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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生旦情 抒家国痛
——明清传奇“离合兴亡”主题发展的四个阶段

2018-09-10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广州5111400

名作欣赏 2018年12期
关键词:浣纱长生殿桃花扇

⊙黄 颖[广州大学人文学院, 广州 5111400]

中国戏曲传奇在明清时期萌芽发展兴盛,“离合兴亡”主题正是传奇戏曲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明清传奇创作与时代精神结合的典型,代表了我国传统戏曲的审美走向与戏剧艺术的悲剧发展进程与最终成果。“离合兴亡”主题把家国兴亡政治斗争与男女爱情合为一体,相互影响推动剧情发展,在舞台上表现广泛的社会生活与强烈的政治参与意识和深广的社会忧患意识。“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宝剑记》《浣纱记》《桃花扇》《长生殿》正是明清传奇史上不同时期“离合兴亡”主题的代表作品。

评论界对上述作品研究集中于内容方面,角度主要有:创作动因、悲剧意识、性别视角、主题异同、形象分析、思想内容、艺术结构等。如主题对比有邹自振《南洪北孔:清代剧坛的双子星座》,个体作品的主题讨论有殷茜《〈长生殿〉主题思想研究》、汪翠萍《论〈长生殿〉的爱情主题》等,相对而言学界较少关注“离合兴亡”主题的变迁,多为单一作品横向研究而非纵向研究,而纵向研究对揭示传奇主题的发展,有着重要意义。

传奇结构与主题构成了紧密的表里关系。针对结构研究的专著有许建中《明清传奇结构研究》、郭英德《明清传奇史》等,论文有王全力《从〈浣纱记〉到〈桃花扇〉——论‘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创作模式的演进》。元末明初南曲戏文孕育传奇,明成化年后传奇发展脱离了戏文的艺术规范,构建起自身的艺术体制,产生传奇文本供演出。舞台时空限制以及音乐又对文本结构提出严格要求。清代戏剧大师李渔在《闲情偶寄》提出“结构第一”,并说剧本结构“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形,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①。因此,传奇剧本创作走向结构化,产生了“悲欢离合式、离合兴亡式、忠奸抗争式、真幻相胜式、度脱隐逸式、巧合重叠式等结构”②,其中“离合兴亡式”成就最大。此前评论界较少对四部传奇名著进行线索性研究,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集中论述以《宝剑记》《浣纱记》《桃花扇》《长生殿》为主的明清传奇名著中“离合兴亡”主题的变迁,以期呈现该主题自身的成长轨迹,其变迁对中国戏曲发展的意义,并揭示这一戏剧类型如何达到其艺术高峰。

一、《宝剑记》:因循与初创

(一)《宝剑记》直呈时代思潮

每一时代的艺术作品都反映了这一时代的社会思潮。明嘉靖后,社会经济发展使得社会生活、时代风气发生变化。其中王阳明的“心学”影响较大,其倡导“良知”“知行合一”,即“人人都有良知,人人都能知善恶,我们若自知此一念是恶,就该把此念克了,须侧根彻底不使此一念潜伏胸中。我们若自知此一念是善,便该实实落落依着这一念做去”③。文人关注内心思想,同时化之为行动,以行动来影响国家社会。“‘水浒戏’起于宋,发育于元,成于明,其中的一群草莽英雄群像,带着每一个朝代的独特印记渐渐丰满。在元代他们是孱弱而卑贱的文人幻梦中的英雄典型;在明代,他们是‘足以寒奸雄之胆,坚善良之心’的士子代表。”④李开先因“九庙灾”被罢免,但是他带着明代士子们“发其悲涕慷慨、抑郁不平之衷”,创作了《宝剑记》。《宝剑记》一改前代草莽林冲为儒将林冲,携宝剑救家国。由此,《宝剑记》成为引领时代思潮的标志性作品。

(二)变单一主题为“离合兴亡”双重主题

《宝剑记》一改前代“水浒戏”,或《琵琶记》《白兔记》《单刀会》等作品的单一主题,将国家兴亡与生旦离合结合,创造了“离合兴亡”主题。主题表现为林冲与高俅、童贯间的政治忠奸斗争导致林冲与家人的生离死别,夫妻之间的爱恨别离,同时更关系着国民生计。“兴亡”一线是剧中林冲被奸臣陷害,奔上梁山起义锄奸。“离合”一线是妻子张贞娘千里寻夫。如第一出:

