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喜欢看我穿军装
2018-09-08李根萍
李根萍
我们李家世代蜗居的村子叫夏家源。这个普通又偏僻的赣西山村,历史上也曾留下战乱的伤痛。
当兵第三年,我去军校报到,特挤出几天时间探亲,首次穿军装回去。那时的军装和现在比,尽管显得有些单调,但头顶红五星,红旗两边挂,还是挺干练显眼的。“当兵的儿子回来了!”父亲立马停下手中的活计,激动地拉着我前后看了好几遍,连连说,“儿子,我喜欢你穿军装的样子,精神、威武、阳光!”
那天午后,父亲带我登上了老屋对面的山上。那里是村里的制高点,伫立山顶,全村沟壑农舍尽收眼底。他指着告诉我鬼子是从哪个方向进村的,最后是从哪条小路走的。末了,他对我说,要是我当年和你一样当兵扛上枪,肯定要撂倒那几个鬼子。
我陡然明白,父亲送我去当兵,喜欢我穿军装的样子,除了想让我到部队这个大熔炉中锻炼外,更多的还是要我扛枪卫国,记住他人生的屈辱史,不能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长期处在和平时期,如今国与家的概念,在一些人的潜意识里早已淡忘了,甚至还有人质疑军人存在的价值,有段时间,军人都不敢穿军装上街。父亲不这样,依然喜欢看我穿军装的样子。他说军装是国家的名片,是军人形象的象征,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它。
自从我穿上这身军装,我就和家人聚少离多,尽忠与尽孝的矛盾无时无刻不牵扯着我,这个问题同样考验着每个军人。家中一切大小事,父亲总是默默承受。其实,养儿防老的观念在我们家乡根深蒂固。曾有邻居笑他,有儿不在身边等于白养。我回家获知这句玩笑话后,心里颇不是滋味。父亲却深知国与家的轻重,掂得清哪里更需要他的儿子。哪怕是自己生病住院,他也不让家人告诉我,让我在部队安心工作。
父亲因治病,来部队大院小住过一段时间。每天早饭后,只要我穿上军装去上班,他都要争着送我一程。路上,我发现平时背有点驼的父亲人格外精神,腰板挺直,脚下生风。见到我的战友,他一个劲儿地笑着打招呼,好像都是他的孩子,老看不够,直到将我和战友送进办公楼,他才恋恋不舍地返回。双休日,父亲只要见我的军装挂在衣架上,总是帮我取下来熨烫,生怕有皱褶,似乎把军装也当成他的儿子,时时都牵挂着。
父亲在大院每天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政治部警卫连的操场。每天连队的战士都会着装整齐地在那里操枪弄炮,杀声震天。这些平常的练兵场景,父亲却看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常常连吃饭也会忘记。
我有一次问父亲:“我常年不能在家陪你,你和母亲住在山村里是不是常感到孤单无助?”他说:“儿啊,你可不知道,其实我一生很富有。你瞧,我拥有一座青山、兩个菜园、三间老屋,天天百鸟争鸣,四季鲜花相伴,还有个穿军装为国奉献的儿子,谁说我不是一个富翁?谁说我孤单无助?”我听完为之一振,普通而又平凡的父亲,竟有如此境界与胸襟!
一年初冬,我回驻家乡的部队授课。忙完授课已是第二天的上午,我穿着军装急匆匆来到父亲的病床前。父亲见到我的一刹那,激动万分,不顾病体,坚持坐了起来。“这是我当兵的儿子,我就是喜欢看他穿军装的样子。”只要有医生或护士进病房,父亲就会主动介绍。那天医生告诉我,好久未见到父亲这么好的气色了。那也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见我穿军装。2010年5月20日下午,勤劳一生的父亲驾鹤西去,那天我还在距故乡近千公里外的军营。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含泪向父亲敬礼,我想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开心的。此时,多彩的阳光照进山林,身后的小镇一片祥和安宁……
(选自《解放军报》2018年1月15日,有删改)
(插图/罗家平)
赏析
本文围绕“军装”来写父子情深,一方面写出了作为军人的“我”的责任与使命,另一方面突出了父亲对军装的敬重以及对“我”的期望。在写法上,本文按照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行文,从“当兵离家”到“回家探亲”,再到“父亲离世”,军装贯穿全文,成为父亲对“我”的情感寄托。父亲希望“我”能扛枪卫国,不再让悲剧重演,这表明了父亲高度的使命感,以及对和平的向往。本文从头至尾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有饱满的感情。父亲把“我”交给了部队,“我”却把孤单留给了父亲。这种落差亦使“我”感到愧疚。即使父亲说不孤单,那也掩盖不住他对“我”的思念。质朴的语言流淌出浓浓的亲情,单调的军装承载着报国之情。这两种感情交织起来,提升了文章的思想高度,凸显了军人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