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一错千金”食言对簿公堂法院一审认定18处错误判令支付1.8万

黄硕

5年前，作家张一一（本名张义）在其新书《带三只眼看国人》出版时通过微博公开发布悬赏广告，承诺挑出一个错奖赏1001元。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白平认为该书存在172处错误，将张义诉至法院索要悬赏奖金17万余元。2018年7月9日下午，北京市朝阳法院一审认定其中18处知识性错误，判令张义向白教授支付报酬18 018元。

新书发行造声势微博喊话不当“老赖”

2012年3月，张义通过南方出版社出版发行其新书《带三只眼看国人》。同年3月25日，张义通过腾讯微博发布：“为推广和普及中国地域文化知识，让14亿华人更了解中国各省人不同性格特点，兹郑重承诺凡挑出拙作《带三只眼看国人》1个错者即奖赏1001元，请@北晚晓阳@潘启雯@诗人记者袁毅@吴波1@记者吴海虹@罗皓菱@彭志强@蒲荔子@羊晚邓琼 生活大爆炸 各位老师为我做证，绝不像阎崇年老头般耍无赖不认账！”3月27日，《新华报业网》刊发《作家张一一“一错千金”悬赏 不满阎崇年“老赖”》一文。同日，张义再次通过腾讯微博发布：“作家张一一‘一错千金’悬赏，不满前辈阎崇年‘老赖’。对于也曾表态‘一字千金’悬赏但‘死不认账’的前辈作家阎崇年，张一一称其是‘敢说不敢当的无赖行为’，表示自己绝不步阎崇年后尘‘当可耻的老赖’，而北京律师严水星表示，张一一的悬赏是以本人的公开声明方式发出，较之于阎崇年的随口一说，张一一的悬赏更具诚意和法律效力。”

而后，当年曾给阎崇年挑错的白教授，从《带三只眼看国人》一书中挑出172处错误，并据此起诉索要悬赏奖金172 172元。这172处错误包括一般政治性差错1处，叙述不符合事实27处，表述逻辑差错1处，用词不当57处，词语搭配不当1处，错别字19处，病句17处，表述不当24处，标点失误19处，排版失误1处，多出文字2处，漏字1处，汉语拼音书写失误2处。

张义辩称，该悬赏广告目的在于推广和普及中国地域文化知识，让14亿华人更了解中国各省人不同性格特点，因此悬赏挑错范围仅限于知识性错误。白平起诉超过诉讼时效，其指出的错误系主观认识、缺乏客观标准，尽管白平进行了鉴定，但文学作品不具有可鉴定性。涉案书籍由正规出版社出版，如果存在172处错误，出版社不应出版。白平主张的报酬过高，应根据挑错的时间、成本予以调整。

文学作品无法鉴定法院采纳专家意见

庭审中，白平提交了一份《专家鉴定意见书》，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王卯根、张仁两位专家认为白平提出的172处错误有145处确属错误、19处涉及争议应搁置、8处不存在错误。专家证人王卯根还到庭做证。

对此，张义认为该鉴定意见不是由双方共同选定的有资格的鉴定机构进行的鉴定，两位专家均已退休、不具有专家身份，均系山西籍，鉴定缺乏客观性，且张仁未出庭接受质询；鉴定没有准确的规则及标准，依据不足；文学作品不具有可鉴定性；专家仅凭现有材料和个人判断认定错误缺乏客观性。

关于专家鉴定意见，法院认为两位专家均系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一直从事语言文字学专业教学研究，张仁亦担任山西省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专家咨询组成员及山西省语委办特聘顾问，具备对语言文字规范使用专业知识和评判能力。尽管名称使用“鉴定”二字，但从内容表述及专家到庭说明来看，应属于专家意见，与具备鉴定资质的人员出具的鉴定报告不能完全等同。审理中，双方协商选择的鉴定机构无法对委托事项进行鉴定，白平单方委托专家出具意见系受客观情况所限，不能仅以单方委托否认该意见的真实性、合法性。张仁虽因年龄身体状况未到庭接受询问，但另一专家已到庭对认定依据、过程、方法进行解释说明，故可以认定专家意见的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

悬赏广告时效未明确144处错误超广告范围

诉讼中主要存在两个争议焦点：一是张义发布的悬赏广告中对挑错的时间和范围是否进行限制。

关于悬赏广告的挑错时间，法院认为两则微博中并没有任何字样明确表明悬赏广告存在期限，或者要求相对人在特定期限内挑错。且发布该广告的微博至诉讼中仍可查看，说明悬赏广告仍然有效。张义关于超出悬赏广告规定时间、超出诉讼时效的答辩意见，法院未予采信。

