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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档馆藏汤贻汾罢官扬州奏折考释

2018-09-10孙超

北方论丛 2018年5期

孙超

[摘要]清中叶著名文人画家汤贻汾,以武将而能诗文,享誉当时。在守备三江营时,以修船损坏革职。此次罢官,是汤贻汾仕途的第一次挫折,对其绘画创作的主旨、画风,均有深远影响。开复后,汤贻汾绘《秋江罢钓图》回忆罢官之事,既是自我剖白,也是吏隐心态的展示,标志其绘画的成熟。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铁保嘉庆十二年(1807年)相关奏折,还原了汤贻汾罢官的全过程,为深入探讨汤贻汾彼时心态及艺术成就,提供了鲜活的历史场景。

[关键词]汤贻汾;一档馆奏折;罢官;三江营守备;秋江罢钓图

[中图分类号]K2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8)05-0105-05

嘉道时期常州文人汤贻汾(1778-1853年),以诗画精妙,气节浩然,为世钦仰。其绘画成就极高,被认为是继挥南田之后,常州最著名的画家。《清史稿》云:“清画家闻人多在乾隆以前,自道光后卓然名家者,惟汤贻汾、戴熙二人。”

其诗词亦清新飘逸,与画作相表里。《画筌析览》是汤贻汾结合自身创作实践,对古今绘画理论的总结和提炼,在清代画史上亦有一席之地。此外,所著《逍遥巾》杂剧现身说“我”,是写心杂剧的典范。

对汤贻汾的研究,时贤多关注其文学、绘画创作,较少留心其作为武将的生平事迹。实际上,武将是汤贻汾最重要的社会身份,宦海浮沉对其创作产生直接影响。嘉庆十二年(1807年),汤贻汾因为前署泰兴都司任上,经修巡船损坏而革职。首次仕途挫折,加之多年的创作实践积累,催生出《秋江罢钓图》,标志着汤贻汾绘画的成熟。这幅重要作品背后的罢官始末,向无专文研究。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简称“一档馆”)所藏清代奏折,在当时具有高度机密性。从今天的史料学角度来看,其真实性、权威性毋庸置疑,是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且较之《实录》《方略》等书籍,奏折未经剪裁,保持了史料的完整性,更加翔实可靠。一档馆藏铁保关于汤贻汾修船损坏,按律定拟折,记述此事颇详。汤贻汾以隐逸之心為官,潇洒自适,疏于营务,以致巡船事发。铁保的回护,有助其脱罪,但秉承忠孝家风,行事清正廉洁才是得以开复的根源。兹参以相关史料,略作申说,就教于学界同人。铁保奏折全文如下:

两江总督臣铁保跪奏,为审拟具奏,仰祈圣鉴事。

窃照署泰兴营都司汤贻汾,承修巡船损坏,不堪驾驶,恐有侵蚀偷减情事,经臣将汤贻汾同监工之把总董春芳,恭折参奏革审。奉旨:“这所参经修巡划等船损坏之前署兴泰营都司、三江营守备汤贻汾,及监工之把总董春芳,俱著革职,交该督铁保,提同应讯人证严审,定拟具奏。钦此。”遵即饬行藩、泉两司,提同匠役人等,严行究讯。兹据江宁布政使许兆椿、按察使百龄,督同苏州府瑭殡、元和县刘圭,审拟详解前来,臣复亲提研审。

