济(Miss L.A.Withers)在揭阳马牙真理医院内创建私立真理护士学校并首任校长;1921年,正光女校开始招收女子中学生;1922年,明道妇学“又有三年的高等幼稚师范班……教员是高等幼稚园示范科作实地练习”。[11]

1922年,全国爆发“非基督教运动”,潮汕尤其是汕头成为广东省内“收回教育权”斗争最激烈的地方之一。1925年3月,广东革命政府东征军收复潮汕后,周恩来并亲自领导和主持“收回教育权”。12月,汕头市政厅颁布法令,规定教会学校需:(1)向官厅立案注册;(2)改校名;(3)不准读圣经;(4)不准宣传宗教思想;(5)宣布完全收回为中国人办理。[12]1926年,汕头的反教运动更加激烈,一些教会女校被迫停办或改办,如“1927年春,汕头正光女校在学潮期间,停办有半年。1927年夏,礐石中学(教会男校)与正光女中合并为礐光中学。”[1]36不过随着形势的变化,此后的10年里,教会女学仍有所发展,并始终是潮汕女子教育的主力之一。如1929年揭阳宗光女校改办升级为真理女子中学、1930年汕头福音医院附属护士学校即岭东高级护士学校开办、1937年潮安怀德女子学校开办等。

(三)顿挫(1939-1945)沦陷期的女子教育

1.中心沦陷区的殖民教育。1939年6月至1945年9月,日寇侵占潮汕,女子教育发展遭受挫折。沦陷期间,很多学校被迫停办、改办或内迁。汕头市立女子中学、坤纲女校被迫停课时间长达10年之久;揭阳县立女子中学1939年被迫停办,1940年改为县立第二初级中学,1944年又迁至棉湖兴道书院旧址;汕头产科学校也在1939年停办。大量学生失学、转学或借读;校舍、图书、教学设备横遭兵毁或散失殆尽。另有包括省立金山中学在内的21所中学被迫内迁。汕头岭东高级护士学校抗战初期迁址普宁流沙,1941年迁址揭阳五经富福音医院内,1946年才迁回汕头。与此同时,在中心沦陷区(汕头、潮安、南澳等)汪伪政权秉承日军政务部旨意,开办亲日的殖民中学5所。这些中学,推行奴化教育,贩卖“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的货色。课程除开设普通学科外,还加授日语。就教就读于这些学校的教员和学生不多,经费、设备均十分短缺,徒具中学虚名。[13]不过,这时期仍有女校坚持办学,1940年法国天主教会修女吴苏辣在汕头花园路开办起晨星女子补习班,1945年改名晨星女子中学。[14]1

2.偏远地区坚持办学。为了收容战区、沦陷区流亡学生及“储才建国”,除了内迁的旧办学校外,热心教育人士又在边远偏僻地带新创办一批学校,中学即有区立2所、私立5所和县立师范学校2所。各地新办、旧办学校设备简陋,经费紧缺,办学步履艰难,只能时断时续。其中朝阳里美启智女校坚持办学至1942年;普宁县立女子简易师范学校校址设于洪阳镇城隍庙左边的黄坑都旧址,原为普宁县联立黄都女校。1934年改为县立女子小学;1942年改为县立女子简易师范学校,该校始终坚持办学至1949年下半年。[15]值得一提的是,这时期潮汕各地办起了大量妇女夜校及识字班,在最广泛的社会阶层中对女性进行民众教育和抗日救国教育。[6]19

(四)重建(1946-1950):最后的专门女校

抗战胜利后,学校教育复苏,内迁的学校回迁,停办的学校复办。①1946年潮汕各县市局女中学生数量统计:汕头市1137人、潮安338人、潮阳251人、揭阳355人、普宁189人、惠来55人、澄海343人、饶平115人、南澳1人、南山局13人;同年专门职业学校男女人数统计:揭阳县立简易师范男129、女165,揭阳县立商业职校男124、女39,揭阳县立农校男58、女6,揭阳私立真理护士职校女35,澄海蓬砂农校男59、女6,普宁县立简易师范男13、女145,普宁简易女子师范女160,省立岭东高级商校男240、女45,汕头市立助产职校女28,饶平县立农校男57、女3,饶平简易师范男181、女10。这时男女同校同学已成为普遍现象,多数专门女校都合并、停办或改办为乡镇中心国民学校或保国民学校。