【满庭芳】义士林冲,孝妻张氏,早年子母孤孀。遭逢残害,依势乱纲常。幸遇显明府尹,悯英雄发配遐方。义聚梁山豪杰,剪恶表忠良。佳人多薄命,钗梳典尽,终养姑嫜。不慕权豪富贵,女替贞娘。千里寻夫逃难,虎狼从失伴仓惶。白云庵夫妻相遇,宝剑永传扬。⑤

这一方面是传奇体制结构较前代更大,另一方面也是文人优秀的创作能力推动了传奇发展。作品表现的内容较前代更丰富,涵盖的内容更广泛,但作为初期的“离合兴亡”主题作品,《宝剑记》更多表现了传统伦理,强调忠孝仁义、子孝妻贤,却忽视了个体在遭受迫害时强烈的情感反应。同时《宝剑记》赋予了社会个体新的意识,即士子乃至民众参与到广泛的社会斗争,这对后来的传奇创作有着深远影响。

(三)夫妻伦理弱化了离合情感

《宝剑记》中“离合兴亡”主题的“离合”情感集中于张贞娘,表现为夫妻伦理情感。夫妻作为社会共同体,他们的社会角色关系强于情感关系。从剧中可见,《宝剑记》因循前代伦理教化剧的思想和桥段,剧中最感人的千里寻夫桥段是从《琵琶记》中继承而来的。《宝剑记》漠视生旦爱情而着墨于夫妻责任。林冲为家国献身,张贞娘则是丈夫上书忠谏的支持者,承担了主要的家庭苦难。张贞娘精神上支持丈夫,生活上扶持婆母,朝堂上击鼓救夫,抗击奸臣的强取豪夺,她被赋予了较前代作更丰富的艺术形象。在《宝剑记》中,张贞娘不再是弱女子,她勇敢而坚毅。同时,张贞娘的理智与情感的冲突,更赋予了整部戏强烈的悲剧色彩,在家国冲突下带给小人物的悲惨命运,表现了王朝末期大厦将倾的强烈悲剧意识。但夫妻从属削弱了“离合”一线,缺乏深刻的情感刻画,这是《宝剑记》作为早期的“离合兴亡”主题作品的不足之处。

(四)宝剑初创“离合兴亡”

《宝剑记》以林冲与张贞娘两人的变故展现了宋朝的社会动荡和政治斗争,将前代家庭悲欢离合与忠奸抗争两种类型的剧目融为一体,呈现于舞台。《宝剑记》变“水浒戏”的民间斗争为王朝倾覆,以儒将林冲,奸臣高俅、童贯,乃至民间各类人物的命运,展现了明朝士子的坚韧与苦难、忠贞与屈辱,深刻体现了这一时代的社会思潮。本剧重点放在政治一线,林冲对家庭是责任,对国家忠贞才是他的人生目标,上书被诬陷下狱,被流放,他决心忠臣死谏,杀身成仁。林冲情感流露最强烈在第三十七出,“夜奔”中“《宝剑记》将林冲奔梁山,一步一回首;离天朝,却心系天朝的痛苦矛盾心理以及他念妻念母,悲愤慌乱的心情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从而烘托出一个报国无门、请缨无路的悲剧英雄形象”⑥。为了维护宋朝赵氏的统治,反抗奸臣,当梁山豪杰起义大旗竖起时,维护国家的个体行动就达到最高潮。

作为“离合兴亡”主题初创作品,《宝剑记》创新了戏曲体裁和题材,以其丰富的内容和较为深刻的悲剧性,开创了国家政治兴亡造成民众悲剧命运的宏大“离合兴亡”主题,对传奇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二、《浣纱记》:成长与拓展

(一)“离合”“兴亡”互推,深化主题

在《浣纱记》中,“离合兴亡”主题已定型,即西施、范蠡离合之情与吴越兴败,爱情与历史的紧密结合相互推动相互发展。它与《宝剑记》不同,着重于“离合”推动“兴亡”发展,以“兴亡”加深“离合”的情感,表现生旦的情感和广阔动荡的社会生活以及历史动荡。剧中范蠡与西施的才子佳人爱情贯穿于家国兴亡的全过程。范蠡、西施相恋于第二出《游春》:

【玉抱肚】(生)行春到此,趁东风花枝柳枝。忽然间遇着娇娃,问名儿唤作西施。感卿赠我一縑丝,欲报惭无明月珠。【前腔】(旦)何方国士,看堂堂风流俊姿。谢伊家不弃寒微,却教人惹下相思。劝君不必赠明珠,犹喜相逢未嫁时。⑦

