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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华和她的文坛风波

2018-09-10陈漱渝

名作欣赏 2018年7期
关键词:文坛风波徐志摩

陈漱渝

摘 要:凌叔华蜚声文坛之后,发生了三次风波,使她名声蒙垢,百口难辩。第一次风波是1925年10月1日的“剽窃”风波。第二次风波是一个月之后的所谓“抄袭事件”。凌叔华在文坛引发的第三次风波持续数十年,即是所谓“八宝箱”风波。这场风波牵涉的人物除徐志摩之外,主要是凌叔华、林徽因、陆小曼,以及居中斡旋的胡适。

关键词:凌叔华 文坛 风波 “八宝箱”风波 徐志摩

1990年5月16日早晨,一辆石景山医院的面包车开进了北京著名的北海公园,车上十位大夫、护士陪同着一位躺在担架上的老人。老人时年九十,乳腺癌复发并转移。她四十七岁即随丈夫在英国定居,但仍心系故国,梦魂牵绕着北海的白塔和童年住过的史家胡同旧居,对北京的茯苓饼、云片糕、烧饼、油条情有独钟。看到绿荫掩映的白塔,她高兴地说:“看见了。白塔真美,湖水、小桥、亭子也美,柳树也美……”七天后,实现夙愿后老人安详辞世,后来跟丈夫合葬于江苏无锡惠山脚下。这位老人就是凌叔华,知名女作家、画家。

凌叔华,1900年3月25日生于北京,原籍广东番禺。原名凌瑞棠,笔名叔华、瑞唐、瑞棠、SOHOA、素华、文川、素心等。祖父凌朝赓是广东巨富。父亲凌福彭于光绪十九年中举人,二十一年中进士,历任清朝户部主事、天津知府、保定知府、顺天府尹代理、直隶布政使;辛亥革命后任北洋政府约法会议员、参政员。凌父爱结交文人和画家,家庭洋溢着浓厚的艺术氛围。母亲李若兰,原出生在仕宦之家,被拐卖到广州四大富商之一的潘家。潘家为了摆阔,家门前都铺饰着皇家官道,石阶两边是石狮和雕像。搬迁到北平之后,她在北京的住房大得让人迷路,人口多得数不清。她的房间布置得像真正的画室,窗的一侧是一大架紫藤,微风吹过,芬芳四溢;另一侧栽种着白色和淡紫色的丁香花。她就在室内一张红漆桌案上练习书法。7岁时,她的美术老师是宫廷画家缪素筠和郝漱玉,英语启蒙老师是博学鸿儒辜鸿铭。

1924年,二十四岁的凌叔华以小说处女作《女儿身世太凄凉》初登文坛。此后出版有小说集《花之寺》《女人》《小哥俩》,散文集《爱山庐梦影》等。其英文体自传小说《古韵》被誉为是一部令人陶醉的作品,曾被译为法、德、俄、瑞典等多种文字出版,被英国读书协会(Book Saciety)评为当年最畅销的名著,《星期日泰晤日报》文学增刊还特别撰文介绍。凌叔华擅画山、川、花、竹,能将书法、绘画、诗歌的元素融为一体,墨迹淡远,心灵剔透。1962年12月她曾在法国巴黎塞尼奇博物院举办画展,轰动一时。凌叔华还先后在武汉大学、新加坡南洋大学以及加拿大、英国任教,讲授中国近现代文学。