但也有少数教会和专门女校仍旧开办,如1946年回迁的岭东高级护士学校、潮安怀德女子小学和枫溪坤范学堂,另有1945年由补习班改办的晨星女子中学改为完全中学,1946年度第一学期开办初中,1947学年度第一学期又开办高中,至1950年,高、初中各毕业七班。[14]1此外,1948年揭阳私立真理高级护士学校正式立案注册,1949年春汕头市立女中、坤纲女校复办。

1949年10月汕头解放,汕头市及潮汕各区县开始逐步对专门女校进行接管和整顿。如1949年10月市立女中被接管并与一中合并为汕头市第一中学;1951年揭阳真理护校被接管,1954年并入汕头卫生学校;1950年坤纲女校与应求小学合并,改名育群小学;同年晨星女子中学被接管,1952年又与若瑟中学合并为市立第二中学等。解放初期,汕头市有14所中等学校,女学生1000多人,女教职员81名;50所小学有女教师352名。[6]33

纵观近代潮汕女子教育的4个历史时期,不难发现其发展历程与近代中国“大社会”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正是在中国社会仿效西方文化的近代化潮流和世界范围内的女权主义运动影响下,潮汕地区的女子教育才得以产生;其兴替嬗变与近代中国的开埠通商、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运动、国民革命、南京政府、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等历史变迁、女子学制改革的逐步推进以及妇女解放运动的潮落起伏同步合拍。“大社会”始终或隐或显地影响和左右着潮汕女子教育的成长步伐。如果将近代中国“大社会”的发展变迁与社会转型视为潮汕女子教育发展的“大环境”“大背景”的话,那么,潮汕区域文化“小社会”则是女子教育发展的“小环境”“小背景”。因此,接下来笔者要将女子教育放在潮汕这个具有代表性的区域文化之中进行解读,分析其所植根的社会土壤,以更加凸显其自身发展的独特风貌。

二、潮汕“小社会”语境下女子教育的地域特征

潮汕地处东南沿海,是有名的“省尾国角”、著名侨乡,又是近代较早的开埠通商口岸,兼具内陆文化的保守性和海洋文化的开放性,地域社会环境相当特殊。这使得潮汕女子教育相较于国内绝大多数地区而言显得较为独特,如女学发端早,教会女学、民办女学较发达,较早向近代新式教育转型,受教育女性阶层较为广泛、民主化程度相对较高等。潮汕“小社会”对女子教育的影响集中体现为“女子兴学”。

