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产业现代化的探索与实践

陈录仕

新型工业化、城镇化浪潮下，农村青壮年纷纷外出务工经商，农业“用工难”“用工贵”，耕地荒芜、耕作粗放，流转土地非农化、非粮化的报道时常见诸新闻媒体和政府公文。安仁县政府前些年的一份文件中说，全县80%的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农业劳动力缺乏。谁来种地、地怎么种、种什么？春耕时节，我带着这些问题深入“中国好粮油”行动计划示范县、全国商品粮生产基地县、湖南省产粮大县——安仁县调查。县里的同志说，现代农业综合开发示范基地、市级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中国好粮油”行动计划重点示范企业——鑫亮粮油发展有限公司有我要的答案。

此次安仁调查前，我是做了功课的，不但知道县里有个鑫亮粮油发展有限公司，还知道公司总经理李嘉亮先生是位80后年轻人，曾经在东南沿海印花市场打拼10年，回乡时，已有自己的印花厂，也算是事业有成了。为什么突然放弃自己已为之打拼了10年的印花事业，而返乡种田？在公司办公楼后1.6万平方米的智能育秧大棚里，我找到了正忙碌着的李嘉亮先生，提出了我的第一个问题：“当下，农村青年都忙着离土离乡打工经商，你为什么选择重返农门？”

“我是被逼的。”

李嘉亮简洁干脆的回答出乎我的意外，心里不觉一愣，因为其回答与我从各种资料上看到的不一样。我先前看到的、听到的，都众口一词地说他当年返乡带头组织规模化农业生产，开创水稻种植全程机械化作业，推行“稻一稻一油”一年三熟制轮作，是为了家乡的这片土地，为了故乡的农业发展、农村进步和农民增收。

李嘉亮见我满脸疑惑，接着说：“是被我老爸逼的。”

李嘉亮的父亲李安民，是乡亲们公认的种田能手。2014年，李安民通过土地流转，租种了乡邻约13公顷地。人努力、天帮忙，稻谷堆成山，加上质量好，当年打下的粮食一下子全部被广东粮商高价收走，增产增收的喜悦心情持续到了春节。李嘉亮回家过年，在一次闲谈中不经意地问起父亲土地上的收入，言下之意是要父亲不要再种地了，儿子有出息了，可以供养父母，父母可以享福了。没有料到父亲却兴奋地给儿子算了笔账，说现在政策好，种田也赚钱，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儿子回家种地，说如果儿子回来帮衬着一起种田，来年可以再多种约13公顷地，一年赚个二、三十万元不成问题。就这样，李嘉亮被父亲“逼”着回家种起了田，当年即以每0.07公顷50～200元租了流转土地约66.7公顷土地，成立鑫亮水稻种植专业合作社，开启了粮食生产现代化的探索与实践。用李嘉亮自己的话说就是要“把美丽鲜活的花朵‘印在家乡广袤的田野上”。

我指着育秧大棚里来来往往的人问李嘉亮：“他们都是你雇的农工吗？”

“不是，他们都是很有实力的‘地主，每人名下都流转有好几十公顷甚至上百公顷地。是来看机插秧苗的种粮大户。”李嘉亮站起身来说，“我们还是到办公室去吧。”

步入办公楼大厅，“让农民轻轻松松种田、让贫困户轻轻松松赚钱”的巨幅标语映入眼帘，我问李嘉亮：“这个是公司的宗旨吧。”李嘉亮淡淡地说：“也算是吧，前半句是公司的追求，后半句是县里的要求。”

随李嘉亮来到二楼会议室，一位人称谭书记的白发老者，随即借助幻灯片，用带有安仁腔的普通话为我们详细介绍起了公司规模化种植、专业化生产、多样化服务粮食生产的情况。说到公司近3年来的发展，谭书记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2015年登记注册成立的安仁县鑫亮粮油发展有限公司，前身是李嘉亮组建的鑫亮水稻专业种植合作社。公司成立3年来，先后整合星亮现代农机合作社、鑫亮统防统治合作社和包括鑫亮在内的24家水稻专业种植合作社，下设集中育秧中心、稻谷烘干中心，机耕、机插、机育、机防、机收、清理、销售以及技术等10个服务部，现有农工61人，其中生产技术人员42人，管理人员20人，入社成员1780户，辐射带动农户5000多户，其中贫困户2013户达6897人，流转耕种土地2412公顷，托管半托管农户土地3460公顷。公司建有智能化集中育秧大棚1.6万平方米，催芽房240平方米，拥有大型农耕机110台、小型拖拉机50台、直播播种机30台、插秧机50台、统防统治无人植保机42台、大型杀虫机12台、小型自动喷雾机1200台、收割机26台、大型铲车2台、运输车25辆，可为全县6 667公顷农田提供专业生产服务。建有2214平方米粮食烘干中心，1404平方米湿谷临时收纳仓，购置安装了21组粮食烘干设备，加上自主研发生产的日烘干200吨烘干设备，日粮食烘干能力达500吨。投资3000万元新建的一条日产220吨大米生产线，车间已建成，建成后可年加工生产高档优质大米6.6万吨。一个农工职业化、生产专业化、服务多样化的现代粮油产业企业初具雏形。