缘汤贻汾籍隶江苏武进县。其祖汤大奎,曾任福建凤山县知县,因台匪滋事,拒贼殉节,其父汤荀业亦同日被难。蒙恩赏袭云骑尉世职,补授三江营守备,嘉庆十年闰六月,委署泰兴营都司。该营于嘉庆四年详设缉私巡船三只,划船二只,在于运库商捐项下动给。五年十二月造竣,照例三年小修,五年大修。至九年十一月,前任都司庄腾飞因已逾小修之期,各船损漏,饬匠张贵,佑计工料银四百十五两二钱一分八厘,详准修造,未及领银却事。汤贻汾接署,于十年九月领银给匠,照估修理。该匠张贵以其时已届大修,船身朽烂不堪,仅发小修银两,不敷办理。汤贻汾以前任详修银数,原系该匠估定,不能详增,将银照数发给,责令照估包修。张贵勉强领银,写立承揽,于十月二十四日开工。惟时汤贻汾感患风寒,委本营把总董春芳监工。该匠张贵因料价不敷,多将旧料镶用,董春芳因小修例准搭用旧料,未经阻止,至十一月二十四日修竣。经汤贻汾验明,报经运司,饬委角斜场大使张侃查验,具结收工。至十年四月巡划,各船逐渐损漏,接任都司张士英移明运司,委县验明。船泊城外河边,适泰兴县监生沈有德因被窃追赶,见贼匪由巡船停泊处逃逸,报缉未获,即以巡船损坏,领银未修情词,赴臣衙门牵控。臣随饬委候补知州仓斯升,带同原告,诣验船只损坏属实,经臣恭折参奏革审。兹据藩、臬二司督同府县审拟,详解前来,臣亲提逐一研鞫,供悉前情。

臣以该备果将估修银两如数给匠修造,何至报竣未久,即已损坏?恐实有领银未修及扣克情弊。严加究诘,据汤贻汾坚称,领回银两,实系照数给匠修造,现有经修工匠张贵可质,及承揽领状可凭。若领银不修,工匠张贵何肯虚立承揽领状?验收之张侃,又何肯扶同具结?质之匠工张贵,亦称该备领回银四百十五两零,实已照数给领。委因已届大修,船身朽坏不堪,仅发小修工价,搭用旧料过多,以致不能坚固,实无侵蚀偷减情弊。严诘不移,案无遁饰。查律载,造作不如法者,笞四十。又《处分则例》开载,战船未至应修年限损坏者,将承修之员革职,分别赔修。又例载,被参革职询问之员,原参重罪审虚,尚有轻罪,应以降级罚俸归结者开复原职,再按所犯,分别降罚各等语。

此案守备汤贻汾、把总董春芳,承办巡缉船只,虽讯无侵扣情事,但既知原估小修之价实有不敷,并不据实详明增估,又不亲身督办,委令把总监工,以致工程苟简。把总董春芳奉委监工,任听工匠多掺旧料,均属不合。查现在应修系商捐巡船,与战船有间,其应作何比照议处之处,应请旨交部核议。该员等罪不至革职,仍遵照定例,请旨开复,罚令赔修坚固,以示惩儆。工匠张贵修造不固,应照造作不如法律,笞四十,折责发落。沈有德控词失实,亦请照不应轻律,笞四十,系监生,照例纳赎。角斜场大使张侃,查验不实,并请交部议处。沈有德被窃之案另结。此案承审例限两个月,应以九月二十九提齐人证之日起限,连解审程限,扣至十二月初九日届满,合并声明。除全招咨部外,合将审明议拟缘由,恭折具奏,伏乞皇上春鉴。谨奏。嘉庆十二年(1807年)十二月初四日。嘉庆帝朱批:“该部议奏。”

按,铁保,栋鄂氏,字冶亭,号梅庵,正黄旗满洲人。乾隆十七年(1752年)正月十四日生,道光四年(1824年)正月初三日卒。乾隆三十五年举人,三十七年成进士,由吏部主事,仕至两江总督。著有《惟清斋全集》。

嘉庆十年(1805年)正月二十六日,铁保补授两江总督。嘉庆十二年(1807年)四月,泰兴监生沈有德被窃,以巡船损坏,领银不修之辞上控,故汤贻汾守备扬州罢官奏折,皆由铁保具奏。揆诸铁保《梅庵自编年谱》,此年铁保仕途亦有挫折:

嘉庆十二年丁卯,余五十六岁。是年四月,因失察寿州张大勋案,销去宫衔,降为二品顶戴,仍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十月间,因秋汛安澜,赏还头品顶戴,仍赏戴花翎。

