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家族财富从公司财富中独立出来

屈丽丽

“从追求创造财富到关注财富的代际传承，中国富裕家族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显著的变化。”宜信财富家族传承高级顾问、宜信财富全球资产配置委员会顾问委员Dillon BHale告诉记者。

来自贝恩资本的调查显示：中国过去30年见证了一波叉一波的创富行为，如今这些一代企业家的年龄已经到了开始考虑如何把他们的财富传承给他们的子女，甚至是孙子女的时候。如果说五年前人们认为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创造财富，那么今天，人们认为最重要的事情是对财产进行保全，对财富进行传承。

在Hale看来，这恰恰是国内家族办公室发展的机遇所在。“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面临一个更加需要考虑家族传承的时代。”Dillon BHale曾是戴尔家族办公室亚洲负责人、eBay联合创始人杰弗-斯科尔的家族办公室负责人、半岛资本亚洲管理公司CEO，目前Hale是MSD资产管理公司的顾问，同时兼任宜信财富全球资产配置委员会顾问委员。作为全球家族办公室的资深操盘者，Hale看到国内家族办公室存在机会同时，也看到了中国财富家族正在面临的最大挑战。

“在目前的中国财富家族中，财富过于集中，没有多样化，没有分散性，大部分财富都集中在一个或者是若干个家族企业中。这种现象在一代创富者中是非常常见的，所以我认为对于创富一代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要对资产进行分散，建立多样化的资产配置，这样可以进行风险的控制和管理，同时也可以实现长期的财富保全。”Hale说。

为什么一定要对财富进行分散化才能实现保全呢？过去几十年中，中国企业家的第一个直觉就是赚到钱后，要将钱重新投资到自己的企业中，壮大自己企业。这虽然合乎逻辑，但在Hale看来，“对于中国企业家来说，市场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企业所处的行业也发生了变化，在目前中国经济新常态的局面下，竞争也会越来越复杂和激烈，有些行业可能日子好过了，而有些行业日子变得更加艰难。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家想要保存自己已经打下的江山和创下的财富的话，一定要将自己的财富从自己的家族企业中进行分离，同时分散化投资。”

在这方面，戴尔家族和eBay家族提供了非常好的示范和案例。

戴尔家族办公室：将财富从企业中分离出来

应该说，戴尔家族办公室一举成名、引发全球性关注，源自2013年戴尔公司的私有化。

在当年的9月12日，作为当时全球第三大PC制造商的戴尔公司在总部得克萨斯州朗德罗克召开股东大会，通过了公司董事长兼CEO迈克尔-戴尔（ Michael Dell）与私募投资公司银湖资本（ Silver lake）提出的250亿美元的收购要约方案。而这起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全球最大规模的杠杆收购案的幕后操刀者，正是戴尔的家族办公室-MSD Capital。

事实上，在MSD Capital成立的近20年里，戴尔家族的一系列有影响力的市场交易都是由这个家族办公室负责完成的。更重要的是，家族办公室帮助戴尔规避了行业和企业风险可能带来的财富损失。

作为前戴尔家族办公室亚洲负责人，Hale向记者讲述了戴尔家族办公室的源起及其模式。在Hale看来，“所有的家族办公室都是各不相同的。比如，对于戴尔的家族办公室来说，因为创始人迈克尔-戴尔有妻子和子女，因此他创造的财富主要是传承给他的子女;而eBay创始人则不同，eBay的创始人杰弗-斯科尔多年来一直没有成家——直到最近两年他才刚刚结婚，他的财富主要是用于满足他的其他目的，比如他个人的兴趣爱好，比如制作电影，以及进行慈善事业等等。”

Hale告诉记者，“戴尔的家族办公室MSDCapital成立于1998年，彼时戴爾公司的增长是不错的，当时迈克尔-戴尔所有的财富都来源于他在公司中的股票。然而，也是在那个时候，迈克尔-戴尔意识到了他一定要把他的财富从公司的财产中分散出来。于是，他在纽约成立了他的家族办公室帮他进行财富的分散。在刚刚成立的时候，他的家族办公室MSD Capital只有4亿美元的规模。”