短短3年时间，公司被农业部确立为“早超+晚优”绿色高产高效核心示范片基地、国家南方粮油协同创新中心试验示范基地、湖南双季稻区油菜早熟品种选育和机械化生产技术研究与生产示范基地、湖南农大“三一栽培”技术全国唯一稻稻油示范基地、稻稻油全程机械化示范基地。

这么快的发展确实令我感到惊讶，竟不由自主地连说了三个“不简单”。

“这都是逼出来的。”坐在谭书记边上的李嘉亮插话说：“3年时间能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李嘉亮当年返乡组织水稻种植专业合作社，并没有想到会办成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能够被湖南农大邹应斌、陈社员等教授相中，确立为“三一”栽培技术全国唯一稻稻油示范基地，也纯属偶然。2015年，邹应斌教授在安仁考察，看到李嘉亮与众不同的稻田，问李嘉亮是否愿意与其合作，开展“稻稻油‘三一栽培试验”，从而开始了与农业科学家的合作。得到农业科学家悉心指导的李嘉亮，田越种越好，产出也越来越多。然而，粮食丰收后的晾晒、保管、销售等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2015年秋，国家启动稻谷最低收购价政策预案后，李嘉亮租用3辆大型运粮车拖了3车近100吨稻谷运往国家粮食收储库卖。收储库点的收粮员说：“你这么大的几车，一、二个钟头都卸不完，我们先收完这些小户的才收你的吧。”就这样，等呀等，拖拉机、农用车，一车又一车，整整等了3天，才将稻谷卖完。李嘉亮說：“我不能与小户争，我得自建仓库。这些年来，国家虽然连续6年启动了稻谷最低收购价政策预案，但开秤时间相对较迟，收获的粮食不能及时卖出，小户可以先囤在家里，等粮库开秤后再卖粮，我这么大的量，非自己建仓不可。种植规模大了，必须全程机械化，我得将那些不适宜大型机械耕作的田改造成适宜机耕灌溉的地；产出多了，没有足够的晾晒场地，我得建烘干设施；专业合作社的大型农业机械设备多了，我不能让其闲置，得想办法提高其利用率，于是就有了专业化、多样化、社会化服务全县粮食种植大户和种粮合作社的‘十代服务。”

李嘉亮说的“十代”服务，引发我极大的兴趣。近年来，郴州市、县粮食部门为切实解决农户粮食产后清理、干燥、收储、加工、销售等问题，支持鼓励具备条件的粮食收储企业和粮食种植合作社建设粮食产后服务中心，积极为农户开展粮食产后“五代”服务。想不到李嘉亮的鑫亮公司服务农户的项目竟有十项之多，于是我急切地问是哪“十代”，并问公司是否有这方面的文字材料。李嘉亮一边告诉我“代育秧、代机耕、代机插、代机防、代机收、代清理、代烘干、代仓储、代加工、代销售”的服务项目，一边示意谭书记递给我一份公司关于“十代”服务的宣传资料，我接过来一看，实际是一份标明了各项服务收费以及农户选择公司服务的收益预期广告。

宣传資料上说，公司为破解农民兄弟外出务工经商顾不上种地，留在家里种地又顾不了外出挣钱，既不愿将土地流转出去，让其撂荒又不心甘的现实困境，切实帮助农民既能轻轻松松地把田种好，又不耽误外出务工经商挣钱，种田务工两不误，推出为农户提供“代育秧、代机耕、代机插、代机防、代机收、代清理、代烘干、代仓储、代加工、代销售”的有偿“十代”服务，农户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将粮食生产的某个环节或某几个环节，或一季粮食生产的全部环节以合同的形式托付给公司，公司保证以专业水平为农户提供一流的服务，当好农户的“田保姆”，保证为农户节省种田成本、增加种田收入，让农民兄弟轻轻松松把田种，安安心心外出挣大钱。

资料还以公司为承平乡的一位种粮大户——凡爱军提供产前“五代”服务的实例，直观地为乡亲们呈现出粮食专业化生产与传统农耕的成本、效益比对。2017年，凡爱军选择鑫亮公司为其承租的13公顷水田提供“代机耕、代育秧、代机插、代机防、代机收”服务，早、晚双季稻共节约生产成本6.54万元。

育秧：李嘉亮的鑫亮公司采用杂交稻单本密植大苗机插“三一”印刷播种技术，即一粒种、一棵秧、一蔸禾（三一）栽培技术，通过精选种子、种子包衣、定位播种、工厂化代育秧、播种覆盖、大苗机插，可为农户减少大田用种量、节省种子成本三分之二，并缩减秧龄期、缓解双季稻机插季节矛盾，增强秧苗品质，提高秧苗耐机插损伤能力。