中国传统社会中,女性被排斥在权力机制之外,社会资源始终由男性掌握和配置。作为男性知识精英建构现代国家民族的需求和手段之一,“兴女学”最初亦主要由男性倡导、创办和管理,各地早期女学堂几乎都是由先进男性掌握办学经费、管理权和关系网等各种资源。如最早的上海经正女学便是由主要创办人经元善等知识男性代理学堂外董事,负责集款、延聘教习、提调、商定功课、稽查用度等主要管理工作;1905年创办的长沙周南女塾亦由谭祖安、朱剑凡、胡元倓、周震麟、黄兴、徐特立等男性组织筹建和管理。[16]但潮汕第一所由本土人自主创办的、没有任何教会背景的女子学校却是由女性所开创。1905年揭阳女子陈宝莲创办潮汕第一所女子私塾。饶宗颐《潮州志》辑录陈宝莲开创闺秀女校:“陈宝莲,字华池,揭阳人,陈六皆次女也。幼好学,六皆授以四书,辄能琅琅上口。及长,立志不嫁,倡天足,一时风从,为女子解放先声。光绪乙巳,自创闺秀女学,邑之女子从学者,踵相接焉。宝莲能诗,尤擅墨梅。娴书法,有元管道升之遗意。平居自谓,天生万类应有造于社会,况余且人乎!岂可令男子独肩哉?”[5]26记载了闺秀女校创办之初的盛况,从中亦可知该女校创办者陈宝莲思想进步,追求女性解放,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非凡气魄、敢为人先的勇气以及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其后,潮汕第一所近代新式女校也由女性所开创,创办人是香港潮商硕彦陈开泰的幼女陈舒志。1912年,她从广州女子师范学堂毕业返汕后,千方百计筹措经费,终于在汕头崎碌创办了潮汕“第一所近代的女子学校”,即私立坤纲女子学校。陈舒志因此被誉为“女子文化先锋”。继陈宝莲和陈舒志之后,更多潮汕女性投入到女学的创办和管理之中。1908年佘友云办毓秀女子师范学堂,邢瑞鸣受教会委托办宗光女校;1913年林志兰、黄嫫妽办澄海私立女子学校,邢瑞鸣办静远女校;1915年吴月珍办枫溪坤范女学堂;1918年邢瑞鸣办揭阳职业女校;1920年叶楚卿办仙乐女子学校;1932年周武卿办武卿女子小学;1934年马淑辉、马岱侬办启智女子小学;等等。其中有些女学人的女学实践极为丰富,如黄嫫妽先后办过澄海私立女子学校和立群小学,邢瑞鸣先后创办或主办过宗光女校、静远女校、揭阳职业女校等3所女校,兼任过多所学校校长、教师、舍监等职。据现有资料统计,近代潮汕各地先后开办女校60多所,其中私立女校几乎全由女子创办或参与主办,公立女校、教会女校则基本由女子出任校长,女校的管理和教授工作也大多任用女性。[17]不难看出,近代潮汕女教育家群体成形颇早且规模较大,女学几乎为她们所“垄断”,她们既是推动女学发展的基本力量,也是核心和骨干力量。正是她们的孜孜追求和不懈努力,潮汕女学实践才得以逐步发展壮大。

澄海私立女子学校第一学年纪念摄影,前排中坐中为校长林质兰,前左二为训育主任黄嫫妽,其时她二人已率先放足;后排右五为女校学生、林质兰之女侯淑华,她是女校首届学生中的佼佼者。(图片由林质兰后人、汕头大学陈志民教授提供)

潮汕“女子兴学”首先得益于近代早期教会事业的发达和教会女学对部分女性的教育启蒙。1860年汕头开埠后,传教士们在公益慈善、医疗以及教育3个方面开展了大量的工作,对近代潮汕社会影响至为深远。教会对女性教育与男性教育同样重视,通过妇学(老女学)、女学(小女学)两种模式培养了潮汕第一批识字的女性。除了教授《圣经》之外,教会女学的训练还使女学生们对缠足、溺婴、自杀、婚姻等有关女性的切身问题有了新的看法。[18]如教会女校要求女学生们“放足”,教导她们缠足是男性教育的结果,它不但是野蛮的,而且是有罪的。这种教育使得女学生们不但自己解放了小脚,从身体到精神都体现出与传统女性的区别,而且通过“传道”的方式将“天足”的观念在潮汕大地传播开去。这种近乎于“女性解放”的“传道”,对于开通潮汕女学风气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正是由于教会女学的教育启蒙与相对优越的环境熏陶,一部分潮汕女性在思想上走在了一般女性之前,成为女学的积极倡导者和推动者,较早地形成了一个女子兴学群体,为女子教育的发展准备了重要的人力基础。她们中的佼佼者如邢瑞鸣、贝馥如①贝馥如(1894-1984)出身于基督教家庭,曾就读于汕头正光女校,1916任教于正光女校,1918年考上金陵女子大学。1922年任正光女校佐理。1926年入美国密西根大学读研究生,1928年硕士学成回国,先后任教于燕京大学、唐山交通大学、金陵女子大学、四川大学。等,后来均成为潮汕女子教育史上的重要人物。

