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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的压抑与应对

2018-09-08戚笑影

中小学德育 2018年7期
关键词:羞耻感暴力事件消极

戚笑影

摘 要 近年来频发的师生极端暴力事件,令社会各界强烈关注。根据情感社会学理论,这类事件的出现,与个体羞耻感不当激发有关,即:个体羞耻感从唤醒到压抑,继而引发“羞耻—愤怒”的递增螺旋过程,极易诱发师生极端暴力事件。依据个体羞耻感的发生机制,为了预防师生极端暴力事件的发生,学校(教师)需要采取彼此尊重、积极聆听的沟通方式;需要加强学生的自我认同感,培养集体凝聚力;开展情感认知、情感管理的引导学习。

关 键 词 暴力事件;羞耻感;师生关系;情感发生机制

中图分类号 G41

文献编码 A

文章编号 2095-1183(2018)07-00-05

近年来,校园暴力事件频发,其中,师生极端暴力事件更是引发社会各界的强烈关注。学界从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1]、功能论视角[2],以及教师权利运用[3]、解释现象学[4]等视角,对师生极端暴力事件进行了深入分析。不过,从个体行为发生的内在机制看,这类恶性事件的发生,往往与个体激情的瞬间爆发有着紧密联系。

托马斯·舍夫(Thomas Scheff)认为,羞耻感是个体的主要社会情感之一。在社会互动中,一个人的羞耻感(shame)容易导致情感分离(即异化),成为威胁社会的潜在因素。对于羞耻感的理解,舍夫倾向于将之定义为一个大家族,包括尴尬、内疚、羞辱、羞怯及被拒绝或失败的感觉,以及任何形式的自我意识的增强等。[5]

本文试图从个体情感发生机制的角度,从剖析羞耻感入手,通过对深圳龙岗某小学生刺喉案[6]和沅江三中弑师案[7]等典型案例的分析,探讨师生极端暴力事件如何发生以及应当如何应对的思考。

一、羞耻感压抑性爆发的发生机制

从社会互动理论视角看,羞耻感从产生到压抑性爆发有着一定的发生机制。首先,不尊重的言语举止作为错误的交流方式,为羞耻感的产生提供了背景支撑。其次,当个体由于这种背景行为进行消极的自我评价时,羞耻感随即产生。一旦羞耻感的产生不被承认,个体便会出现“羞耻—愤怒”的递增螺旋现象,便极容易导致极端暴力事件的发生。师生关系亦如是。权力的不对等等因素为羞耻感的产生提供了“土壤”,而学生的心理不成熟,则促使其对自我进行消极评价,为羞耻感的产生提供了“催化剂”。学生的这种羞耻感持久受到压抑,一旦出现“羞耻—愤怒”的递增螺旋,便可能导致极端的情感爆发。这一过程具体表现为:

1.背景:不尊重与不当举止是暴力滋生的土壤

在师生权力不对等的日常互动过程中,尴尬、羞耻等情感现象十分普遍,这种消极情感的产生,拥有特定的背景条件。在这种背景中,包含了一种被认为是情感分离(或威胁分离)和对自我伤害的信息,诸如:侮辱、拒绝、漠不关心、反对、单恋、背叛、反应迟钝、不尊重等。[8]但在微观的互动情境中,行为主体往往都会尽力通过获得尊重的方式避免出现“丢失面子”的窘状。戈夫曼阐述了良好互动关系的这种背景:尊重和举止是交流的手段[9],这种尊重不仅包括基本言语沟通的尊重,还涉及理解升级的方式,而行为举止的外化,更是不可避免的影响因素。因此,师生互动中言语和行为举止的不当表达,为羞耻感的产生提供了特定的背景支撑,羞耻情感家族中的成员,如尴尬、困窘等情感的产生,便是对互动中不尊重的回应。

