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警事之三十八

魏炜

接到第二个报警时，陈方有点儿蒙。那时，他正跟小宋一起听彭小宝讲情况呢。值班室在电台里叫他：“你快赶往酱油厂小区，具体情况不详，我们正联系呢！”陈方只好对钱群英说：“我得先出警去。不成你就先带他去看看伤，回来再说吧。”

他和小宋一道跑出来，值班员把接警单递给他：“电话打不通。你们先过去看看。有情况赶紧报过来！”陈方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很简短的几个字：酱油厂小区六号楼东边数二门四零三号房里有人受伤，满地是血。“别真出什么大事儿……”陈方他们急急地赶往酱油厂小区。

陈方试着拨了一遍报警电话。电话竟然通了。他忙着说：“我是西门派出所的民警。刚才是您报警吗？”一个女人哭哭啼啼地说：“是我报的。”陈方忙着安慰她：“你别太着急。你先跟我简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女人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是我大姐家，我儿子放假了在那儿住。刚才，我儿子给我发了视频，说他大姨把他打了，满脸满地的血呀。我再联系他就联系不上了，我姐也不接电话。求求你们了，快帮我去看看，千万别出事儿啊！”满脸满地的血？陈方忽然想到了彭小宝，问她：“你儿子是叫彭小宝吗？”女人说：“是啊，是啊。”陈方说：“他已经在我们派出所了，没大事儿，你赶紧过来吧，西门派出所。”女人说：“好，好！”陈方挂断电话，就对小宋说：“回去吧，重复报警。”

重复报警，让陈方稍稍宽了一点儿心，但他又想起刚才出的现场来。

陈方是社区民警，白天一般要下社区工作，不巡逻。可今天呢，鬼使神差般的，高副所长就安排他巡逻了。他当然不好说什么，就跟小宋一道上了巡逻车。上午九点多钟，他们忽然接到所值班室的指派，让他们到酱油厂小区出个警。报警的就是彭小宝，说让他大姨给打了。

陈方本来没当回事儿。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淘气了，让他亲大姨打两巴掌，那真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儿。可当他们走进钱群英家的时候，真给吓了一跳。只见彭小宝一脸的血，身上有血，地上还有很多血。他甚至没敢进门，停住脚步，问他：“谁被打了？”彭小宝说：“我。”陈方又端详了他一番，发现他没啥大危险，这才走进门，问他：“你伤得重不重啊？用不用报急救？”彭小宝说：“我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你们就按规矩来吧。”陈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11岁的孩子说的话。

那就按规矩来吧。彭小宝是未成年人啊，要做工作，得他的监护人在场。陈方跟他要他父母的电话，彭小宝说他被打昏了，脑子里现在还晕着，想不起来啊。正说着话，钱群英买菜回来了，一见到陈方和小宋，就先愣了一下：“陈警官，你们怎么来啦？”她看到彭小宝脸上还有地上的血，更是惊得瞠目结舌，说话都结巴了：“小宝，这、这是咋啦？”她关切地去看彭小宝，彭小宝却一把推开她，生气地说：“钱群英，你别跟我假仁假义。我这伤，就是你打的。打成了轻微伤，你就得被拘留；打成了轻伤，你就得被判刑。钱群英，你得对你的行为负责任！”钱群英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陈方明白了，彭小宝这伤是钱群英打的，他那伤也不知道是真重还是假重，真得到医院去鉴定一下。在这里处理不了，那就带回所里去处理吧。

回到所里以后，陈方简要地问了钱群英是怎么回事。钱群英说，她退休以后就在家待着。恰好彭小宝放了暑假，妹妹就把他送过来了，让她给看着。今天早上，她起床后去看小宝睡醒没，结果发现小宝还在玩儿电脑呢。她一问才得知，小宝半夜就爬起来玩儿电脑了。她很生气，教训了小宝一通，谁知小宝犟嘴不说，还胡搅蛮缠。她一气之下，就给了小宝一巴掌，然后拔了连接线，到早市买菜去了，谁知回来就看到这么一出儿。陈方准备细问时，第二个报警就来了。