关于错误范围，法院结合广告原文文义、整体内容认定错误范围应指知识性错误。

二是白平挑出的172处错误是否符合广告规定。白平认可其主张的错误类型中，归为一般政治性差错、叙述不符合事实的28处错误属于知识性错误，其余表述逻辑差错、用词不当等144处错误不属于知识性错误。由于张义已明确悬赏的目的，该144处非知识性的错误法院认为不属于悬赏广告的范围，法院不支持白平根据该144处错误请求的报酬。

对于白平主张的28处知识性错误是否实际存在，则应当首先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关于如何认定图书中的知识性错误的标准。法院认为由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校对委员会邀请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的若干专家参与审定拟制的《图书编校质量差错认定细则》并形成的《图书编校质量差错判定细则计错表》，是由全国性的行业协会根据行政法规制定，也在图书编校质量的评判过程中被广泛适用，具有合法性、权威性、可行性。该表明确知识性错误包括以下六种情况：一般政治性差错，时间年代（年号）差错，取材不真实、不合规律、知识陈旧过时，人名、地名、文本名、机构名等专名与事实不符，引用标准、法律、法规文件有误，概念、定义不明确、有歧义。

尽管本案涉及对写作内容的判断，与图书编校有所差异，但上述标准对于知识性的判断具有专业性并符合公众认知，法院认为这一标准亦可适用于对写作内容是否存在知识性错误的判断，故该文件中对于知识性错误的分类及认定标准可以作为本案用以认定知识性错误的标准。

二是关于《带三只眼看国人》能否以该标准予以评判。张义对该书的定位以及实际写作内容均表明，本书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而是一本通俗的知识性读物，故其不能按照主观意志虚构人物、地名、故事等，而应当规范使用语言文字，并尽量真实、客观、准确地传递相应知识，不应当误导读者，故在对该书内容是否存在知识性错误的判断上，可以适用《图书编校质量差错判定细则计错表》标准。同时，法院也指出尽管是知识性读物，并非每一处每一字均涉及知识性内容，故在进行判断时应尊重作者的写作自由和创新，不否认作者个人的审美体验和个性表达，不禁止作者合理的联想和演绎，更不会以学术著作的论证标准对其予以要求，而是结合作者的写作目的、语境等情况综合考量。

根据上述知识性错误的标准以及《带三只眼看国人》一书的特点，法院对白平主张的28处知识性错误分为三种情况进行认定：

一是不存在错误的。例如，作者在书中为了说明问题或者追求表达的效果进行合理引申、举例、联想，并非确指，也不是为了介绍知识的。原文第24页，“到了山西，如果你听到有父母叫儿子傻蛋、二狗、虎娃、草根，叫女儿玉蛋、英子、琴娃、剩女之类的，或者在他们的店铺招牌上看到诸如‘铁蛋单车打气’‘傻根南货店’‘刘小妹发廊’以及‘王美丽刀削面’之类，你千万不要惊讶。”白平认为山西人过去称自行车为车子、洋车子，现在也称自行车，但从来不叫单车，另外张义所说的“铁蛋单车打气”的招牌不会在山西遇到，属于杜撰。对于单车，专家认为单车就是自行车，白平意见错误，法院予以认可。对于白平所说的“铁蛋单车打气”的招牌不会在山西遇到，从全文来看，张义对此的说法并不是确指就有这个名称的店铺，而是与上文承接，说明起“贱名”风俗的效果，白平的意见忽视或否认了作者进行合理的文艺创作及想象的自由，故法院对白平认为该处错误的意见不予认可。

二是存在错误但并非知识性错误。例如，原文第26页，“旧时山西人选女婿，女婿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家中有箱柜’，二是‘院内有坛醋’。”白平认为“坛醋”当作“醋坛”。专家意见，对该处问题的错误主要系对于晋中的习俗是否能推及全山西，超出了白平的意见范围。而此处应为“醋坛”还是“坛醋”，应当属于用词或表达习惯的问题，并非知识性错误。

三是确属知识性错误的。例如，原文第3页，“毛泽东在《反对自由主义》一文中强调的‘自以为是，老子天下第一’，其实就是对湖南人最好的概括。”白平指出“自以为是，老子天下第一”系毛泽东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中说的话。经与毛泽东的上述两篇文章比对，张义确实引述错误，白平的意见正确。

法院经审理认为，我国的法律法规并未对悬赏广告的概念以及构成要件进行明确规定，但是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二）》第3条的规定，悬赏人以公开方式声明对完成一定行为的人支付报酬，完成特定行为的人请求悬赏人支付报酬的，人民法院依法予以支持。本案中，张义认可通过个人微博发布悬赏广告，一个错给予1001元的奖励，法院对此不持异议。

法院结合专家意见、《图书编校质量差错判定细则计错表》，兼顾上述原则对错误进行了认定。最终，北京市朝阳法院一审认定《带三只眼看国人》存在知识性错误18处，并按照张义悬赏广告中的承诺，按照一错1001元的标准，判决张义向白平支付18 018元。目前，双方均提出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