学校是一个制度化、规范化的场所,当学生不能完整地按照学校要求来表现自己的言语行为时,就容易产生师生间不尊重的互动行为。正如戈夫曼的拟剧理论所认为的:人们进行互动的微观情境就是一个舞台,行为主体作为演员在观众面前展示自我,并受到文化脚本的指导,当个体借助的言语、行为、道具等不能成功地展示自我时,消极情感将会被唤起。在师生交往中,学校包含着社会所赋予的各种角色期待,如:爱学习的“好学生”形象,严格细心的“好老师”形象,高升学率的“好学校”形象,等等。当这些形象不能按照特定的文化脚本进行展示时,不尊重的因素便得以产生。以上面提及的两个典型案例为例:在刺喉案中,小亚多次被当众叫到办公室接受批评教育,甚至被要求在所写检查后面添上一句“如果再犯这样的错误,我就从这个学校退学”的话语。在这里,被当众带走的羞辱行为、对小亚否定或拒绝性的话语表达,都为小亚产生消极情绪提供了适宜环境。在弑师案中,这种背景的展现更为明显。因成绩下降而被多次公开批评,因抗拒作业而被怒斥“不想写就转班”,因反对占用休息时间而被请家长,等等,这一系列的做法让学生产生了否认自我、放弃自我的心理反应。因此,当互动双方没能按照文化脚本进行交流表演时,不尊重、不理解的话语与不合规范的行为,便如毒瘤般恶性循环,在“羞耻—愤怒”的螺旋递增中,最终导致攻击性行为的发生。

2.产生:自我对他人感受的想象

不良情绪和行为的产生需要一个情绪回馈与自我判断的催化过程。这在查尔斯·库利(Charles Horton Cooley)的“镜像自我(the looking-glass self)”理论中有详释。库利认为,“这种自我概念似乎有三个主要因素:①想象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②感受到他人的判断和评价;③根据他人的评价产生相应的情感反应,如自豪和羞愧。”[10]“镜像自我”这个概念表明,互动背景中的每个词组、语气、手势、面部表情、动作等,都会向交往者传达一种特定信息,而这种信息的性质,往往产生于自我头脑的猜测性判断。正如库利接着提到的,“与镜子相比,几乎没有提出第二个要素,即想象中的判斷,这是相当重要的。使我们感到自豪或羞耻的,不是我们自己的机械反映,而是一种虚构的感情,是这种反思对他人心灵的想象的影响……我们总是在想象,并在想象中分享他人的判断。”[11]因此,互动背景环境中的言语行为,会传达出一些具有价值评定性的信息,若个体对接收到的他人对自我的价值判断较低,那么羞耻等消极的自我评价将会产生;反之,自豪等积极的自我评价便会发生。

师生互动情境理论,很好地解释了学生自我评价的机制。在刺喉案中,小学生小亚的调皮恶搞,一次次被教师批评定性,小亚回馈接收的信息是不断地被拒绝、被否定,随即产生的情绪上的抵触与恶性循环,行为上不间断的越轨和对批评教育的漠视,便体现了这一点。而在弑师案中,因学生成绩下降,遭到教师的批评和对自己的态度由好到坏的转变,学生回馈给自己的信息便是“我不行、我很笨、我压根没有这个能力”等否定性情绪反应,这在案发后学生的自述,“我只想考省内的一所普通二本学校,只想过轻轻松松的日子”[12]以及抗拒作业、抗拒教师占用时间中突显出来。在此过程中,教师的低价值评定性信息的发出,疏远了师生关系,继而导致学生想象中的教师对自我的消极评价被放大,被否认和被拒绝的感觉愈加强烈,最终导致“羞耻—愤怒”产生。可见,学生对教师感受的想象,是羞耻感产生的重要催化剂。

3.异化:未被承认的羞耻的压抑性爆发

羞耻感产生后,会有两个不同的发展走向:疏解消逝和压抑爆发。当学生认为自我被否认或被拒绝时,如果采用公之于众的处理方式,如向老师、同伴等寻求帮助,便可能将这种羞耻感疏解掉。此时的羞耻感只是短暂的,互动关系会由分离异化再次转向团结。反之,当羞耻感不被学生承认时,羞耻便会转向愤怒,导致压抑性爆发。

社会心理学家刘易斯提出了两种不被承认的羞耻的途径:一种是公开的、没有区别的羞耻,通常不仅表现为痛苦感受,而且常常用一系列的言语或举止对这种羞耻的情感进行伪装,这时个体可能会不知所措、慌乱不安或思想行为混乱,常常通过转移注意、脸红、讲话放慢、心跳加快和用手势遮掩脸面等来隐藏羞愧;抑或使用言语编码,如“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个完美的白痴”或“无聊”“窘迫”“不安全”等典型语言进行标签。另一种否认羞耻的途径是“绕过”(bypass),“绕过”羞耻主要表现为一种短暂的痛苦感觉,只是一闪而过,然后是强迫性的、快速的思考或言语。[13]舍夫进一步研究了这两种途径,并使用羞耻的防范不足(under-distancing)和防范过度(over-distancing)来解释这一过程。在第一种途径中,个体体会到一种痛苦的感受,但通过言语或举止行为隐藏了羞耻。而在第二种途径下,痛苦的感受也被否认了,羞耻被压抑得更深。在师生互动中,由于学生缺少对羞耻感的正确认知和疏解措施,因此羞耻感往往被误判或被压抑。他们一般会采用一系列诸如脸红、丢脸、感觉到没面子等痛苦的反应来表达这种情感,但并没有承认内心产生的羞耻感,有的甚至直接“绕过”这种痛苦的感觉,以一种无法察觉的状态抗拒着羞耻,由此将之藏入心底,这就更直接地增加了师生互动的障碍,导致师生关系走向分离,难以修复。

