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白发
2018-09-10刘士帅
刘士帅
我真的不知道父亲是从哪一年开始老去的。
父亲少白头,从我记事起,他头上的黑发就少得可怜。父亲极迷恋唱皮影戏,我打小就习惯了他那一头白发随皮影戏的起承转合而纷乱抖动。
父亲是修建水电站的工人,一个工程下来,十月八月寻常,三年两载也不新鲜,这样的工作注定会让他舍家守业,也注定让他的大半生有了妻儿仍然聚少离多。父亲退休前和我们一同过春节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每到年夜饭,母亲都会在餐桌摆上父亲的碗筷,我们一边吃,母亲一边把父亲爱吃的菜夹到父亲碗里,还不停念叨着:“大田,你不在家,孩子们都挺好的,我也挺好的,你在那边放心工作。”在那个通讯极其不发达的年代,母亲这样的叨念或许就当是给父亲打过电话了吧。那时候的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设想,父亲一定也在吃年夜饭吧,父亲会不会在饭桌上给工友们唱他喜欢的皮影戏呢,他的白头发会不会一抖一抖地呢?
我上初二那年,父亲退休回家。那时的他,腰身明显佝偻了,头上再也找不到一根黑发,可父亲从不染发,说容易致癌。为了遮住白发,他终年喜欢戴帽子,冬天是毛茸茸的棉帽,春秋戴前进帽,夏天戴草帽,可不管戴什么帽子,他的白发仍是遮不住。在我心里,父亲的白发就像一道风景,一直那么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退休回家的父亲高兴时还会唱上几句皮影戏,每每那个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他当年在众人面前的英姿。然而,父亲的一头白发随着年纪的增长开始有了变化,以前是硬硬地挺着,现在是软软地趴着,即便父亲唱得再响亮,那头发也配合不了他了。可那时,我仍不觉得父亲老了,虽然那时候他已經57岁了,我仍觉得他还是当年的样子,他的白发依然白得闪亮。
前些天去看望父亲,猛地发现他脸上长了几块老年斑,是那么明显!回来的时候,父亲执意要搬出他的电动车送我到镇上,那时我才发现,长这么大,只要和父亲一同外出,总是他载我。看着父亲坚定的不容推拒的眼神,那一刻,我居然狠狠心没有拒绝,我想,就让父亲再送我一程吧,这一生,我还能有多少机会靠在父亲的背后呢?两公里的路很快就到了,父亲直至车发动驶远,才缓缓离开。望着渐行渐远的父亲,我终于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忽然想起姐姐有一次和我说过的话:当年,她和哥哥年纪还小,父亲每次临走,总想和他们多待会儿,可他们总是放下书包就去外面撒野。等到父亲收拾好行装,却还有些牵挂放不下,想再看孩子们一眼,就偷偷跑去学校,他先去姐姐的教室,扒着后门缝看看,再去哥哥的教室,重复同样的举动。那时,还没有我。这些事是多年以后,母亲因病住院,父亲陪床时跟姐姐说的。
如今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可内心深处,我多么地希望他不要老去。
就让父亲再像年轻时一样扯着嗓子唱上几句皮影戏,再让我看看他的白发在歌声中抖动,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