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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论语》,深悟“微言大义”

2018-09-10崔志光

家族企业 2018年5期
关键词:赵普圣人论语

崔志光

宋代开国宰相赵普有句名言:半部《论语》治天下。乍听起来似乎是一句口号性的“广告语”,无非是说《论语》很重要,读了很有用。翻翻《论语》,里面似乎也没什么高深的“治术”,很多章节甚至都是一些大白话,既不高深也不古奥。所以有些学人对赵普的这句话颇不以为然:“治天下”是很严肃、很复杂的,用《论语》里并不系统的理念,作为某些事务的指导原则尚嫌不足,还偏要突出“半部”,更有些太搬弄造作了。比如已故“台湾名嘴”李敖就曾经写道:“《论语》只不过是一万一千七百零五个字的空疏东西,古代宰相竟想用半部《论语》治天下,这未免把‘治天下看得太容易了。”

如不细究,赵普这句话似乎真的有点儿高推圣境!但翻翻正史或野史的记载,人们能够慢慢领悟,赵普说这句话并非戏语。赵普读《论语》的门道

《宋史·赵普传》中曾记载:“普少习吏事,寡学术,及为相,太祖常劝以读书。晚年手不释卷,每归私第,阖户启筐取书,读之竟日。及次日临政,处决如流。既薨,家人发筐视之,则《论语》二十篇也。”这段记载描述了赵普年轻时从基层干部干起,学识不足,等到做了宰相,在赵匡胤的劝说下才开始认真读书,晚年手不释卷,每每公务之余在家时,总是关起门来,打开书匣,取出一本书来读,一读就是一天。等到第二天处理政事干脆利落。赵普死后,家人打开书匣一看——原来是《论语》。

可是,《论语》又不是什么禁书,干吗要关起门来读?《论语》又不是什么秘方,也不是什么珍本、孤本,干吗要放在书匣里?在家中读书不是做样子给别人看,没有舍便就繁的理由,也没有故弄玄虚的必要。赵普之所以这样读《论语》,一定另有理由。

再看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七中记载:宋初宰相赵普,人言所读仅只《论语》而已。太宗赵光义因此问他,他说:“臣平生所知,诚不出此,昔以其半辅太祖(赵匡撒)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辅陛下致太平。”宋太宗不像宋太祖那样信任赵普,加之其他朝臣对赵普时有微词,所以对皇上的垂问,赵普更须答以实话,须知宋太宗不是三岁小儿,如果胡乱妄语而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一句“诚不出此”,证明这是本本分分的老实话。可见无论正史还是野史,都表明赵普确实喜爱、重视《论语》。

他是如此恭敬地读,态度又是如此诚恳——只能说明《论语》对赵普确实惠赐良多,而恭敬也自然而生。正如有些宗教徒开卷读经必须有开经典拜读仪式一样,这体现的是一种诚敬的心态。

“学而时习之”以何者为学?

无独有偶,明人焦垅《笔乘》第一卷第一条也写了一个读《论语》的故事,大可玩味:李彦平曰:宣和庚子,某入辟雍。同舍赵孝孙仲修,伊川先生高弟赵彦子之子也,于某有十年之长。辛五春同试南宫,仲修中选,而某被黝,仲修勉之曰:“公盛年一跌何傷,姑归读书可也。”某意不译。赵曰:“公颇读论语否?”即应之曰:“三尺之童皆读此,何必某。”仲修笑曰:“公既知读此,且道‘学而时习之以何者为学?”某茫然不知所对。仲修徐曰:“所谓学者,非记问诵说之谓,非烯章绘句之谓,所以学圣人也。既欲学圣人,自无作辍。出入起居之时,学也。饮食游观之时,学也。疾病死生之时,亦学也。人须是识得‘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方可以学圣人。”某闻其言,顿若有悟。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叫李彦平的人自述学《论语》的经过:宣和(宋徽宗年号)庚子年,我进入辟雍(天子所设的大学)学习,同宿舍的赵孝孙(名仲修)是理学家邵雍先生高徒赵彦子的儿子,比我大十岁。辛丑年我们一同参加礼部会试(即进士考试),仲修考中而我落选。仲修勉励我说:“你还是壮年,一次失败怕什么?姑且回去读书就行。”我仍旧不高兴。仲修就说:“您还读《论语》吧?”我当即回答说:“三尺童子都读这个,何况我!”仲修笑着说:“您既然知道读《论语》,不妨说说‘学而时习之这句话中的‘学是讲什么?”我茫然不知如何回答。仲修缓缓说道:“所谓学,不是指记问诵说,也不是指雕琢文辞,是指学做圣人。既然学圣人,自然没有间断。出入起居之时是学;饮食游观之时是学;患病生死之时也是学。人需要明白的就是在仓促匆忙的时候一定要守住仁德,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也一定要守住仁德。站立时,就仿佛看见‘忠信笃敬几个字立在我的面前;在车子上,就仿佛看见它刻在前面的横木上。这样才可以学圣人。”我听到他说的话,忽然有了感悟。