随后《捧心》《迎施》《别施》《采莲》《思忆》等篇目展现了范蠡、西施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曲折故事。《浣纱记》表现爱情的过程,一生一旦一缣丝串联起吴越春秋的风起云涌。吴越争霸开端、发展、高潮、结束四阶段,正是《浣纱记》中爱情的转折点,国破家亡强烈感受集中于两人的爱情,将爱情与历史紧密结合。

(二)虚实相生,拓展容量

《浣纱记》在吴越春秋史实的基础上,建构了范蠡、西施的爱情故事,拓展了舞台容量,展现了吴越广阔的社会生活。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道:“有奇事,方有奇文,未有命题不佳,而能出其锦心,扬为绣口者也。”⑧《浣纱记》取材于《史记》卷四一《吴越世家》、卷一二九《范蠡》等正史传记。梁辰鱼不满足于扮演爱情故事,他在《浣纱记》第一出《家门》表述到:

【红林檎近】请看换羽移宫,兴废酒杯中。骥足悲伏枥,鸿翼困樊笼。试寻往古,伤心全寄词锋。⑨

这说明梁辰鱼愤慨于功名失意,感伤于历史兴亡,这两种情感交织构成《浣纱记》的深沉意蕴。《浣纱记》在《宝剑记》权奸误国的基础上增加了国家复兴的内容。吴王夫差荒淫昏庸,任用佞臣,迫害忠臣,最终国破家亡,最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重建家国。“作者大力鞭挞夫差和伯,肯定勾践和范蠡,同情伍子胥,并用伍子胥的命运来衬托范蠡,这在明代嘉靖年间,其‘借古喻今’、针砭现实的用意是很明显的,所谓试寻往古,伤心全寄词锋,正是这个意思。”⑩因此,梁辰鱼在《浣纱记》中用爱情勾连起两个国家的兴灭,以表达对国家政治的忧心。《浣纱记》对历史上封建政权兴亡的表现,对于现实具有针砭之意,拓宽了“离合兴亡”主题。

(三)情史相融,定型主题

西施参与国家政治,让情与史相融。剧中西施一改前代男性附庸,梁辰鱼赋予了她比赵贞娘更强烈的女性政治意识。如果说《宝剑记》中赵贞娘是政治的支持者,那《浣纱记》中西施就是政治的参与者,国家命运、政治斗争的主导者,爱情与国家兴亡紧密结合在一起,情与史不可分离。第二十三出《迎施》中范蠡说道:

若能飘然一往,则国即可存,我身亦可保,后会有期,未可知也。若执而不行,则国将随灭,我身亦旋亡。那时节虽结姻亲,小娘子,我和你必同做沟渠之鬼,又何暇求百年之欢乎?[11]

小娘子,你若肯去呵,二国之兴废存亡,更未可知,我两人之再会重逢,亦未可晓。[12]

西施参与国家兴亡大计,拓展和深化了“离合兴亡”主题。西施代表劳动人民,她的爱情与生活维系在国家政治是否稳固上。因此,西施毅然献身,正是《浣纱记》超越之处。《宝剑记》表现儒将林冲惩奸除恶,梁山好汉只是陪衬;《浣纱记》肯定了平民女性西施为国牺牲,她在复兴越国中占据重要地位。这也是《浣纱记》“离合”一线较《宝剑记》内容丰富,地位提升的表现。

因此,《浣纱记》便把范蠡、西施的离合之情与吴越兴亡之感结合起来,两线紧密交织,互为生发,定型了传奇戏曲的新主题,以历史的变迁和西施范蠡的离合展现了深刻的悲剧感。作为前期代表作品,《浣纱记》的团圆结局无法形成对历史兴亡的深刻叹惋,削弱了其悲剧性。

三、《长生殿》:继承与革新

(一)《长生殿》实学与至情同现

明代文人创作“独抒性灵”,明中后期实学思潮逐渐形成。实学思潮崇尚实际,讲究经世致用。同时,“在经历满洲入关之大变动,学术思想上受急剧之刺激,更有急剧之转向”[13]。由此,清初出现了“至情”和实学思潮结合的传奇作品《长生殿》。

