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中学习 在学习中进步
2018-09-10白烨
白烨
我从事的是文学评论或者文学批评,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个专业的文学读者,因而阅读文学作品是我的日常工作之一。我主要从偏向于文学的角度,谈谈我对于阅读的一些看法与体会。
对于读书,有很多的说法,很多种的定义。但我认为读书是学习,这可能是一个最好的定义,毛泽东说“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这里既讲了读书的功用,又讲了要学以致用。我觉得这句话在今天需要重新学习,重温它的意义,理解它的精髓。在今天,很多人不把读书看成一种学习了,或看作消遣,或看作消闲,或当作娱乐,或看作游戏,这都远离了读书应有的本义。
文学阅读存在隐忧
我原来对有关阅读的问题并不是很关注。因为经常要参加作品研讨会,评说长篇小说创作态势,经常要阅读长篇小说和别的文学作品。因此,基本上是只顾自己的阅读,不大关心他人的阅读。
大概是2007年的时候,中国社科院领受了国家交办的国情调研的任务,搞经济研究、社会问题研究的,纷纷下基层调研。那么搞文学的人可以调研什么问题呢?我就提出做阅读现状的调研,以文学的阅读现状为主。为此,我们做了一个计划,分别到一些学校、公司和单位进行问卷调查或座谈调研。我自己参加了一个北京市朝阳区皮村民工夜校的调查。我们在调研之前有很多问题设计,比如,民工们在收工之后,是不是在看一些文学杂志?一些年轻的民工是否在看长篇小说并从作品人物的励志追求中得到一些精神的滋养,受到一些人生的激励?结果去了以后大失所望,完全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回事。20多个民工,一听说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以为是中央部门来了解他们生活状况的,纷纷反映他们一天要工作15个小时,时间太长,强度太大,希望好好往上反映,减轻一些他们的劳动强度。我们说,这个可以反映,但我们来的目的主要是阅读调研,要了解你们平时看不看书,看什么书。我们一再提问,他们都很茫然,其中有一个人很生气地说,你们老问我们看不看书,看书对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就跟他们慢慢交谈,说看书跟不看书还是不一样。你们中很多人还很年轻,如果不打工可能还在上学,应该跟阅读有一定关系。我们一再追问,结果有个年轻人说有时会看报纸,还有人说看过什么人的传记,他也说不清楚书名。座谈完之后我们回城,在车上大家都非常沮丧,说今天白来了,什么都没有问到。我说没有白来,我们了解了他们阅读的真实情况,那就是他们几乎没有阅读,与文学阅读无干。如果我们不来,可能还会把他们想象成文学的阅读者、热爱者,事实上不是。这本身就是一种收获。这个事对我刺激很大,让我想到文学阅读并不像我们所期望和所想象的那样,无人不读,无所不在。有很多人其实已经不阅读,或者有阅读也跟文学没有关系。
后来我开始关注阅读现状,越关注越觉得这一方面的问题比较多。比如我每年要做一个文情报告,这个报告后边附收一个年度畅销文学图书的排行榜,排名靠前的图书,都是通俗类的网络小说,如玄幻小说、穿越小说、官场小说、职场小说。这些作品一般文学性都较差,基本上不在文学评论的视野之内。这说明,就畅销作品而言,无一例外,都是类型化的、通俗性的。后来又有一个事件进一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2013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在网上搞了一个“死活读不下去的书”的网络调查,有几千名网友在网上投票,投出来的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因为都是清一色的中外名著。排名第一的是《百年孤独》,排名第二的是《红楼梦》,排名第三的是《三国演义》。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是在开玩笑吗?当然不是,如果不是的话,又会有什么理由?我觉得这至少反映了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现在的年轻人的阅读基本上是电子阅读方式,这种阅读方式跟经典作品并不对位,这种浅阅读读不出《红楼梦》等作品更深的意味。另一个方面是,现在的年轻人,对于文学经典,不像我们那样更在意,那样去敬畏。这样的事情让人吃惊,而它背后所隐含的问题,更令人反省。现在的大学生,应该是“90后”中的精英,但他们的阅读确实存在着很大的问题。2016年,北京大学图书馆和山东大学图书馆整理出了学生借阅文学作品图书的排行榜,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两所大学图书馆的学生借阅文学书的排行,排名第一竟然都是网络小说《盗墓笔记》。能上北京大学和山东大学的学生,更是精英中的精英,精英们的阅读尚且如此,其他人的阅读更可想而知。这些现象,都向我们表明一种倾向,那就是现在的文学阅读,总体上是偏向于通俗化,或者趋于低俗化。这是现在文学阅读的现实状况,而这种状况确实令人忧虑。