寿州武举张大勋家三人因投毒致死,苏州知府周愕以中蛇毒结案,江苏按察使遇昌附议。此案经安徽巡抚初彭龄查实,周愕有贪赃枉法之行。然周愕、遇昌二人得以参审张大勋案,皆系铁保交办,故铁保亦被参奏。铁保此年因为用人失察被牵,故对汤贻汾多有WIN相惜之感,折内回护之处颇多。汤贻汾于领银交匠包修后,未能亲临监工,铁保折中强调其“感患风寒”。检汤贻汾此年诗作,实无述及病况之诗。铁保折内称汤贻汾因病未能监工,显含开脱之意。汤贻汾辩白之词,铁保全数引用。工匠张贵力证汤氏清白,铁保强调:“严诘不移,案无遁饰”。征引法条,又将“造作不如法”置于“战船未至应修年限损坏”前,有将主要责任归于工匠之意。定罪时,铁保又申明商捐巡船“与战船有间”,暗示从轻处罚。客观地说,巡船损坏一案,根源在汤贻汾未能重新估价,然而,铁保折内则强调工匠修造不固,沈有德控词失实,仅罚汤贻汾赔修,为之请旨开复。铁保未曾参与张大勋案的审理,却因选用属吏贪赃而遭牵连。巡船损坏一事,汤贻汾确有失职,铁保多处回护,当与其自身经历密切相关。

铁保折内多处为汤贻汾开脱,最为明显的,即提及汤贻汾祖父汤大奎拒贼殉节一事。汤大奎字曾辂,号纬堂,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进士,历官河南拓城、浙江德清、福建连江知县。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三月,“凤山县知县员缺,准以连江县知县汤大奎调补”,汤贻汾父汤荀业随任。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十二月十三日,台民林爽文陷凤山,汤大奎殉节,汤荀业同日殉难。許鲤跃《书汤公纬堂台湾死节事》一文,记载了当时的情形:

平明贼果至,与参将瑚图礼御之。公见贼怒甚,瞋目竖眉,身为众先,挥刃杀贼,手歼四人,而诸从击贼者见公之果毅,亦舍死力斗,贼乃退。参将者逐贼南去,君回署,集乡勇民壮,激以大义,方共誓以击贼。而邑故无城,贼忽自北门进,蜂拥入县署。史谦将自到,公挽其手,止之曰:“死等耳,何不杀贼死,作英雄鬼耶!”公遂与史谦及其子荀业、阍人王明、仆林坤奋力击贼。公复手杀贼三人,贼刃交下,断指三。公瞋目骂贼不已,中贼枪而殒。荀业以身蔽冀其父,持刀格贼,力竭被害。

汤大奎身先士卒,大义凛然,汤荀业以身护父,可谓孝子。祖、父殉难之时,9岁的汤贻汾尚读书福州。忠孝家风根植于汤贻汾五内,汤氏家族女性乃其重要媒介。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正月,汤大奎父子殉难之讣传至福州,汤贻汾《琴隐园诗集》卷三十二《七十感旧》诗其六自注,记录了闻耗后的一幕:

闻耗后,太夫人恐重伤大母王太夫人心,不敢设孝义公灵,夕莫而朝撤。且谓大母,吾父不日即归。是时,太夫人忍悲慰姑,心如刀割,有人所不能堪者。追家僮洪福归,具述于大母,然后为孝义公设位。而大母一恸之后,谓父子克尽大节,不负所学,遂制泪而达观焉。

汤贻汾母杨氏,为安慰婆婆,隐瞒了丈夫汤荀业的死讯,表现出过人的坚忍。而当家憧归来,道出父子殉难之实后,汤贻汾祖母王氏悲痛之余,仍能因夫、子克尽大节,心甚安慰。母亲杨氏的坚忍,祖母王氏的达观,都是对家族忠孝传统的认可。后来在三江营守备任上,汤贻汾有《断钗吟》次母杨氏原韵,称颂其含辛茹苦,守节不移。可见,在祖母王氏、母亲杨氏的言传身教下,汤贻汾深受忠孝家风的感召。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12岁的汤贻汾以祖父殉节,获袭云骑尉。祖、父的壮举,给汤贻汾带来“孝子之子忠臣孙”的荣誉;祖母、母亲的言行,也转化为不辱家声的期待。汤贻汾晚年忆及修船损坏罢官之事,有“禄微养不给,失禄八口饥。饥寒何足道,贫贱亦非悲。所忧遂蒙玷,长贻后世讥”句。可见蒙冤革职后,汤贻汾最为忧虑的,不是经济上的困窘,而是家族声誉的站污。正因为珍视忠孝家风,且自信清廉,汤贻汾因蒙受侵吞之嫌,而格外愤怒。《琴隐园诗集》卷三十二《七十感旧》诗,其四十自注有Z牙:

