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现身记
2018-09-12董黎阳
董黎阳
在山西地质博物馆众多藏品中,位于古生物展厅中由中三叠世爬行动物组成的“中国肯氏兽动物群”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这些珍贵的化石标本,均是山西地质博物馆工作人员在山西榆社、武乡、吉县等地发现的,这其中,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又当属由11条择义王氏鳄组成的一幅生动的画卷——“最后的晚餐”。
这是一块面积不足1平方米的岩板,上面密集地布满了择义王氏鳄化石,仔细一数竟能辨认出11条个体,更难得的是每一条都栩栩如生,形态各异,不管是细小的牙齿,还是极细的腹肋,都如此的清晰、立体感十足,如果你想象一下它们“活起来”,那情景一定生动极了——它们有的伸长了脖子,将鼻子小心翼翼的往前凑寻;有的两条头对着头,相互龇着獠牙;有的三四条挤做一团,其中一两条已翻身越到另外两条之上;有的已离开拥挤的队伍,但仍不甘心地回头张望;有的则已挺直身躯,决然向前。这像极了一幅群鳄抢食的逼真画面。但是这样的场景,却被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成为永恒,犹如被瞬间掩埋的庞贝古城,因此我馆有人风趣地将这块标本称为“最后的晚餐”。
11条择义王氏鳄化石组群及局部放大(右上角椭圆图)
那么这11条择义王氏鳄所反映的是不是这样的一幅抢食的场景呢?又是什么原因将这一幕永久封存呢?这就需要古生物学与沉积学知识来给出我们答案。择义王氏鳄由王择义先生于20世纪60年代首次发现于山西省武乡县楼则峪二马营组地层中,经杨钟健教授研究,确定为一新属新种,定名为“择义王氏鳄”,以纪念王择义先生对山西古生物事业的贡献。这是一种身长约1.5米的小型肉食性爬行动物,是“中国肯氏兽动物群”中的重要一员,它生活于内陆地区,身上具有甲板,四足行走,较长的前肢表明其行动较为灵活,比同时期的山西山西鳄可能跑得快得多。区域古地理资料研究表明,2亿4千万年前的中三叠世时期,华北地区发育着一个范围涵盖现今山西、陕西、甘肃、宁夏以及内蒙中部地区的巨大古湖,即鄂尔多斯古湖,它波光浩淼,湖湾众多。山西榆社一带正处于古湖的东缘,这里植物繁茂,河沼遍布,是爬行动物的王国,庞大的“中国肯氏兽动物群”正活跃在这里。然而,这些动物们正遭遇着日益严峻的考验,持续的炎热与周期性的洪水使它们过得并不惬意。野外勘察表明,这些化石赋存于厚层紫红色泥质粉砂岩、粉砂质泥岩中,从沉积学上来说,紫红色反映了沉积物氧化充分,不在潜水面以下,厚层泥质粉砂岩及粉砂质泥岩则是曲流河在洪水期间短时间内所形成的河漫滩沉积,整个二马营组中厚层泥质粉砂岩、粉砂质泥岩的频繁出现,反映了当时洪水周期性爆发,且规模巨大。这些化石都保存于同一层中,表明是同一时期所形成,化石头骨及头后骨骼均保存完好,骨骼间关联良好,表明是原地埋藏,未经流水搬运,且埋藏迅速,后期未经受大的风化破坏。
二马营组厚层泥质粉砂岩和粉砂质泥岩地层
唐治路高工(右)指导我们搜寻化石