个体的这种不被承认的羞耻感,会引发更强烈的连锁反应,如刘易斯提到的“感觉陷阱”:一个人以这种方式对自己的感觉感到羞耻,从而导致进一步的情感。[14]感觉陷阱的提出,为舍夫的“羞耻—愤怒”的递增螺旋模式提供了帮助。当羞耻不被承认时,愤怒感增强,个体与他人出现分离现象,对彼此的认同变得更加困难,继而叠加在不愿被自我承认的羞耻之中,以致进一步增强愤怒,导致螺旋递增。于是,互动双方都以更加猛烈的攻击来对待对方,如冷漠、挖苦、责备、贬低性批评、威胁或更严重的攻击等。此时,社会关系异化更加严重,愤怒或暴力倾向随时可能产生,积极的道德情感越来越被忽略。人们能被“羞耻—愤怒”的递增螺旋困住,每一次愤怒的加强,都将导致更强烈的否认或抑制羞耻,如此加大了下一次愤怒爆发的强度,最终产生报复性的冲突行为。

总结上述羞耻感的产生机制,根据舍夫的情感动力机制模型,笔者绘制了羞耻感在师生互动中的运作机制模型图。(见图1)

在以上典型案例中,由于师生之间的互动背景中存在缺乏尊重和理解的言语交流,以及一系列让人感到耻辱的行为举止,促使学生进行消极的自我评价,进而生成羞耻感,而这种羞耻感一旦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复性管理而被压抑、被隐藏,最终导致“羞耻—愤怒”的递增螺旋形成,从而产生报复性的冲突行为。可见,在探究师生极端暴力事件问题时,需要充分关注学生羞耻感的发生机制。

二、被压抑的羞耻感的积极应对

“情感作为重要资源嵌入社会结构的各个领域,嵌入人的社会关系与社会行动中。”[15]因此,化解师生冲突,对情感的认知与管理十分重要。笔者认为,在师生日常互动中,教师一方面要采取正确的沟通策略来避免羞耻等不良情感的产生,另一方面要引导学生正确认知和管理羞耻情感,以此保证师生之间的关系和谐。

1.采用互相尊重、积极聆听的沟通方式

自我否认和拒绝的羞耻感,往往来自对他人感受的想象,而这种感觉的判断依据,是互动双方的言语和行为举止传达的信息。因此,师生日常互动中的沟通方式,需要秉承互相尊重、互相理解的宗旨,尤其教师要运用积极聆听的技能对待“问题”学生。其实,所谓“问题”学生,只是在某一方面遇到了困难,当教师真正去理解他、聆听他的内心想法时,“问题”便会迎刃而解。但在现实教育环境中,由于升学考试等的压力,多数教师难以做到真正耐心聆听学生,从而导致一些不尊重言语和行为的出现,疏离师生关系。

戈登(Thomas Gordon)提出了有效的积极聆听中,教师必备的观点和态度:①教师必须深信不疑,学生有最终解决自己问题的能力;②教师必须真诚地接纳学生所表达的情感,不管他们的情感与教师认为学生应有的情感相差有多大;③教师必须明白,感受是短暂的,是瞬息变化的;④教师必须帮助有问题的学生,并且为此专门安排出时间;⑤教师对学生的烦恼应该“感同身受”,但同时要保持自己的独立;⑥教师应明白,学生很少能够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真实的问题;⑦教师必须尊重隐私,学生与老师交谈的内容,必须保密。[16]积极的聆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羞耻感产生的背景,从而帮助师生建立起高质量的互动关系。这要求教师充分理解学生的真实感受,尊重学生,引导问题学生发现问题的实质,并努力去解决问题。