回到所里，见小宝和钱群英还在，并没去看伤。陈方把钱群英叫到一旁，问她：“你怎么打的小宝啊？”钱群英一跺脚，急切地说：“我能怎么打呀？我又没想着把他打成什么样儿，只想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一顺手，小宝一闪，我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到右边脸上了。”她又做了一遍动作。陈方看到她手指头上一闪，叫停了她，让她伸过手来一看，她戴着戒指呢。戒面上嵌着一粒钻石，托齿上居然还刮着头发丝般细小的一条白皮。他说：“是戒指刮伤啊。那小宝没啥病吧？按说刮破个口子，也不至于流这么多血呀。不成你赶紧带他去看看吧，千万别出事儿。”钱群英后悔得要死：“他不去呀！要知道这样，他爱咋着咋着，我绝对不管他。又不是我家孩子，我管他干吗呀！”

陈方决定还是做做小宝的工作。

他仔细看了小宝的伤，跟他分析的一样，就是耳朵后面有一条儿伤，该是流了血，但怎么会有这么多呢。他劝小宝，流了这么多血，有可能危及生命，还是先去看看吧。小宝却倔强地摇了摇头说，他一定要等到妈妈来。不然，万一大姨在半路上想出个什么幺蛾子，给他撞出点儿伤来，他就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陈方让他给气乐了：“你这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呀！她是你大姨，就是想教育教育你，又不是存心害你。”小宝却白了他一眼说：“叔叔，话不能这么说。有很多犯罪都是从非故意开始的。我等我妈来了再去看伤。”

很快，彭小寶的妈妈钱玉英就赶来了。她一见小宝的样子，就心疼得不得了，一把拉住了小宝，颤着声儿地问道：“小宝儿，疼不？”小宝委屈地哭了：“妈，我疼啊。”钱玉英就有点儿不干了：“姐，真是你打的呀？”钱群英满腹歉意地说：“我没想到啊，就是一顺手，咋会这么重。”钱玉英拉起小宝就走，话也不说。钱群英追了两步，喊她，她头也不回。

小宝却扭头冲她嚷：“大姨，打人是犯法的。轻微伤要拘留，轻伤要判刑呢！”钱玉英拉着他走了。钱群英悔恨交加，万分懊恼地说：“冤，我冤呢！”

陈方觉得，这事儿特别堵心。按说呢，钱玉英把小宝领走了，人家也不可能追究她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他总想不明白，钱群英的戒指也就是在小宝的耳朵上划了一个小口儿，至于流这么多血吗？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小宝流了那么多血，却好像没什么反应。

他再次来到钱群英家。

钱群英在清理地上的血迹。地上的血很多，也没好办法，就是先用卫生纸擦，再用水清洗。陈方在一旁，却没闻到血腥味儿。他来到楼道里，却见堆放杂物的角落里，扔着一个快递的包装纸盒。拿过来一看，见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取走了，但留着几个充满空气的小塑料袋，一看里面的东西就是易碎品啊。再看包装盒上，写着收货人的姓名是彭小宝。他叫过钱群英，问她这个包装盒里面装的是啥。钱群英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说她不知道小宝还取过快递呢，更不知道里面装的啥了。

这倒难不住陈方了。他到了网上，很容易就寻到了那家淘宝店，结果发现那家店是专门卖影视道具的，居然有假血。天，这孩子心机太重了。这一切，居然都是他设计好的。陈方决定找钱玉英谈一谈。

钱玉英跟他见了面，是在警车上。陈方把那个包装纸盒递给她。钱玉英看了看，有些发蒙：“陈警官，小宝买了什么？”陈方说：“我到网上看了看，这家店，是专门卖影视道具的，有一种，是假血。我看这个纸盒子的大小和里面的包装，像是。”钱玉英一愣：“你是说，他从网上买了血，等他激得他大姨打他，他趁机把血涂到脸上再撒到地上？这混蛋孩子！亏他想得出这么损的主意。我就说嘛，我姐咋能对他那么狠？我非打死他不可！”陈方一把拉住了她：“我来找你可不是想让你打他的！”钱玉英气得脸色煞白：“这倒霉孩子，这不是坑我吗？我还真以为是我姐打的他。上午，对我姐那么不好。我还想，一辈子不跟她来往了。”陈方说：“你别冤枉你姐就行了。有些事，真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小宝这事儿，你也先问清楚，然后再想怎么办。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可别走了歪道。他这么做，就是想回家玩儿电脑没人管着吧。”钱玉英忙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钱玉英下了车，慢慢往家走着，脚步很沉重。

陈方的心里，也不轻松……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龙桥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