基于此,在充分尊重科学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对这11条王氏鳄生前最后的场景进行还原与想像。这是一个极其炎热的夏天,河沼水汽蒸腾,在经历了漫长的无雨期后,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来了,顿时河水暴涨,原野间水雾茫茫。特大暴雨持续了十多天,仍没有减弱的迹象。碌碌饥肠的一群王氏鳄正蜷缩在河边灌木丛中,此时它们的巢穴已经被雨水浸透,它们不得不随时搬离此处。在一个暴雨磅礴的傍晚,它们出发了,尽管还没想好去往何处,它们不得不在一片苍茫中困难前行。前行未多远,走在前面的一条王氏鳄发现了沼泽边一小块腐食,顿时大家一哄而上,拼命争抢,企图从这剩菜残羹中抠出一点儿营养,填填牙缝。殊不知,灾难悄然逼近,一场巨大的洪峰已经来临。洪水裹挟着数目惊人的泥砂,形成高密度的泥流,咆哮着快速溢出河岸,瞬间将河谷两旁一切生物掩埋,可怜这群王氏鳄未及有任何反应,便被封存于淤泥之下。此后,暴雨持续月余之久,洪水更是长久不退,更大量的泥砂倾泻而下,堆积形成巨厚的粉砂质泥岩、泥质粉砂岩。
野外发掘中打皮劳克
化石修理
2亿多年的时光倏然而逝。2010年盛夏,山西地质博物馆王锁柱副馆长一行人在中科院古脊椎所唐治路高工的指导下前往榆社地区进行三叠纪古生物化石调查,此时的榆社,三叠纪地层纵横起伏,冲沟密布。队员们冒着炎热,反复在各个山头搜寻。几天下来,收获颇丰,队员们发现了大量化石点,其中最令人称道的便是王锁柱副馆长发现的这处“像一层白板儿一样的东西”的化石点。经过现场初步试探性发掘得知,该化石与肯氏兽有着极大的区别,是何物种尚不得而知。
不顾炎热,紧张的发掘工作随即展开。随着上覆岩层的清除完毕,化石层露出了真容,现场已然能看清密布的椎体,大家欢呼不已。就在此时,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队员们赶紧对化石层进行保护,一边搭篷遮盖,一边在两侧挖排水沟,等确认化石层安全后,队员们个个都已浑身湿透。大家都调侃道,“这是真龙现身呐”。大自然,用这种方式,迎接着择义王氏鳄的重生。等到皮劳克最终打完,大家又犯了难,数个皮劳克加起来重达3吨,而化石点位于不通任何小路的半山腰,在没有任何机械的情况下,如何才能把皮劳克运出去并装车?大家开始建言献策并一一尝试,从垫铁皮到挖槽道,均未成功,最终,王锁柱副馆长想到了在下面滚钢管的办法。在几根粗大的钢管作用下,大家前拉后撬,一点一点把皮劳克滚到了山脚,借助山坡地形,又一股作气顺势滚上了车。此时,大家都已浑身湿透,筋疲力尽。
一块好玉需要精心雕琢,一件珍贵的古生物化石标本同样需要用心去修复。随着围岩的一点点剔除,数个清晰的头部、完整的身躯渐渐显现出来。这些动物从头部到尾椎全身各个部位是如此细小精巧,部分腹肋只有几个毫米粗,有的区域还叠覆在一起,修理时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破坏,这对修理工具及修理技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修复工作得到了馆领导及董枝明研究员、唐治路高工、吴肖春研究员等专家的高度重视,多次亲临现场指导修复工作,“现在考验的已经不再是技术,而是耐心,看你能不能坐的住”,唐治路高工语重心长地对担此修复工作的吕波如是说。在长达一年多时间的修复过程中,吕波全身心投入,精心雕琢,已达到了忘我的境界。等到最后完工的时候,大家惊叹连连,他却仍然意犹未尽,总觉仍不完美。
11条择义王氏鳄从野外发现、发掘再到室内修复而得以涅磐重生,“最后的晚餐”便如此现身,现在已集学术、科普及艺术价值于一体,这也给了我们更多的思考,古生物科普工作不仅要以古生物学知识为基础,更需要猎人般的勤奋与吃苦耐劳的精神以及艺术家的灵感。唯有如此,才能在浩瀚地层中发现更多的古生物标本,在当今纷乱的节奏中创造出一流的科普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