其次,作为历史悠久的侨乡社会,多元化的资金来源是潮汕女子兴学的重要物质基础。在近代中国混乱恶劣的社会经济大环境之下,潮汕本土始终缺乏足够的资金支持女学,官方拨款常不足1/10,而私立、民办女校更被排除在政府补贴之外。因此大部分学校的教育经费都必须“自筹”。除了学校学杂费和杂项收入外,“自筹”经费主要来源于捐献。一方面是国内热心人士集资式募捐。如1936年《汕市女中学校情报》登载了汕头市立女子中学建校筹资民间捐赠的情况,共筹资光洋191元、汕洋1191元、双毫116.03元和毫纸887元,捐款来源十分复杂,包括各类工厂、公司、药店、医院、商号、书局、酒店及个人等。[19]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捐献来自于侨资。近代潮汕教育的发展仰赖侨资,女子教育亦不例外。各类女校在筹资建校和办学艰难之时都或多或少的依赖侨资资助。如坤纲女校校长陈舒志便是在其侄孙、香港潮商陈景端、陈焕夫以及其他海外亲朋“集腋成裘”的捐助下创办了该校;1922年“八二”风灾中校舍损毁,又是在陈焕夫等人的襄助下将校舍修理完好;抗日战争胜利后,为了复办坤纲小学,她又再次发动海外亲朋捐资修建校舍,用侄孙陈中明等寄来的侨汇进行校舍的装修。[20]1934年旅泰归侨马淑辉、马岱侬姐妹创办的启智女校,深得旅泰家族支持,但1942年侨汇中断后,学校便无法维持,只能停办。其他女校校长如吴静芳、林质兰、黄嫫妽等在筹办建校和办学困难时期都曾积极奔走于东南亚,向华侨、开明绅士及自己的海外亲朋好友筹募办学资金;汕头市立女中、教会所办真理女子中学也都曾向华侨筹资办学,解决经费。可见,在潮汕侨乡社会之中,无论是教会女校、本土民办女校还是官办女校都与华侨有着深切的关系,侨资对于它们的正常维持与运转十分紧要。正是在侨资的支持和帮助下,女子教育才得以巩固和发展。女子教育办学经费的“公益捐献”性质,使得女校在招生时大多提倡“有教无类”,且那些侨办女校①完全由侨资创办的女校有:潮安枫溪女子坤范学堂、仙乐女子学校、凤歧女子夜校、饶平启英女子学校、黄冈中山女子初小、汕头正始女校、潮阳启智女子小学、中民女校。多数本身就建在相对落后的乡间僻壤,又是义务教育的形式,对那些贫寒家庭的女子,往往有入学、住宿方面的照顾,收费低廉,有的甚至全免学费。这就为社会各阶层女子都提供了教育机会,女子无论贫富、城乡,也无论是在乡女子还是海外侨生,都能进入学校接受教育,这使得女子教育呈现出一定程度上的民主化倾向。