然而,凌叔华蜚声文坛之后,也发生了三次风波,使她名声蒙垢,百口难辩。

第一次风波是1925年10月1日的“剽窃”风波。当天徐志摩继刘勉之、汤鹤逸、丘景尼、江绍原等人之后接编《晨报副刊》,刊登了凌叔华的小说《中秋晚》,并在这篇作品之后加写了一段“编者附识”,除感谢凌叔华供稿之外,还说“副刊篇首广告的图案也是凌女士的”。但同月8日,《京报副刊》发表了“重余”(陈学昭)的文章,揭露这幅“广告图案”其实是英国画家琵亚词侣的绘画作品。事情的真相是,徐志摩急于找人画《晨报副刊》的篇首图案,未能遂愿,便从凌叔华收藏的一本画册中选定了这幅,原想撕下带走,凌叔华不愿毁损这部装帧精美的书籍,徐志摩便央求她临摹下来付印,因为徐志摩知道凌叔华原本就是一位画家,凌叔华只好从命,并没有在这幅临摹之作上署上自己的名字。孰料徐志摩出于疏忽,在鸣谢时并未说清此事的原委,只是含糊其辞地写了那样一句引起歧义的话。此后,徐志摩特意在10月9日的《京报副刊》发表了一封更正信,承担全部责任,但收效甚微。现代评论派的一些人物——特别是正在跟凌叔华热恋之中的陈西滢误认为“重余”的文章是鲁迅写的,便根据小人张凤举散布的流言,反诬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整大本的剽窃”了日本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使鲁迅长期蒙冤受屈。这件事的恶果,就是使鲁迅跟现代评论派的论争除了含有政治原则和学理成分之外,又蒙上了一层情绪化的色彩。这在文学论争中原本是应该尽可能避免的。

一个月之后第二次风波随之发生,即所谓“抄袭事件”。同年11月7日,凌叔华在《现代评论》周刊发表了成名小说《花之寺》。一位署名“晨牧”的作者又在11月14日的《京報副刊》发表《零零碎碎》一文,认为《花之寺》“抄窜”了俄国小说家契诃夫(当时译为柴霍甫)的《在消夏别墅》。凌叔华对此事未予公开表态,但于1928年在上海书店出版了以《花之寺》为书名的小说集。对照这两篇作品,可以发现,凌叔华的确借鉴了契诃夫小说的套路,说明她在创作时受了契诃夫不少启示,潜移默化,入脑极深。但据此判定《花之寺》是“抄袭”之作则失之于简单,因为《花之寺》中的人物、景观、语言都是“中国化”的,仍然自成风格,最多只能称之为“戏仿”,相当于“旧瓶装新酒”。综观凌叔华的小说,笔致清淡秀逸,叙述含蓄委婉,描写张弛有度,观察细致入微,尤擅刻画上流社会的女性。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认为,这“也就是世态的一角,高门巨族的精魂”。

凌叔华在文坛引发的第三次风波持续数十年,即是所谓“八宝箱”风波。“八宝箱”指诗人徐志摩生前装有日记、书信、文稿等资料的一只小皮箱,他自称“文字姻缘箱”。1925年3月11日,徐志摩在游历欧洲前夕,特意来到凌叔华家,把这只皮箱托她保管,并说,如果他此行一去不复还,就偏劳凌叔华用这些资料给他写本传记。这场风波牵涉的人物除徐志摩之外,主要是凌叔华、林徽因、陆小曼,以及在居中斡旋的胡适。

徐志摩跟凌叔华是什么关系?有研究者说,徐志摩对凌叔华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流露在一些书信和作品中,如:“×你有阳光似的笑容与思想,你来救度救度满脸涂着黑炭的顽皮××吧!”“假如我们能到那边去(按:指江西庐山)过几时生活——只要我多带诗笺画纸清茶香烟(对不住,这是一样的必需品),丢开整个的红尘不管不问,岂不是神仙都不免要妒羡!”“说也怪,我的话匣子,对你是开定的了,管你有兴致听没有,我从没有说话像对你这样流利,我不信口才会长进这么快,这准是×教给我的,多谢你。……你懂得因为你目力能穿过字面,这一来我的舌头就享受了真的解放,我有着那一点点小机灵就从心坎里一直灌进血脉,从肺管输到指尖,从指尖到笔尖,滴到白纸上就是黑字,顶自然,也顶自由,真是幸福。”“你肯答应常做我的‘通信员’。用你恬静的谐趣或幽默来温润我居住的枯索,我唯有泥首!……××,你既然是这样诚恳,真挚而有侠性,我是一个闲着的人,你也许懂我的意思。我一辈子只是想找一个理想的‘通信员’……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除是超人,那就是不近人情的,谁都不能把挣扎着的灵性闷死在硬性的躯壳里。”(《致凌叔华》,《徐志摩全集》第5卷,广西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