耕地：一台大型农耕机每天可耕地5.3公顷，用时少、效率高、成本低。传统人工牧耕，一人一畜一犁，1天能犁0.2公顷地就算是老把式了，耗时多、人工费高、效率低。

插秧：用全自动高速插秧机机插，1天可插2.7公顷，行株距整齐划一、匀称高效，每0.07公顷禾苗可以达到2.1万株。传统人工插秧，每人每天最多插0.07公顷，约1.6～1.8万株。

病虫害防治：采用无人植保机喷药，1台无人植保机1天可喷杀20公顷地，传统人工防治，1人1天只能喷杀0.5～0.7公顷地。无人植保机0.07公顷地的用药及服务费仅需10～12元，传统人工防治0.07公顷地的用药及人工工资最少要60元。无人植保机对成片稻田实行统防统治既省时节药，又喷洒均匀、覆盖全面，安全高效、成本低、效果好。传统人工防治费时费力费药，喷药防治作业人员还有中毒的风险，用药量大，防治效果还不一定理想。

收割：收割机低位收割可有效减少秸秆二化螟蛹的残留，为下季生产减少病虫害，每0.07公顷秸秆回收可为农户带来20元的额外收入。每台收割机1天能收割2公顷地，不但为抢收抢种赢得了时间，还可达到双赢的目标。

为促进粮食生产的现代化，鑫亮公司致力于“六统一”标准化生产模式，即统一供（良）种（化）肥（农）药、统一机耕、机育、机插、机防、机收、统一技术规程、统一培训指导、统一生产标准、统一加工销售、统一三品认证。公司成立3年来，年年组织开展机耕、机插、机防、机收技术培训和“三一”栽培技术操作示范、技术比武活动，将全县种粮大户与水稻种植合作社的带头人、经营管理人员、种植能手纳入公司新型职业农民和农村实用人才培育计划。李嘉亮告诉我，公司正在平背乡平背村进行2018年三熟制双季杂交早稻“三一”机插技术示范，并问我是否有兴趣到现场去看看。

车行20多分钟，来到公司组织的鑫亮农民专业合作社2018年三熟制双季杂交早稻“三一”机插技术示范现场，大田里，10名机手操作的10台插秧机次第排开，在平整的大田里播下一行行整齐划一的秧苗。田埂上，观者云集，种田老把式、操作新能手品评着、交流着各自的心得和看法。新闻媒体记者不断地调整角度在摄像摄影。公司前来陪同我观光的同志说，今年是南方粮油作物协同创新中心在安仁打造现代粮油示范工程的第4个年头，重点推广的是“稻稻油三熟制”全程机械化作业，即早稻超级稻+晚稻高档优质稻+油菜早熟品种搭配的全程机械化作业。“三一”栽培应用技术示范面积，去年达到了66.7公顷，晚稻高档优质稻每公顷产过千斤，平均产量达到了1040斤。

在种粮比较效益依然较低、国家今年又调低稻谷最低收购价的大背景下，鑫亮公司为什么依然执著于种稻，种粮补贴，你们一年能得到多少？临别，我问了李嘉亮最后一个问题。

“安仁是产粮大县，党委、政府为保障粮食生产、巩固国家商品粮生产基地县和湖南省产粮大县的地位，严禁流转土地非粮化，严禁双季稻改单季稻，我们不种水稻种什么？至于国家的种粮补贴，我们一分钱都没有拿到。国家的种粮补贴都补给了土地原承包者。”李嘉亮十分理性地说。“农产品卖难，然而市场对粮食的需求还是稳定的，再说，国家最低收购价政策指向的是普通早籼稻和中晚籼稻，高档优质稻一直都是由用粮企业随行就市收购，安仁优质稻市场收购价向来高于国家最低收购价，国家调低最低收购价格，有利于我们更顺畅地推广优质稻。农产品卖难，我们不能市场上什么赚钱什么畅销就种什么。盲目跟风，吃亏的永远都是跟风的农民。我坚信，只要我们不断提升科学种田水平，瞄准优质粮油工程目标，依托‘中国好粮油行动计划示范县项目平台，加快粮食产业现代化发展步伐，种粮、经营粮食同样可以赚钱。”

农业是弱质产业，粮食作为商品是微利产品，粮食生产现代化、粮食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道路依然漫长。返程途中，我不断地思考着：乡村振兴，得依托农业产业化，要把土地经营好，充分发挥土地效益，必须改革现行土地经营制度，一家一户的小农经营，难以达成农业产业现代化的目标。北大学子张培祥署名飞花的一篇《卖米》，曲尽了一家一户的小农与大市场博弈的无助与无奈。李嘉亮以粮食生产合作社和粮食产后服务中心为媒介，推行有偿“十代”服务和订单收购相结合的粮食产业现代化的探索与实践，值得各级党委政府和涉农涉粮职能部门思考，我们应该为李嘉亮、为粮食产业现代化做点什么。比如改善农田水利基础设施，改革现行种粮补贴政策，加大对种粮大户和种粮合作社的奖励，打通粮食一、二、三产业深度融合发展的瓶颈，为发展粮食产业经济、搞活粮食流通、保障粮食安全等方面做点什么，不能年年停留于坐而论道，满足于鼓与呼，要起而行，多为他们解决实实在在的困难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