作为家族办公室，MSD Capital的工作就是帮助迈克尔-戴尔把这4亿美元投资到不同的资产类别中，包括另类资产、对冲基金、vc、PE以及资本市场等等，然后又逐渐卖出了一些迈克尔-戴尔所持有的戴尔公司的股票。通常的操作就是当股价涨到一定的水平以后，他就卖出一部分，然后将卖出股票所获得的钱再进行投资。“你可以想象得出，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因为作为公司的创始人，迈克尔-戴尔不能一次性地卖出很多股票，否则会引起市场的恐慌，他只在股价居高的时候才卖出一部分，因此迈克尔-戴尔是在一个很漫长的时间里将自己持有的股票一点一点地出手。就是用这样的方式，他开始把他的资产从戴尔公司中分离出来，在戴尔公司以外开始建立起自己的财富池。”Hale告诉记者。大概是用了10年的时间，迈克尔的财富逐渐壮大到超过了100亿美元（公开数据显示是130多亿美元），而且这些都是在公司之外的财富，而这正是得益于从家族企业中进行财富分离之后对财富的分散性投资。

MSD Capital的两位创始人格伦-福尔曼（Glenn R Fuhrman）和约翰-费伦（John CPhelan）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MSDCapital的投资范围广泛，投资分散在能源、餐饮、通讯、金融、建筑与汽车等不同的行业，平均每笔投资金额大约为1亿～2.5亿美元。当然，MSD Capital也会避免投资过于分散，即费伦所称的“分散恶化投资（diworsification）”。在他们看来，通过建立独立的家族办公室，聘请经验丰富的职业经理人对家族资产进行集中管理和优化配置，熨平了戴尔公司业绩波动带来的戴尔家族财富的涨跌。

同时，对于财富家族而言，如果一味将资产分散于多家金融机构，可能会导致各家机构只能接触到其一个投资侧面，缺乏对其整体投资组合的理解，而投资渠道过于分散也可能导致家族难以识别其资产配置，更何况各家金融机构的投资组合可能并无本质区别。所以，通过家族办公室将财富进行统一管理，可以实际性地分散投资，筛选投资经理，有效地考核投资绩效，同时也避免了金融机构与其客户之间的利益冲突。

“实践证明，戴尔公司给很多企业做了一个非常好的榜样，就是如何把财富从公司财富中独立出来，进而创造更多的财富。”Hale告诉记者。“戴尔公司的例子也启发了更多的企业，企业家应该认识到把自己的财富从家族企业中分离出去的必要性。之前我跟迈克尔交谈时，其实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上世纪90年代戴尔公司曾一度陷入困境之中，那个时候股票大跌，所以从那时起，家族办公室比他持有的戴尔股票给他赚的钱还要多。”

的确，对绝大多数中国家族企业来说，家族财富与家族企业的绑捆非常紧密，甚至整齐划一，但是对企业来说，行业总会经历周期性波动，企业的个体风险也很难防范，加上经济环境的不确定性，以及产业升级和互联网经济给传统企业带来的冲击，家族企业的财富风险正急剧增加，对于关注财产保全和财富传承的一代企业家来说，将家族财富从家族企业中分离出来正变得越来越重要。

eBay联合创始人杰弗·斯科尔：运用信托保护投资人隐私

不同于戴尔家族财富的逐渐积累，eBay的联合创始人杰弗-斯科尔的财富是通过一件事来创造的——那就是eBay公司的上市，一夜之间杰弗成为了一个亿万富翁，那个时候对于杰弗而言意味着“我现在有这么多钱我该做什么？我如何才能保全这样一大笔钱？”

“需要注意的是，那个时候杰弗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在拥有了这样一大笔钱后，杰弗想到的是成为慈善家。他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他卖掉了自己的一些股票，用卖股票的钱为这个基金会提供最初的资本，同时他也成立了家族办公室。这个家族办公室不仅管理基金会的业务，同时也管理他自己的资产。”Hale告诉记者，尽管戴尔和杰弗成立家族办公室的目的不同，但他们在操作模式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戴尔和斯科尔的家族办公室都大量运用信托对不同的资产类别进行投资。

举例来说，斯科尔的家族办公室在全球设立了120多个信托，对不同的资产类别进行投资，所以他的投资在全球都是非常多样化的，不仅在美国和欧洲有，在亚洲、中东、非洲等都有他的投资。在这些投资中，大概有一半的投资投到了另类资产，比如vc、PE中;还有一半资产是通过外部的投资经理进行管理。

在Hale看来，信托的运用也可以非常好地保护投资人的隐私。他向记者举例说，“比如杰弗在东非的坦桑尼亚投资了一个种植水稻的农场，这个农场出产的大米并不出口，只在非洲内部销售，由于信托对于隐私的保护，你无法知道杰弗到底对哪个公司或者哪个农场是真正的所有人，因为他的资产是由信托直接持有的，而这个信托是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的，因此信托的名称与这个农场的名称完全不同。所以，当公众进行搜索的时候，他们不可能找到相关的信息，也不可能知道杰弗是哪个公司或者哪个农场的实际控制人。”