然而,凌叔华一直声明她跟徐志摩之间仅仅是文友关系。她在致友人信中写道:“志摩和小曼是我多年唯一爱重的一对朋友。他们二人同样把我当做姊妹一样看待,甚至比亲姊妹还看重。志摩坠机丧命,我难过得如丧亲手足,连追悼文都写不出来了。”“我要声明,我与志摩永久是文学上朋友”,“纯粹本于爱护同道至诚而已”;“我对志摩,除了相当朋友的同情,并可惜他的被诬外,一些关系都没有,我永远不信他会与我有什么关系”。凌叔华具体解释了她对徐志摩从来没动过男女之情的原因:“我的原因很简单,我已计划同陈西滢结婚,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况且我当年自视甚高。”(凌叔华致陈从周信,转引自《新文学史料》1985年第3期)

凌叔华所说应该是实情。她跟徐志摩相识于1924年5月印度诗人泰戈尔应北平讲学社之邀访华期间,那时在北平负责接待的是徐志摩跟陈西滢——他俩1920年秋在伦敦相识,可以说是老朋友。泰戈尔在北平东城史家胡同的西门公寓下榻,毗邻凌叔华的干面胡同寓所。由陈师曾提议,在凌叔华的那间大书房里接待了泰戈尔以及同时访华的印度画家兰达·波士,除徐志摩跟陈西滢陪同之外,胡适、丁西林也参加了这次家庭雅聚,以订制的藤萝饼、玫瑰花饼、萝卜丝饼、杏仁豆腐款待。正是通过这次聚会凌叔华结识了徐志摩。徐志摩认为凌叔华的文学天分很高,可以跟他崇拜的英国女作家曼殊斐儿相比。徐志摩跟陆小曼恋爱时,凌叔华充当过他们之间的“通信员”。因此,凌叔华是徐志摩心中可以信托之人。难怪徐志摩去世之后,徐父曾请凌叔华代写墓碑。

凌叔华跟林徽因、陆小曼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总的来说,是以胡适为精神旗帜的一群朋友。林徽因跟凌叔华也有私交。在《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中有一封1925年2月15日林徽因的来信,内容是想托凌叔华办一件事:“叔华女士若是有暇了,可否送我几张房子的相片。自房子修改以后我还没有看见过。我和那房子感情实在是深长,旅居的梦魂常常绕着琼塔雪池。她母亲的院子里就有我无数的记忆。现在虽然已不堪回首,但是房主人们都是旧交。我极愿意有几张影片留作纪念。”

林徽因信中所说的令她怀念的房子,就是1921年她随父从英国归国后在北平的旧居,起名叫“雪池”。这处房子后来被凌叔华家买下,令林徽因思念不已。不过,也许与徐志摩有关,凌叔华跟林徽因之间始终存在隔膜。林徽因告诉胡适,徐志摩常说:“叔华这人小气极了。”林徽因则说:“是么?小心点吧,别得罪了她。”相对林徽因而言,凌叔华对陆小曼在感情上更为亲切,觉得小曼可怜,公开为广遭非议的徐、陆之恋辩解。陆小曼给凌叔华写过一封四五千字的长信,倾诉她的苦闷,说她自惭卑陋,愿从此闭门修养,请凌叔华指导、怜惜和同情。凌叔华希望小曼从萎靡中走出,不再怨薄命。

徐志摩的“八宝箱”之所以存放在凌叔华处,必须从徐志摩跟陆小曼的恋情说起。陆小曼(1903—1965),江苏武进人,14岁入北京法国圣心学堂读书,英、法文俱佳,擅国画,会演戏,绮年玉貌,在交际场中风头甚健。20岁奉父母之命跟刚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归国的青年才俊王赓结婚,婚后感到彼此性情与思想不相投合。1924年,徐志摩乘虚而入,从爱林徽因移情于追求陆小曼。徐志摩在《雪花的快乐》一诗中写道: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然而,徐志摩跟陆小曼之间的恋情却引起了舆论界的轩然大波。徐志摩原本就是一个浪漫诗人,身为有妇之夫,1920年即追求友人林长民之女一年方十六的林徽因,直至1922年3月才跟原配夫人张幼仪正式离异。1924年秋,徐志摩又移情于陆小曼,而陆小曼却是有夫之妇,丈夫王赓身居高位,有留学背景,跟徐志摩同属新月社成员,并无出轨行为,直到1925年年底才出于无奈跟陆小曼正式离婚。因此,发生于1924年的这场徐、陆之恋,在古城北平搞得沸沸扬扬,迫于舆论压力,徐志摩只得辞去北京大学教授职务,以《现代评论》周刊特约通讯员的身份去欧洲旅行,暂避风头,启程时间是1925年3月10日。