再次,潮汕地处沿海,较早受到西方思想的浸染,加之大量海外侨胞与侨乡的频繁交往促使侨乡在社会观念上先于其他地区,具有很强的开放性与兼容性,更易接受新思想,改变旧观念。潮汕侨民在海外生活中接触到了更为广阔的社会和文化,生存环境、生活方式的改变使他们视野更为开阔、思想日益开通,他们对传统的“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等观念已经有了不同的看法,对女性接受教育进而走出家庭步入社会、独立自主地求取职业非但不排斥,甚而积极支持和鼓励。潮汕近代侨批中不乏这样的例子:远在海外的侨民对于儿女教育平等看待,希望女儿也能通过教育成长起来,谋求职业,改变自身依附男性的地位和状况。著名社会学家陈达1934年在潮汕的调查中也谈到,“凡到过南洋的人,气量与见识比较当地乡下人,大致是要开通些。他们在回国的时候,或在通信的时候,往往介绍南洋关于新家庭的新习惯,提倡改良家乡的旧习惯,特别是他们认为不合时宜的民风。”“新思想(或新习惯)的介绍与汇款的寄回……实在是华侨社区近年来发生变迁的主要原动力。”他所调查的华侨社区(在汕头东北逾60里,计七乡一镇,俱相比连。)入学女孩占全体学生的比例为 21.2%,[21]3,99,140,216,229而同时期(1932年)潮汕地区小学女生占全体小学生的比例则仅为8.38%,高中同比则为8.47%。正是在潮侨影响之下,潮汕地区特别是华侨社区的女子教育观念相对开放,本地人对女子接受教育、女子办学的现象并不过分排斥,这就为女子教育的发展提供了观念上的支持。因此在政府不是很反对的情况下,女子教育便较早地在潮汕大地发韧。与此同时,由于华侨在海外接触到注重实用的西方教育模式和潮汕重商、出洋的传统,女子教育不仅在办学模式上模仿西方,而且在课程设置上颇具灵活性,注重实用技能课程的设置,如常识、尺牍、手工劳作、国语、英文、日文等课程较早地就为各个女校所重视,客观上加速了女子教育近代转型的步伐。

此外,潮汕有着“男性过番”的传统,华侨家庭往往“女子当家”,这一方面使得潮汕地区对女子忠诚于夫家、严守男女之大防、“三从四德”等传统性别伦理的要求更为严苛,男女之间“性别隔离”的现象较之其他地区亦更加强固。潮汕地区这种“性别隔离”鲜明地体现在女性对女子教育管理与教授的“独占”上,个别女校甚至因师资性别限制而停办,以饶平侨办黄冈中山女子初级小学为例,该校开办初等小学四个班,全用女教师,后来因为请不到女教师任教而只能停办。[22]另一方面,华侨家庭普遍的“女子当家”。这些“女子当家以后,凡家庭经济、儿女训诲、社交及家长所应负的责任,都付托于她,因此女权的伸张是必然的趋势。”[21]133这些女性除了能够掌握家庭范畴的管理和决策权,代表家庭实施对外交际外,有些人甚至还能扮演立契者、见证人、写契约者以及保证人等角色。[23]在这种情况下,华侨家庭的女眷虽然仍受到其夫家宗族长辈的约束,但相比一般中国女性而言,仍更易具有独立意识和能力。正因如此,潮汕女性在推动女子教育的发展中显示出比男性更为自觉、主动和积极的姿态。她们不但首倡女学之风,而且造就出“女子兴学”的局面也就不足为怪了。

总之,潮汕近代早期发达的教会女学、多元化的资金来源、侨乡社会相对开放与兼容的女子教育观念以及“男性过番”“女子当家”的独特文化传统等几种因素构成了潮汕“小社会”特殊的社会土壤,它们相互作用、形成合力,共同影响和造就了近代潮汕女子教育的独特性。

综上所述,近代潮汕女子教育的发展离不开特定的历史环境,潮汕乃至整个中国的近代化转型及潮汕独特的地域历史文化使得它从发轫之初就处于多重话语的交汇之中,集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地方与国家等多重矛盾于一身。如果说近代中国社会的“大环境”决定和规范着潮汕女子教育的基本走向和性质,那么潮汕区域历史文化“小环境”则影响和造就了它的独特风貌。由是可知,潮汕尽管地处“省尾国角”,其近代女子教育的发展却未能免于中国近代“大社会”变迁的影响,它的从无到有、从旧到新、由浅入深的演进呈现出与全国其他地区大体一致的发展脉络;但它又绝非仅仅是近代女子教育发展演进的简单落实,而是呈现出较强的地域性和特殊性,其独特的地域风貌为女子教育发展变迁的曲折性与多样性提供了具体而生动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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