库道谭祖绶者,恃其及门权贵,骄恣贪淫,为众所恶。恐蹈不测,又执热于铁公。公使鞫予,倨傲无礼,予怒而许之,彼乃言于铁公,遽登白简。及予对薄吴门,彼疽发于背而死。数日复遭回禄,移棺于衢,众唾骂之。无子,嗣子侨居金陵,壮而卒,复无嗣。平生所畜书画珍玩,尽属他人,予亦购得其古碗数枚。予不嫌辞费,而附志于此者,非以嫌怨而然,欲使子孙知所儆惧耳。

浙江德清人谈祖绶,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进士,嘉庆十年(1805年)九月官河库道。河库道专理河务钱粮,铁保委其审理巡船一案,亦属分内之事。汤贻汾心绪难平,与谈祖绶冲突激烈,后遭革职。经再次审讯,汤贻汾虽有过错,但“罪不至革职”,谈祖绶于汤氏革职,或有所推助。汤贻汾自认蒙冤受审,故将落职归为谈祖绶构陷。在晚年回忆诗中痛骂谈祖绶,由此可见汤贻汾对自身清廉的确信,对家族忠孝传统的珍视,展现了磊落无城府的性情。

如铁保折内所述,汤贻汾“虽讯无侵扣情事”,然明知原估小修款项不足以大修,却不重新估价,施工之时,又不亲身督办。可见,汤贻汾秉持家风,恪守清廉的同时,并未足够重视营务。揆诸汤贻汾《琴隐园诗集》,嘉庆十年至十二年(1805-1807年)间,汤贻汾精心营构三江营官舍,频繁往来扬州,屡赴文酒之会,且画学日益精进。上述活动于营务多有妨碍,也见得汤贻汾绝非俗吏。三江营守备,为汤贻汾此期本任,嘉庆八年抵任时,即作《初抵三江》诗,直抒其“吏隐”心态:

吏隐堪凭此处论,诗情已觉似潮奔。花源竹溆开孤戍,渔舍官庐共一村。草自帘前青到海,柳从桥畔绿通门。天教只钾闲鸥鹭,腰际须无束带痕。(《琴隐园诗集》卷三)

“吏”是客观的社会身份,而“隐”则是汤贻汾真实的生活状态。三江营官舍,是其着意构建的诗意栖居。《琴隐园诗集》卷三十二《七十感旧》诗,其三十八自注云:

三江官舍有楼七楹,江环三面,隔岸桃花数十里。季莲溪征君、张老姜布衣、洪稚存太史先后过访,留诗见贻。予尝筑高亭于梨杏梢头,初登见月,即以江月名亭。

三江官舍环境优美,既得益于三面环江的自然条件,也是汤贻汾苦心营造的结果。嘉庆十年(1805年),即汤贻汾领银修船的当年,这种营造仍未停止。《琴隐园诗集》卷三有《黎云院之南偏葺屋甫竟,竹醉日分竹数竿,即以竹醉山房颜之》诗。竹醉日即分竹,且以“山房”命名官舍书斋,足见汤贻汾幽栖之趣。三江官舍距扬州府城三十里,汤贻汾在任上与扬州文坛互动频繁。《琴隐园诗集》卷三十二《七十感旧》诗,其三十九自注云:

居江上五年,往来扬州者屡,获交吴谷人锡麒祭酒,洪桐生梧、伊墨卿秉绶两太守,储玉琴润书明经,彭甘亭兆荪上舍,王惕甫藝孙国博,乐莲裳钧、蒋秋竹知节、闵春帆皑三孝廉,张桂岩赐宁赞府,陈曼生司马,金手山学莲、许春卿之翰二茂才,杨小梧参军,周昆生布衣,序初上尹沌。

即便在领项修船当年,即嘉庆十年(1805年),汤贻汾亦有《归自云间,复之邗上,留别西斋,即次笠云送予于役云间韵》《仲春十日容园留饮谢江卿士相员外》《泊佘家坂》等记录扬州生活之作。次年春,应吴锡麒邀,复与诸师友集扬州安定书院。扬州作为嘉道时期江南文化的中心之一,以其丰富的人文景观与文人活动,吸引着汤贻汾;汤贻汾也以其能诗擅画,参与到扬州文人群体的诗酒唱和之中,往来频繁,不能究心营务。

