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创业”史

李兴慧

一

在我12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自此我便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在一个私人工厂打工，我14岁那年，因一个工人操作失误，父亲被切割机切掉了左手的5个手指，工厂最后只赔给了父亲3万元钱便把他打发回家了。

父亲在家休养了半年，决定出去找工作，可人家看父亲只有一只手就都拒绝了他。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和父亲说我不想上学了。“你给我好好上学，我就是一只手也能撑起这个家。”父亲生气地说道。

一天放学回来，父亲兴高采烈地对我说：“闺女，你爸我决定自己创业了。”见我一脸疑惑，他接着说：“今天我去城里找工作，看见城里有走街串巷卖豆腐的人，我发现很多人买。咱们村还没有卖豆腐的呢，我呀，准备做咱们村卖豆腐的第一人。”父亲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地说着。

父亲是个实干家，说干就干。父亲买了黄豆、磨豆子的机器和豆腐架、纱布口袋等，又跟村里会做豆腐的老人学习了技术。不到一个星期，父亲就开始走村串巷地卖豆腐了。

正常两个人做一板豆腐（一板豆腐50块）要三四个小时，父亲一个人，又只有一只手，因此要花费六七个小时才能做好。我想帮父亲一起做，可父亲怕耽误我学习，执意不肯。

为了能尽早出门卖豆腐，父亲前一天把黄豆泡好，半夜两点起床，磨豆、烧水、过滤豆渣、烧浆、点浆，倒入豆腐架中用重物挤压成型。对于父亲来说，最难的工序是过滤豆渣，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撑着纱布口袋，一个人将用开水稀释后的豆浆倒入口袋中，之后，按压纱布口袋将豆渣过滤。一只手的父亲只能先将纱布口袋套在一个深口盆上，将豆浆倒入盆里，然后再将口袋卸下，最后按压口袋将豆渣过滤。父亲一只手每次就只能按压半袋豆浆，做一板豆腐要按压几十袋。就这样，父亲要到上午9点才能把豆腐做好。

父亲的豆腐价格实惠，口感好，很受村里人欢迎。一上午的时间父亲就能把豆腐卖完，到了农忙时节，一天可以卖两板豆腐，当然父亲起得更早了。父亲很高兴，觉得自己创业成功了。

我家有三亩地，父亲卖完豆腐还要去地里干活。辛苦受累，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但我并不领父亲的情。自从父亲开始卖豆腐，我家每顿饭都有豆腐，不仅屋里就连我的衣服上都是豆腥味，同学们都叫我“小豆腐”。为此，我打心眼儿里讨厌父亲卖豆腐，可尽管如此，父亲的豆腐一卖就是四年。

二

在我上高二那年春天的一个周末，父亲像往常一样出去卖豆腐，可一直到了晚上，父亲又推着豆腐回来了。原来镇上新开了一家专门做豆腐的工厂，生产规模大，价格便宜，口感好，父亲的豆腐生意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父亲买了菜籽和化肥，种好后，定期给菜地施肥、除草、浇水。菜地旁有一口井，父亲不舍得花钱买水泵，就一桶一桶地从井里提水浇菜。别人打水，两只手交替着拉绳子向上提水，父亲只能是先用右手紧紧地攥住绳子向上提一点，然后将绳子缠在残缺的左手的手腕处，腾出的右手再向上提一点。每浇一次菜园，父亲都要提几百桶水，父亲的右手被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左手手腕竟被磨出了血。

菜园里的菜在父亲悉心的照料下，长得特别好。蔬菜成熟了，父亲便去镇上的批发市场售卖。批发市场早上4点就开始交易，父亲前一天晚上将采摘好的蔬菜整齐地放进菜篓里，半夜两点钟起床，再把两个菜篓挂在他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上，然后披星戴月地就出发了。

那年暑假的一天，父亲像往常一样，装好蔬菜准备出发。那天的天有些阴，我劝父亲不要去了，父亲说：“如果不去，菜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那样的话就卖不上价钱了。”我要陪父亲一起去，父亲执意不肯。果然，父亲刚走不到半小时就下起了大雨，通常父亲上午9点左右就能回来，可那天直到下午4点才回来。

光靠卖菜赚的钱不够维持生活，父亲又琢磨着第三次“创业”。这次父亲打起了养殖业的主意，因为没有太多的本钱，父亲便只买了6只小猪仔。为了把猪仔养好，父亲特意去镇上的养豬场学习了技术。除了修理菜园、卖菜，父亲每天还要定时喂养猪仔，定期清理猪舍，不仅如此，父亲一有空闲便去山上给猪仔挖野菜吃。在父亲精心的照料下，小猪仔个个长得膘肥体壮。

三

看到父亲如此的辛苦，我便努力读书。大一那年的寒假，我怕父亲去车站接我，便把回家的时间提前了一天。当我一进屋，发现屋里又阴又冷，一摸炉子冰凉。我问父亲为什么没有生炉子。父亲笑嘻嘻地说道：“我怕热，屋里一热我就爱感冒。”不等我再说什么，父亲就到外面拿来松枝、木柴和几块煤，把炉子生得暖暖的。

后来听邻居婶子说我才知道，父亲为了省钱，只买了够一个寒假用的煤，父亲平时根本不烧煤，只烧些玉米棒芯，木柴等，不仅不暖和，而且一会儿就烧没。我心疼父亲，让父亲再去买些煤，父亲却说：“等你开学，天气就暖和了，根本用不到煤了。”

我开学了，临走时，父亲塞给我一千元钱，说：“闺女，多吃点好的，别怕花钱，你爸有钱，你看你爸以前是豆腐厂厂长，现在是蔬菜园园长，养猪场场长，你爸这可是集团公司嘞。”

转眼，我大学毕业，在省城的一家大公司找到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我不想让父亲再这么辛苦，在我的再三要求下，父亲答应辞去蔬菜园园长的职务，但坚决不从养猪场岗位上卸任。我拗不过父亲，只好同意了。

两年后，我与男友准备结婚。结婚的前一天晚上，父亲从兜里掏出了几个存折递给我说：“闺女，这是爸这些年积攒下的4万元钱，给你做嫁妆，爸没本事，这些年就瞎折腾了，让你受了不少苦。”说着便流下了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

看着那些存折，两千、三千……父亲把这些年一点点辛苦积攒的钱全部给了我，我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看着父亲那只粗糙的大手，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余生，一定要好好孝顺父亲，让他晚年不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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