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欲望到信仰
2018-09-10
人性当中的激情,是历史演化的根本动力。激情里面包含着欲望,也包合着信仰,欲望与信仰有着相互生成又相互冲撞的复杂关系。
欲望是人类行动最为直接的动力来源。一方面,人们会有各种生物性欲望,推动人们去获取与生命延续相关的现实利益,包括更多的食物、更安全的处所、更好的繁衍机会等等,这些欲望往往不餍其足。另一方面,人们也会有各种社会性欲望,推动人们去获取那些纯粹是满足虚荣与野心的东西,而且经常是没有止境的。
所有动物都具有欲望,人类并不因此而显得特殊,人类的力量在动物界中也远远不是最为强大的,却站到了食物链的最顶端,超越一切其他动物之上,其中最关键的原因在于人类能够合作。在合作的群体中,单个个体的欲望可能会受到某种形式的节制,但作为整体,其能力远远大过单个个体的总和,能够形成合作的群体就会在竞争当中获得优势。另外单个个体的欲望虽然受限,不能再任意伸展,但可以通过整体的强大而获得补偿。
有些社会性动物,小如蚂蚁、蜜蜂,大如狮子、大象,也能形成合作,但这种合作基于生物本能,难以超出自然血缘群体之外,人类与它们的区别就在于,能够超越于本能之上,形成超血缘群体的合作。这种合作之所以成为可能,在于信仰的出现。
正是通过信仰,不同的人有了共同的信念基础,便能够超越生物本能,形成超出自然血缘群体的认同。人们于是会将拥有同样信仰的人的成功,在相当程度上视同自己的成功,从而愿意进行合作,并相信通过合作可以获得某种(未必直接落实在本人身上的)回报。最初的信用机制便如此地通过信仰而建立了起来,因此也可以说,信仰在某种意义上是从欲望当中被淬炼出来的。信仰/观念系统一旦浮现出来,就会有其独立的作用方式,会反过来塑造人们对于世界的理解框架,塑造人们对于未来的预期以及對于他者行为方式的预期,为人们设定值得追求的价值目标,引导着人们建立一种理想的秩序。
此后人类的演化便不再仅仅是生物层面的演化,更是文化层面的演化。就生物演化而言,各种动物的本能活动,都是其体内的基因为了能够最大化地自我繁衍而演化出来的。如果一种基因所引导出来的本能行为,不能带来基因更大规模的自我繁衍,这个基因也就在演化过程中消失了。在这个意义上,各种动物,包括人类在内,都是“自私的基因”的奴隶。而人类文化的演化速度远远超过生物演化,(广义的)文化演化包括观念系统的演化,以及制度系统的演化;演化的方向则是让(广义的)文化基因能够最大化地自我繁衍。于是,人类在这个意义上又开始成为“自私的文化”的奴隶。
所谓文化差异,在其最初的起点上,呈现为三种差异,即制度/组织形式的差异,用以对制度/组织形式进行正当性辩护(或批判)的信仰/观念系统的差异,以及用来象征信仰/观念系统的物质载体形式的差异。
起到象征作用的物质载体,必定是贵重的东西;而贵重的标准在于稀缺性,稀缺性则取决于不同地区的资源禀赋,如在甲处稀缺乃至于被用作文化象征之物,在乙处可能并不稀缺,而乙处稀缺之物则在丙处相对富集。这就导致了上古时代跨区域、跨文化的贸易行为和战争行为。基于信仰的需求,是比单纯的欲望更加强大的需求,即便在可被物化的收益上不划算,它也能顽强地延续下来,因为这会带来巨大的不可物化的收益:各种信仰、合作的秩序获得了维续与自我再生产,乃至于扩大。这使得人类在上古时代便已通过各种和平与战争的方式而联为一体。
剧烈的战争过程和持续的贸易过程,会引起资源聚集程度的较大变化,从而破坏具体群体内部的既有均衡。对初民社会来说,要想重建被破坏的均衡,在原有的小规模群体当中很可能已经无法实现,而需要一个更大规模的群体。于是,人类就从纯粹的自生秩序,开始进入到一种有意识组织起来的政治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