徐志摩的“八宝箱”在凌叔华处一存就是六年,其间凌叔华曾迁居上海,旅居日本,任教于武汉,徐志摩都没有索回。徐志摩骤然遭遇空难,“八宝箱”就成了友人的共同关注点。最关注的自然是林徽因,因为她跟诗人有一段众所周知的恋情。虽然林徽因一直强调她只是“被爱”,她一直把丈夫和家庭放在心灵的首位,但她跟诗人的那一把“过往的热情”毕竟不曾忘,也不能忘,感到这一段经历跟生命里的一切相同,只是太匆匆,好像只是昨天,诗人还在她的窗前。徐志摩死后,她用鲜花围上诗人的照片,抑住嗓子底下的叹息和悲哽,眼泪多次不自主地溢出睫外。她特别急于看到“八宝箱”中的“康桥日记”(Cambridge日记),唯恐她跟诗人的这段恋情外泄。但凌叔华则对林徽因的要求有排拒心理,原因是:一、诗人原本说是留给她研究或写传用的;二、“八宝箱”里的东西牵涉一些人事纠纷,比如陆小曼的初恋日记中就有骂林徽因的内容,不宜公开;三、如果说“八宝箱”是徐志摩的遗物,那按理应该交给诗人的妻子陆小曼保存,由未亡人享有编辑出版权,而不应受到其他人干预。但由于凌、林、陆之间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得由德高望重的胡适出面斡旋。碍于胡适的情面,凌叔华被迫将“八宝箱”交给了胡适。胡适本想将这批东西交给孙大雨,林徽因不赞成,胡适便将“八宝箱”交给林徽因,让她去编写一份完整的目录,由此引发了凌与林之间的一场纷争。

1931年12月7日,凌叔华以编辑《志摩信札》为由,希望林徽因提供徐志摩给她的信件,林徽因不同意出版,推说旧信存放在天津老家了。这让凌叔华很不开心。林徽因随之向凌叔华索要“康桥日记”,并说徐志摩生前说过,如果她肯要,那就给她。凌叔华勉强答应,说两天后来取。但12月9日林徽因找凌叔华时,凌故意外出,说因人事烦扰,过几天才有空翻寻。在胡适的催促下,凌叔华才趁林徽因不在家时,将这128页康桥日记送到林徽因家中。林徽因一看,发现凌叔华送到的康桥日记并不完整,缺失了关键内容。12月28日,胡适再次派人给凌叔华送信,要凌叔华立即交出扣留的日记,最好当即由送信人带回。這封信的语言软中带硬,绵里藏针,流露出胡适对凌叔华的极度不满。

1932年1月22日,凌叔华将志摩日记的留存部分送到米粮库胡同四号胡适家中。胡适在当天日记中写道:“为了志摩的半册日记,北京闹的满城风雨,闹的我在南方也不能安宁。今天日记到了我的手中,我匆匆读了,才知道此中果有文章。我查此半页的后幅仍有截去的四页。我真的有点生气了。勉强忍下去,写信去讨这些脱页,不知有效否。后面是今早还日记的原书。这位小姐到今天还不认错!”“这位小姐”当然是指凌叔华。胡适认定错误在她一方。“原书”是指凌叔华送还日记时留交的一封信件。信中表达了凌叔华的愿望:“此事以后希望能如一朵乌云飞过清溪,彼此不留影子才好,否则怎样对得住那个爱和谐的长眠人。”“长眠人”当然是指徐志摩。不过,凌叔华当时不可能看到胡适的日记,直到胡适去世之后,他的日记先后在台湾和内地出版,读者从中了解到凌叔华对徐志摩部分日记曾有截留,被迫交出后仍裁去四页。

1982年和1983年,凌叔华已八十二和八十三岁。她在致徐志摩表妹夫、建筑学家陈从周的两封信中,都谈到关于“八宝箱”的内情。因为这两封信后来收进了《凌叔华文存》,曾被丁言昭在《骄傲的女神林徽因》(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和宋生贵在《凌叔华的古韵梦影》(东方出版社2008年8月版)两书中先后引用,故不赘引。