嘉庆十年(1805年),也是汤贻汾绘画艺术上的一个里程碑。汤贻汾《琴隐园诗集》中,首次出现了“索图”之事。《琴隐园诗集》卷三有《仙朗峰焘学博家于朗山之阳,声溪之上,有亭曰“宾山亭”,索图并题》诗,仙焘曾任泰兴县学训导,汤贻汾应与其相识于泰兴都司任上。友人索画,汤贻汾亦于诗集中提及此事,可见无论是他人评价,还是汤贻汾的自我认知,此时画作水平已臻完善。同年三月,汤贻汾作《春日过霍家桥喜其幽境偶写一图》诗:

等闲吹月爱琼萧,知是扬州第几桥。港曲有舟通大海,寺门无日不春潮。朱幡过处花俱笑,碧草生时马便骄。绘出水乡幽绝景,一番客路最魂销。(《琴隐园诗集》卷三)

此诗为汤贻汾诗集中首次提到作画。霍家桥在扬州城东,汤贻汾往来扬州途中,即可乘兴泼墨,绘画此时已是表达日常感受的方式。此外,汤贻汾唯一存世的画论著作《画筌析览》,完成于嘉庆九年(1804年)。汤贻汾以画闻名,其诗集中首次出现“索图”与“写图”之事,均在嘉庆十年(1805年),且画论即成书于此前一年。三江营守备任上,汤贻汾于绘事用力颇深,精心营构诗意盎然的官舍,往来扬州文酒唱和,钻研画论,既是守备扬州的武将,也是潇洒自适的诗人、画家。因巡船事罢官后,汤贻汾作《题家书后》诗,其中“儿童好耐黄虀淡,官罢羞论石海州”句自注云:

石曼卿罢海州别驾,尝载私盐两船。三江职司缉盐,每岁额报万二千斤,初皆私纵,甚或兵自贩私。自予岁获常三四万,或六七万,而亦未尝为功。

北宋石延年(曼卿)曾官海州通判,能诗擅书。汤贻汾以自身处境与之相比,见其虽为武将,而仍以文人自命。汤贻汾的“吏隐”心态,导致他在营务上的散漫,这或许是巡船事发的一个原因。

汤贻汾作《秋江罢钓图》,可看作是对罢官一事的反弹。图作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作者此时已奉旨开复,岁末即人都候选。次年九月引见,授广东抚标右营守备。汤贻汾自题《秋江罢钓图》诗,小序云:

余守江上五年,丁卯秋以事落职,继得平反,已易故步,钓游陈迹,未能忘情。此图之作,亦以志雪鸿之意云尔。(《琴隐园诗集》卷五)

汤贻汾将三江营守备任上的吏隐生活比喻为“钓”,将巡船损坏罢官一事,称为“罢钓”,有两重含义:一方面渔翁寒素清苦,汤贻汾以之自比,是对清廉为官的再次剖白;另一方面,垂钓潇洒自在,这正是汤贻汾“吏隐”生活的展现。十二月二十三日,汤贻汾从故乡常州出发,奉母赴任广东,同乡前辈赵翼为题《秋江罢钓图》赠别,诗云:

文士才华武将躯,移官南发画轮车。秋江罢钓非无意,要向沦溟捕鳄鱼。时闻番禺多盗。

赵翼时年八十有三,诗中肯定了汤贻汾的才华,又对其再次出仕抱有极大的期许。赵翼选择题《秋江罢钓图》赠别,可见此图凝结着汤贻汾首次罢官扬州的心路历程。

汤贻汾是清代文人画的代表画家,文人画以轻笔墨,重寄托为特色。《秋江罢钓图》是汤贻汾取材自身经历,广征题咏的第一幅作品,标志其绘画的成熟。一档馆所藏铁保嘉庆十二年(1807年)相关奏折,还原了汤贻汾首次罢官的前因后果,为深入探讨汤贻汾彼时心态及艺术成就,提供了鲜活的历史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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