“离合兴亡”主题在社会政治变革与社会思潮转变下急剧变化,在郭英德的《明清传奇史》中其阐述为双重文化思潮的交融。一是实学思潮的影响,关注于故国之思、兴亡之叹,警示世人,居安思危;一是亡国带来出世思想,寻求消极避祸的世外桃源。双重思想使得“离合兴亡”主题深沉伤感。笔者则认为洪《长生殿》是明代“独抒性灵”“至情思想”的尾声。洪在自序中表明创作意图“然而乐极哀来,垂戒来世,意即寓焉”,“情缘总归虚幻”[14]。洪昇出生于明清易代之际,动乱与仕途坎坷给予他强烈的感受。因此他将至情思想变为至情哀声,表现为唐明皇与杨贵妃月宫重聚。这是至情的真相,揭示了爱情在现实面前的无力。

在“至情”和实学影响下,“离合兴亡”主题在《长生殿》表现为对国破家亡,情缘虚幻的反思,生旦虚幻重聚,在破败的国家中悲剧情感达到高峰。

(二)“离合兴亡”主题的革新

《长生殿》革新“离合兴亡”主题的内容与表现方式。上卷李杨爱情和安史之乱两条线索交织贯穿,李杨导致国家动乱,国家的悲剧也推动了李杨爱情覆灭,展现了李唐王朝盛极而衰的悲剧历史。开篇就交代《长生殿》的离合悲情:“【满江红】看臣忠子孝,总由情至。”[15]李杨才金钗钿盒《定情》,朝政已昏庸到安禄山来《贿权》杨国忠。这方李杨争执后尽释前嫌,《制谱》霓裳羽衣曲,杨贵妃《舞盘》“霓裳妙舞千秋赏,合助千秋祝未央”[16],那一方,安禄山起兵造反“动天金鼓逼神州”[17]。上卷开篇即见证了李杨定情,一步步将两人的情与王朝的热闹兴盛以及腐败堕落展现在我们面前,喜中有悲,悲喜交融,紧凑的节奏使剧情达到最高潮时立即转折,热闹衰败转瞬间。上卷双线悲喜交融,情的盛决定了国的衰,国的衰推动情的最终破灭。

(三)时代悲剧的强烈抒发

“离合兴亡”主题中的悲剧情感在《长生殿》中强烈抒发。《长生殿》下卷一改元杂剧《梧桐雨》唐明皇独抒悲情,在剧中展现了国家风雨飘摇以及民众生离死别的悲剧场面,抒发了更为强烈的悲剧情感。吴梅《中国戏曲概论》:“叶怀庭云:此记上本杂采开天旧事,每多佳构。下半多出稗畦自运,遂难出色。”[18]拖沓中显示了洪对国与家“离合兴亡”的感悟,将爱情悲剧与历史变迁合观共视,李龟年弹词:“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19]唱的是李杨的爱情的悲剧命运,充溢着的是充沛天地、贯通古今的兴亡之感,表现了更深刻的时代思想。

《长生殿》较《浣纱记》更具有广阔的现实意义。《长生殿》呈现出一幅波澜壮阔、风云四起的社会历史图景。它真实而细致地表现出国家动荡产生的严重后果,体现了《长生殿》中超越前代作品的深刻性与“离合兴亡”主题的悲剧感。第三十八出《弹词》直接启示了《桃花扇》的创作,李龟年的“一丛鼙鼓起渔阳,宫禁俄看蔓草荒,留的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20],表明了洪的创作主题,陈史实说兴亡。明朝灭亡,洪等汉族文人深刻体会的国家灭亡之痛,这与虚幻的情缘相呼应,表现了情与史在时代的洪流中共同的悲剧色彩,即“离合兴亡”主题的悲剧意识。

四、《桃花扇》:顶峰与传承

(一)《桃花扇》白描史实

《桃花扇》是实学思潮影响下创作出来的典范作品。《桃花扇》以侯李爱情为主线,表现明末错综复杂的政治军事冲突和国破家亡情灭的悲剧。《桃花扇》突破了前代作品生旦团圆的惯例,真实地展现了历史,按照史实创作,即“观其自述本末,及历记考据各条,语语可作信史。自有传奇以来,能细按年月确考时地者,实自东塘为始,传奇之尊,遂得与诗文同其声价矣”[21]。在历史中反思国家覆灭,以现实故事告诫世人,是一种遵循实学思想的经世精神。因此《桃花扇》兼具史实与文学价值,使得它具有思想性、文学性,以及与“诗文同价”的历史地位,而“离合兴亡”主题也因此达到顶峰。