我们应该想象得到,每个读者都是一个阅读终端,他们阅读什么、舍弃什么,他们的选择一定会反过来反馈到创作与生产中,从而对整体的文学活动产生深刻又无形的影响。因此,我前些年曾在一篇内参中,提出一个构建中国文学经典作品工程的建议,把我们从古代到当代的经典性的文学作品,经过一定的学术解读与编辑加工,编纂成一个具有通俗化特点的图书系列,并以成本定价,或者以半卖半送的方式,进入社区、单位、学校、家庭,让它在实际的阅读中发挥一些作用。不要让我们的经典束之高阁,完全脱离我们的实际生活。我还曾经向中国作协提议,希望组织我们的作家,更多地进入社区、学校,参与大众的文学阅读活动,通过这种方式去推动和引领人们的文学阅读。我觉得,我们的文学行业,都是各管一段,缺少彼此间的互动和整体性的联通,尤其对后半程的传播与阅读,都不怎么关注。我们现在要改变传统的分割观念,要把传播与阅读看作一个系统工程,把文学生活看作一个整体过程。
我的阅读生活以及阅读对我的重要帮助
从我自己的阅读感受看,可以说没有阅读就没有我的今天,我阅读最多、收益最大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那个时候,随着改革开放程度与力度的不断发展,哲学与美学、文化与文学等门类的国外图书的引进与翻译,成了图书出版的热潮。如:黑格尔的《美学》、丹纳的《艺术哲学》等学术名著,《呼啸山庄》《大卫·科波菲尔》《红与黑》《约翰·克利斯朵夫》《白鲸》《喧哗与骚动》等文学名著,以及“外国文学名著”“汉译世界学术名著”“拉丁美洲文学丛书”“诺贝尔文学奖丛书”被翻译出版。“文革”期间,这些书都不能看,也看不到,改革开放以后,在阅读上没有禁忌,自己就如同一块干瘪的海绵,拼命地吸收各种水分。那一时期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能看到的国外文学名著差不多都看了。我有一两年常住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套《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也都花时间浏览了一遍。
对我帮助最大的,是有关外国文学理论批评图书的阅读。当时我在从事文学编辑的同时开始从事文学批评工作。国外有关叙事学、文体学的一些著述,如《小说叙事学》《文学语言学》等著述。由于这些著作之前完全不在我的视野之内,阅读之后,让我看到自己的缺失所在,从而我在阅读中反思自己,促使文学观念从传统体系中慢慢抽离出来,使自己的批评不断增加新的营养和获取新的活力,所以是阅读给了我源源不断的动能和动力。
我每年要做一个项目叫《中国文情报告》,也叫《文学蓝皮书》。这个报告我担任主编要统稿之外,还担负年度长篇小說概述的章节撰写。长篇小说每年都在增长,平均下来,每年出版总量在四五千部。我几乎三天要看一部长篇小说,一年下来要看一百部之多。这样看下来之后,不仅以点带面地掌握长篇小说创作的走向与态势,也可由此去思考创作蕴含和涉及的种种问题,取得长篇小说创作状况与问题的发言权。可以说,正是因为坚持不懈地阅读,才使我更多地了解了文坛的最新现状,使自己处于一个比较前沿的位置。
前些年,《北京晚报》的一个记者采访我,问我业余时间干什么,并特别提醒我不准说读书。我想了想,只好回答,读书要是不算的话,那我就没有业余生活了。在我看来,读书不好区分工作与业余,特别是我们这种专业性的文学读者。有时候看书看得兴致勃勃,觉得精神愉悦,这在学习之余,也是一种消遣与放松。
无论是从文学的现状来看,还是从个人的经历来看,阅读的作用与意义,让我认识得越来越深刻,所以我对有关全民阅读的活动是非常看重的。2018中国全民阅读年会表彰了很多阅读推广机构、阅读推广人,也包括在座的领导,我对大家都充满了敬意。全民阅读事关国民文化素质的培养与提升,事关文学的发展与文化建设,可以说怎么赞美都不过分。在这件大事上,我们要从各个方面去推动,让阅读真正成为国家的战略工程。我虽然工作繁忙,但我很愿意参与跟全民阅读相关的活动,尽我自己的微薄力量起一点推动作用。我还想表示的一个意思是,我觉得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所作的一年一度的《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是一个资讯丰富、意义重大的工程,非常值得关注。我正在编一本《中国文坛年度纪事》,我会把《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以一种摘要的方式收集进去,以作为文学阅读研究的重要参考。
(作者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