2.加强自我认同感,培养集体凝聚力

舍夫在研究中提出,個人主义是西方社会所有关系的主导主题……在个人主义文化中,羞耻被认为是软弱的标志,用愤怒来掩盖是合理的……个人主义对羞耻的定义有许多混淆之处,主要表现在忽略了“镜像自我”中包含的社会因素的做法:即我们总是想象自己被他人消极地看待了。[17]虽然中国一直是社会本位倾向比较显著的国家,但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和独生子女群体的扩大,当代学生的个人意识业已逐渐增强。因此,当解读教师的言语评价或神态行为时,学生更易联系到自我,产生自我否认与拒绝感,更倾向于隐藏自己的羞耻感,以保护自我。

基于此,在师生互动中,教师要引导每位学生培养自我认同感,让他们明确:我是谁?我的长处是什么?我的责任是什么?让他们能够正向解读他人的行为,产生较为积极的情感体验。与此同时,在社会互动过程应重视集体凝聚力的培养。一方面,加强集体感,强化联结社会的纽带,能避免分离异化现象的产生;另一方面,崇尚集体感的个体,在面对羞耻等消极情感时,更倾向于承认消极情感体验,并寻求修复性方法来改善分离状态,促进人际关系的团结。此外,由于羞耻是关系被威胁的信号,所以在日常师生互动中,教师特别需要关注那些孤僻、与教师关系疏远的学生,帮助他们加强人际联系,增强彼此之间的联结性。

3.开展情感认知、情感管理的引导学习

不被承认的羞耻是导致社会关系分离、暴力性冲突的内在因由。因此,教师应该帮助学生正确认知羞耻等消极情感,同时引导学生学会对消极情感进行管理,并引导他们学会进行道德反思。一方面,学校需要开设专门的情感教育课程,引导学生正确认知个体情感。这是因为,不被承认的羞耻很容易被个体忽视,以至于不断压抑这种痛苦的感受而得不到释放。不同的情感反应对人的影响深远,需要行为主体进行情感判断和管理。因此,学校开展情感教育,有利于帮助学生进行正确的情感认知,及时寻求合理的帮助,修复消极情感,进行积极的情感管理从而增强师生关系的团结因子。

另一方面,在日常生活中,学生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学校环境之中,情感的产生和爆发,也更多在学校生活中得到体现。学生的情感变化,可在多种细节中发现踪迹,如:与老师顶撞、学业下滑、突然沉默等。因此,在师生互动中,教师应充分关注学生的情感变化,关注并运用沟通技巧,帮助他们化解情感难题,唤醒积极情感,鼓励他们在课堂教学和日常生活中进行情感学习。

参考文献:

[1]黄正元.教师考核“GDP”与师生冲突的反思[J].教学与管理,2009(25):7-9.

[2]李长伟.共识断裂与师生冲突——基于功能论的视角[J].北京社会科学,2017(03):22-30.

[3]杜志强.教师权力策略:基于师生冲突的案例剖析[J].教育与现代化,2009(02):70-75.

[4]汪昌华,Geng Gretchen.基于IPA的师生冲突比较研究——以流动儿童与城市儿童为例[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45(06):785-791.

[5]Scheff, T.J..Shame in Self and Society[J]. Symbolic Interaction,2003,26(2):239.

[6]腾讯网,小学生遭老师训斥当场刺其咽喉[EB/OL].https://news.qq.com/a/20070929/000519.htm.

[7]网易新闻,尖子生捅杀老师26刀案发前被忽视的细节有什么[EB/OL].http://news.163.com/17/1120/17/D3N0546A0001875P.html.

[8] Suzanne M.Retzinger.Shame, Anger, and Conflict: Case Study of Emotional Violence[J]. Journal of Family Violence, 1991,6(1):37-59.

[9] Goffman Erving. Interaction Ritual:Essays on face-to-face behavior[M].New York:Doubleday and Co., Inc.1967.

[10] Cooley, Charles H. Human Nature and the Social Order[M].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64.

[11] Cooley, Charles H. Human Nature and the Social Order[M].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1964.

[12] 網易新闻,尖子生捅杀老师26刀案发前被忽视的细节有什么[EB/OL].http://news.163.com/17/1120/17/D3N0546A0001875P.html.

[13]Lewis, Helen. Shame and Guilt in Neurosis[M]. New York: International Universities Press,1971.

[14]Lewis, Helen. Shame and Guilt in Neurosis[M]. New York: International Universities Press,1971.

[15]郭景萍.情感资本社会学研究论略[J].山东社会科学,2013(03):49-54.

[16]Thomas Gordon,李明霞译.T.E.T.教师效能训练[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89-90.

[17]Thomas Scheff. Goffman on Emotions: The Pride-Shame System[J]. Symbolic Interaction,2014,37(1).

责任编辑 徐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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