无论戴尔还是斯科尔，这两个家族的家族办公室都大量运用信托来进行资产管理，这也是西方家族办公室进行投资管理的一个标准做法，因为信托可以帮财富人群和家族保全资产、管理财富，以及进行财富的代际传承，同时还可以保护设立人的隐私。以戴尔的家族办公室为例，该家族办公室也运用了信托，设立了众多的受益人，这样迈克尔就可以把他的资产传递给他的子女和孙子女。

管理财富和凝聚家族成员同等重要

Hale告诉记者，他自己也受益于家族办公室提供的家族财富的支持，其家族办公室里设立了好几个信托，比如，有一个信托用来持有家族企业中的股权，另一个信托用来持有家族的慈善基金会，还有一个独立的信托用来持有一个家族办公室所管理的种种投资。

“我觉得如果一个家族设立一个慈善基金会的话，可以使家族二代、三代凝聚在家族中，并且这也是一个传承家族精神和家族价值观的非常有效的方式。此外，基金会也可以用来进行一些税务筹划，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我相信未来我们会越来越多地看到用信托来持有基金会。这种做法会变得越来越普遍。”

另外，信托所持有的家族企业的投票权是多少？Hale告诉记者，“通常这都是自定义的，就是你自己决定，通常取决于设立信托的家族一代的想法，就是他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在多大的程度上参与家族企业或者是说家族财富的管理。在Hale看来，对于家族办公室来说，管理财富和凝聚家族成员同等重要，而且也正是因为运用了家族办公室，你才可能把三四代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让他们共同传承家族的价值观和精神。”

“这种凝聚更多是一种精神上或者是家族思想财富情感上的一種凝聚，因为随着家族不断壮大，成员的增多，他们可能越来越生疏，彼此变得根本不认识对方，家族办公室则可以把这么多的家族成员凝聚在一起，让他们仍然都互相认识保持关系，而且都生活在家族的这种精神中，把家族一代的精神不断地传承下去。因此我认为从这个角度来说，家族办公室是一个非常好的工具。”Hale说。

Hale认为，家族办公室通常每年召开的家庭会议也非常重要，“在有些情况下，一般而言，只要是年满16岁或者年满18岁的家族成员都可以来参加家族会议。在这个会议中，很多事情都会摆在桌面上大家共同讨论，比如家族办公室的投资组合的业绩、家族基金会的慈善活动，以及家族企业的经营表现等等。虽然说这些年轻的家族成员不一定能参与决策的过程，但是至少他们会有自己的声音，他们的意见会被听到。”

另外，从基金会的模式来看，家族办公室可以让家族年轻几代的人都参与到家族的慈善事业中，这样给这些家族后代一种主人翁的感觉，一旦他们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家族是未来主人的话，他们就会有更多的参与，最终形成良性的循环。

中国财富家族的尝试

事实上，对于中国内地的财富家族来说，他们也已经开始了将财富从企业中分离和进行全球化的分散性投资。

Hale以他接触的上海的一个家族为例，这个家族的企业现在已经传到了二代，创始人的儿子已经成为了家族企业的董事长。他们设立了一个家族办公室，Hale告诉记者，“他们的家族办公室在上海，家族企业是做传统的中式家具的，家族办公室的目的就是要保全他们的家族企业创造的财富，同时也把财富从家族企业中分离出来，进行分散性投资。”由于没有得到允许，Hale没有告诉记者这个家族办公室的名字。Hale告诉记者，该家族办公室招聘的人才有一些来自跨国银行，也有一些来自本土银行。他们这个团队热衷于多样化、分散性的投资，除了通过基金做一些非直接的投资，他们自己也进行了一些直接投资，比如说投资医疗健康，同时他们也非常关注海外的投资和布局。Hale认为这个家族办公室的构架设计得比较复杂，跟西方的很多家族办公室非常相似，在投资上也非常多样化，既有直接的投资，也有非直接的投资。

Hale举的另外一个案例是一位华裔——曼谷银行的所有者。创始人在多年前就离开了中国来到泰国，后来创立了曼谷银行。二战期间日本侵占泰国，人们想获得贷款非常困难，而家族创始人仍然给在泰国经商的华人贷款。“事实上现在这个家族已经搬回了中国——回到香港生活，并且在香港设立了自己的家族办公室。他们成功地实现了跨越代际的传承，目前家族财富已经传承到家族的第三代手中，他们也都到了六七十岁的年龄，他们的投资非常多样化，在世界各地都有他们的投资。”

我们看到这些家族办公室有两个共同点，首先是他们对于财富的分散化，他们将财富从原来创造财富的来源中分离出来——也就是从家族企业中分离出来。第二他们都运用资产配置的理念在全球进行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