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古听古
2018-09-04文静然
文静然
我们编校古代文学典籍,不仅要用眼睛去看,还要用耳朵去听——听古人说话的声音,听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古人说话的声音。
《老残游记》至今有多少个版本,大概谁也说不清,说出来也只能是个大概。然而,最早刊本计有两种,一为阿英所藏《天津日日新闻》剪报本。此本系书版式,仅见第一回至第十回一册,未窥全豹;另一为天津图书馆藏天津日日新闻社刊印的单行本,全书线装二册,活版印刷,上册从第一卷至第十二卷,下册从第十三卷到第二十卷,无出版年月,版式与阿英藏本全同。是为孤本。
于是乎,就有各种“以《天津日日新闻》为底本”的《老残游记》,东家也校点,西家也整理,但其文字与此底本不同者极众,疑为妄改。
“……午牌时候才开车去的,你老真好造化。不然,真没有屋子住。”(第十二回)
这句话里出现了两个“真”字,岂不说语感如何,第二个“真没有”颇谬,实为“直没有”——简直没有。“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与《庄子·秋水》篇的“直”同义。不明其义而改则妄矣。
再看。
“……那时就有急玲人说:‘不好,恐怕要出乱子,俺们赶紧回去预备搬家罢!……”(第十三回)
翠花道:“馒头功德可就大了!那庄子上的人,被水冲的有一大半,还有一少半呢,都是急灵点的人,一见水来,就上了屋頂,……”(第十四回)
“急玲”和“急灵”——
究竟是“急玲”还是“急灵”?抑或是“机灵”?
势必要参校底本。然而,无论东家西家,校订《老残游记》,除了“以《天津日日新闻》为底本”,所用参校本包括,如上海百新书局1916年版《刘氏原本老残游记》、《绣像小说》、人文本等,此所谓“不主一本、择善而从”。
试以上海百新书局1916年版《刘氏原本老残游记》为例——
“急伶”乎?
再来看看天津图书馆藏天津日日新闻社刊印的单行本,亦是孤本的《老残游记》——
查《元明清文学方言俗语词典》,不难发现有“急伶俐”和“急俐”的解释,一为迅速,敏捷;一为机灵,反应快。意思大抵相同。其中“急俐”,一作急玲。(参1103页,以《老残游记》第十三回为例解释“急玲”,此外,“急玲”未出新的词条。)
“急玲”,《汉语方言大词典》未收录。“玲”无“机灵;灵活;灵巧”相关义项。不过,“玲珑”可指“灵活;灵巧”义(参《汉语大词典》卷4第540页 “玲珑”第五个义项, 《汉语大字典》卷2第1185页“玲珑”第四个义项)。
由此看来,“急玲”当为“机灵”之方言说法,即方言词。“急玲”之“急”是本字,“玲”可视为“灵”的同音借字,或视为本字,也未尝不可。
方言词,尤其是方言古语,每一个词,每一句话,代表的都是一种鲜活的民间生活形式,是口口相传的非物质文化。历史的变迁,加之外来的语言侵入和融合,方言话语蕴藉多变,常常颠覆了人们的日常语言。我们编校古代文学典籍,不仅要用眼睛去看,还要用耳朵去听——听古人说话的声音,听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古人说话的声音。毕竟,那些久远的民间生活光靠几个语焉不详的词条和所据不全的释义是无法立体展示的。辑古听古,辑古讲古,声音是一条深邃的隧道,里面的黑暗空间可以给人们提供无限的想象。
(本文作者为湖南省新闻出版广电局检测中心、原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出版产品质量监督检测中心湖南分中心编校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