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正在寻找我们(外四首)
2018-09-11龚纯
龚纯
启明星
小时候,我就见过那颗星星
在东方黎明的夜空中。
其他小星无一不远去,只有它
留在自己的位置,独守寂静。
淡泊与灿烂交相辉映的时刻
远未到来。天空与大地会为伟大事件做准备
四十年一晃而过,再见那颗大星浮现天边
我一事无成,已然老去。
希望和指引,乃至想象却仍旧悲伤地
存在于老朽之躯。
光明与热情,将永远献给
这个不停涌来泪光与潮汐的世界。
——我唯一所爱,将永远是
我唯一所爱。在黯淡世界不可垂直的表面。
布谷鸟在上空
深广的夜里,我在等待这个声音
它曾经是善良的提醒,如今
徘徊四方,它变成孤苦无告的岁月催逼。
由南至北,飞越人类的良田
浓云之中,张开大嘴骤然狂啸—一
侧耳听,那狂啸仿佛是律令,又如一声声道歉:
永不复来的爱情
早已埋葬千载,郁郁麦地并无半条人影—一
古代的良人在荩草底下睡眠。
只有我当今的友人西辞弹着吉他唱着歌,说夏天的后面
还有夏天
只有我的友人西辞,说,何以消忧
可饲养一条朏朏。1
闭着双眼,我能看见剩下的一览无余的三十年
杜鹃破旧而新鲜的回声,响彻天庭
不可拒绝,它仍是吆喝我走上废墟的权威。
晚晴
梦到水是蓝的。梦到一个句子:
五十个人和燕子。
梦到艰辛地沿着河道返回家乡,经过漫长的跋涉,河道变成
蓝幽幽的铁轨。
五十二岁了,满头雪白。站在树林前对自己表白:
我孤独的旧爱,我已从遥远的地方回来。
白云正在寻找我们
为收回来的稻谷,老鼠和我们
发生了争抢。
我们不得不每月将稻谷担出一次
磨成新米,装入陶瓮。
老鼠们不同,它们整天整夜埋伏在谷仓周围
时不时向粮仓发起攻击,抬起它们柔弱的小爪子。
为了占据膏腴之地,老鼠们也互相殴斗
在谷粒堆和地上,丢下尾巴或耳朵。
但看不到一只老鼠死去。老鼠药稀少且昂贵
只有某个哭泣不止的农村妇女,才偷偷吃上几粒。
老天哪里知道,农田将不再需要大量的妇女
她们可以慢悠悠扭着屁股,走在城市。
老天哪里知道,如今老鼠不多见
粮食多得不再需要农田。
看啦,一团白云从天边逶迤而来
在田野上寻找我们。
事实上,转瞬云去万里
我们业已变成工厂里的一种机器。
事实上,老鼠也不再顾念我们
换上斗篷,在饥饿的夕光中飞来飞去。
在庭院:写给父亲未曾到过的周庄
我的父亲没站在富安桥上
也沒有站在富翁沈万三家门前。
我的父亲,没有看过这样流水
没有住过带走马墙或阁楼的房子。
我的父亲看的都是不要钱的风景
我的父亲坐的船,没有船娘和江南小曲。
我父亲的夜晚也有这样的静谧
我父亲的白昼,但无这样热闹的市井。
他知道儿子曾为这样的美景写作诗句
他知道儿子,在此谋取生计。
他知道,他不久于人世
他知道,我会说,“父亲,著名的风景里没有你”。
他思虑,以为过多地站在双桥上
欢乐之后,忧愁就要来临。
他走后,美丽的小镇仍然充满烟火和人群
他们走后,街衢仍将铺满月光这古老的花粉。
父亲,曾站立的旷野,和未曾抵达的古镇
及其春天,在此已构成我深深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