1983年5月,出版家赵家璧通过陈从周跟凌叔华取得联系。早在1936年,赵家璧就曾试图跟陆小曼合编《志摩全集》(共五卷),由于战乱和其他因素,仅出一份清样,留下一份纸型,直到1983年终于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当时赵家璧还托人到武汉大学图书馆查找凌叔华抗战期间在《武汉文艺周刊》发表的信稿。这些都使远在英国的凌叔华感到惊喜。因为赵家璧提供了20世纪30年代胡适谈志摩遗稿的书信日记,凌叔华感到自己居然蒙在鼓里长达四五十年之久,便给赵家璧写了一封三页的长信,陈述她的“不白之冤”。信中写道:“因为志摩遗稿存在我处,第一个不甘心的是林徽因,第二个想讨好她的人是胡适(此话说来太长,志摩猝死之时,正值胡适在她家中主持一个新杂志《独立评论》,他政治兴趣方浓,想拉一些西方权威教授,如公超、端升等人加入。他们平日与胡适不太熟,但同志摩及徽音都熟。我是因金岳霖、志摩、西滢关系也还相识,胡借此拉关系,竟叫公超来说服我,我很坦白地说,据理说志摩既托付我,我有权代他做主。那八宝箱中不止是日记,还有不少寄与《晨报》的文稿)。我说这箱子应交予陆小曼,因她是妻子。不意胡适一再催交,并且劝我不必保存做‘秘宝’(此二字是他用),十分伤我的自尊心,我为什么须借志摩的遗物为秘宝呢?我骂了公超一顿,他没说话,我托他转告胡,要交予小曼,不意他们没照我的话做,这是我想不到的。现在遗稿失散,我不能不难过。”(此信应写于1983年,月日不详)凌叔华说的“遗稿失散”,应指当时出版的《徐志摩全集》中并没有“康桥日记”。有人说“康桥日记”被林徽因烧毁了,但林徽因的儿子声明,他从未听母亲提到过徐志摩遗存的日记,家中保存的旧信、旧稿中也从未见过这本日记。就这样,“八宝箱”事件至今仍是一个谜团。

凌叔华在致赵家璧的这封信中没有回应胡适关于她在志摩日记中裁去四页的指责,但承认志摩日记的确被撕去了一页,原因是内容涉及一位袁女士。信中说:“还有一位袁女士,武大教法文的,她在英留学时,同志摩相爱一段时期,她为人不像徽音她们,以恋爱诗人为荣,她怕学生知道说闲话,所以特从武汉到北京,找我商量。我当然不能拒绝,把日记给她看了,她要求撕去一页志摩动感情的记录,此事我无法禁止,也无法告人,好在厚厚的日记,短了一页,没有人发现,今天我直说出来,是为了事实起见,我想小曼与志摩都会原谅我的。”

凌叔华在信中没有说出袁女士的名字,但根据常识判断,她就是袁昌英。袁昌英(1894.10.11—1973.4.28),湖南醴陵人。她1916年和1926年两度出国,入英国爱丁堡大学和法国巴黎大学,1929年到武汉大学教法国文学,出版有《法国文学》《法国文学史》等著作,曾跟凌叔华、苏雪林并称为“珞珈三杰”(亦称“珞珈三剑客”)。袁昌英跟凌叔华是很好的朋友,凌称袁为“兰子”,袁的女儿拜凌为干妈,可见交情之深。袁昌英在戏剧创作和研究上也有相当成就,著有《孔雀东南飞》及其他五个独幕剧(《活诗人》《究竟谁是扫帚星》《前方战士》《结婚前的一吻》《人之道》)。苏雪林在《二三十年代作家与作品》一书中写道:“袁昌英是现代女作家唯一研究戏剧的人,她的创作虽仅有《孔雀东南飞》及其他五篇话剧,并未收入单行本之零星剧本数篇,却篇篇都具有相当之精彩。可以说是现代贫薄的剧坛宝贵的收获。”(广东出版社1979年出版,第485页)

这样,“八宝箱”的谜团虽然没有完全解开,但凌叔华致赵家璧信却提供了一个新史料:詩人徐志摩跟剧作家袁昌英曾有一段短暂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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