可见,学《论语》并不简单,要以一种近似宗教家的虔诚去读,与厕下枕上泛泛而读自有天壤之别。不用心细读,其中的微言大义往往不易明白。

《论语》开篇中的方法论

比如《论语》开篇第一章——子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通行的翻译是这样的,孔子说:“学了又时常温习和练习,不是很愉快吗?有志同道合的人从远方来,不是很令人高兴的吗?人家不了解我,我也不怨恨、恼怒,不也是一个有德的君子吗?”这样的解释固然不能算错,但总感觉清汤寡水,而且不免有疑问:以个人经历,什么东西学了以后时时温习还能很愉快?别说是君子,就是普通人都知道“不知者不怪”,难道人家不了解你你就该怨恨恼怒吗?这样的修养境界对君子而言也太低了吧?而且《论语》开篇的三句话感觉是随意拼凑,毫无关联,如果圣人就是这样的境界,未免也太乏味了。

而按照北京大学吴小如先生的讲解:第一句,学而时习之的“学”是效仿的意思,而“时”不是时常的意思,而是“当其可之谓时”,就是正当恰恰合适的时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机”。此句关键在“习”,按《说文》的解释:習(习),数飞也。数,多次。習的本意指幼鸟刚长出羽毛跟老鸟屡屡学飞。所以吴先生认为习是“践习”的意思,不是温习或诵习的意思。

这样解释就好理解了,比如太极拳中有一式叫如封似闭,顾名思义这招可以封闭、化解对方打过来的拳或掌,也可以顺势用双手向对方身上推按,有功夫的老拳师可以让对方腾空跌出,关键就在于当手掌落在对方身上时掌根微微上旋,则对方脚跟会因拔起而容易跌倒。我们跟老师学了此式,如果没有机会践习也不会觉得此式的妙用,但如果有一天有歹徒碰巧(时)挑衅,我们有机会用(践习)这一招,感觉没用什么劲儿而对方一下子摔出,我们会心里特别愉悦(说),这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的是身心有所悟而悦。

下一句为什么是有朋自远方来呢?同师日朋,同志日友。如果有同门师兄弟(朋)来交流拳技,彼此说到此式的奥秘在于掌根微微上旋,自己的体会得到了(朋的)验证,心里非常喜乐,这就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说的是切磋交流之乐。

最终,功夫和学问是自身所得,是为了修养自己,不是为了炫耀,所以别人知不知道没有关系,不知道也不会郁闷,而是平平蔼蔼,一团太和元气。所以“人不知而不慍”,是君子不为人了解时,心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如此才称得上君子,如果把“慍”解释为发怒,则不见君子气象。照吴小如先生的理解,这三句话不是孤立存在,而是一脉相承的,说的就是学习论语以及传统文化时的一个总的方法。

至此则以前的疑惑也顷刻冰释,回头再看赵普读《论语》的做法也并不为奇,“一分诚敬一分收获,十分诚敬十分收获,”不是赵普把《论语》看的太重了而是世人把《论语》看得太轻了。其中看似简单的话语里蕴含的微言大义并不容易理解,《论语》是活的,生活阅历和学养越深,越感觉《论语》亲切有味。

所以,吴小如先生曾说《论语》还须细读,真乃境界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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