(二)“兴亡”惋叹 家国余恨

南明兴亡之线,孔尚任以侯李离合展示权奸误国导致国家灭亡的全过程。《桃花扇》继承了前代作品生旦离合与国家兴亡,同时更拓展革新了内容。生旦不仅是爱情与政治间的相互关系,更是社会进步力量。李香君代表了平民中的进步力量,侯方域代表了知识分子复社文人的进步力量,还有史可法这样的忠臣义士,表现了广大人民对奸臣的痛恨和人民的彻底的斗争精神。南明灭亡的直接呈现,更颠覆了前代作品的团圆结局。《长生殿》《浣纱记》中都对国家的未来抱有希望,而《桃花扇》国家灭亡,亲人离别,使得亡国别情余恨深植人心。

(三)“离合”悲声 国破情灭

在《桃花扇》中政治不再作为爱情的背景,而是爱情的纽带。侯、李二人志同道合,他们负担起了为国家安危斗争的重任。当国家民族利益高于个人爱情时,二人在家国安危前为责弃情。为责弃情正是实学思潮的重要表现。侯李的爱情不再是《长生殿》中的至情,而是实情。侯方域拿不出结亲银子而结识奸臣阮大铖,李香君拒不接受阮大铖的资助,使得侯李两人在思想上更贴近,感情更深。这样真实的社会生活描写和情感斗争是前代作品所没有的。剧中现实生活的描写也强化了情感的真实,广泛表现了社会经济政治生活。因此在侯李两人的理想破灭、家国灭亡时,情感也随之无处容身,成为“离合兴亡”主题的一声惋叹。

(四)悲声挽歌叹“离合兴亡”

国破入道的结局,强化了主题,将“离合兴亡”主题推向顶峰。侯李的爱情从开始就与政治纠葛在一起,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密不可分。拆散侯李和葬送南明王朝的是同一个势力。因此第四十出《入道》“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不因重做兴亡梦,儿女浓情何处消”[22],唱出了南朝与侯李的“离合兴亡”,而续四十出《余韵》唱的则是整个封建王朝的“离合兴亡”余韵。细数王朝的更迭,这方唱罢那方起。

【离亭宴带歇指煞】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楼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23]

一曲悲歌,悲的既是自身的离愁,凭吊了南明王朝,忠臣义士,明朝三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更是千百年来王朝更替瞬息万变,历史兴亡的舞台展现,预示了封建王朝大厦将倾的无限末世哀音。传奇作品中的“离合兴亡”主题至此达到顶峰。

明清“离合兴亡”主题传奇作品在中国戏曲史上甚至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这四部作品也是明清传奇“离合兴亡”主题初创、发展到顶峰中各个阶段的代表作。“离合兴亡”主题的发展也代表了中国传统娱乐审美的发展,对于当代文学、电影电视创作具有借鉴意义。“离合兴亡”主题把社会生活、政治历史熔于一炉,满足了各个年龄层民众的观剧需要。“离合兴亡”主题作品在当下仍在传承,且不再局限于传奇戏曲作品中,发展到电影电视作品,并不断融合新的元素,让观众在影视作品中以史为鉴,在娱乐生活中思考人生。

[1][8] 〔清〕李渔:《闲情偶寄(卷一)》,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第3页。

[2]许建中:《明清传奇结构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458页。

[3][13]钱穆:《中国思想史》九州出版社2012年版,第229页,第238页。

[4]张之薇:《明清易代之际“士子献祭”戏剧审视——以〈宝剑记〉〈清忠谱〉为例》,《文艺研究》2011年第11期,第89页。

[5]〔明〕李开先:《李开先集(卷三)》,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751页。

[6]于学剑:《李开先戏剧》:义愤沉雄 心仪国士于学》,《戏剧丛刊》2014年第1期,第55页。

[7][9][11][12]郭汉城:《中国十大古典悲喜剧集》,上海文艺出社1989年版,第272页,第268页,第341页,第342页。

[10]王全力:《从〈浣纱记〉到〈桃花扇〉——论“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创作模式的演进》,《江汉论坛》1992年第2期,第70页。

[14][15][16][17][19][20] 〔清〕洪:《长生殿》,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第77页,第109页,第172页,第171页,第1页。

[18][21]吴梅:《中国戏曲概论》,岳麓书社2010年版,第99页,第98页。

[22][23]〔清〕孔尚任:《桃花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58页,第2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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