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 《说文解字》“六书”说对书法篆刻的影响
2018-09-04
“六书”说是 《说文解字》中总结的汉字构字理论。
东汉许慎所著的 《说文解字》是我国第一部对汉字的形、音、义进行系统分析、整理的文字学专著。它继承和总结了前代文字学的研究成果,对后世的汉字发展和文字学的研究具有深远影响,在我国的文字学史、教育史、学术史上,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历代学者们一直把 《说文解字》视为文字学经典。由于中国的书法和篆刻实际上是在汉字的书写和镌刻中产生的,它与汉字有着不可分割的依存关系。书写与镌刻汉字,就要弄懂汉字的形、音、义,特别是对汉字的字形有精确的把握,而 《说文解字》正是认识汉字、书写汉字所不可缺少的基本工具书。
《说文解字》所建立的 “六书”理论,是关于汉字构成的理论。它对汉字字体、书体不同结构方式的归纳、概括和对当时所应用的大量汉字结构构成的具体说解,为书家正确书写汉字提供了基本依据。
“六书”说本来是战国末年以来流行的文字学理论,见于 《周礼·地官·保氏》。直到西汉末年才有六书细目的记载,见于刘歆的 《七略》,班固曾转引在 《汉书·艺文志》里。后来,郑众给 《周礼》“六书”也作了一个注。班、郑各有名称和次第,但没有阐明 “六书”的内容,更没有具体分析繁多的汉字。许慎第一次对 “六书”作了详细的界说:
《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授,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1]
许慎对 “六书”之解释较详,将其作为构成汉字的六条基本原理,揭示了汉字的发展规律和特点。但是汉人将 “转注”“假借”作为造字之法是错误的,它们只能用于表明文字形、音、义之间的关系,是汉字发展的法则。而许慎建立部首、将文字分部别居,这种方法虽在许慎之前的一些字书如 《急就篇》中就已经出现,但许慎是首先将其系统编排的。部首法是字典最常用的一种编排方法, 《说文解字》的部首制对后世字书产生了深远影响。
段玉裁评价许慎的部首制说:
凡字必有所属之首,五百四十字可以统摄天下古今之字,此前古未有之书,许君之所独创。若网在纲,如裘挈领,讨原以纳流,执要以说详。与 《史籀篇》 《仓颉篇》 《凡将篇》乱杂无章之体例不可以道里计。[2]
“六书”字学理论形成后,对后世书法篆刻影响很大。
书法篆刻家作字刻印均强调 “通六书之义”,清书法家、藏书家黄子高认为 “字为心画,当先知此字从某,从某,于六书之义云何,下笔自然有意。”[3]而欲明字义,惟有 《说文》。明著名文字学家、书法家赵宧光在其名著 《寒山帚谈·字义部》开篇即云:
为学惟文,事文惟字,明字惟义,求义惟 《说文》。[4]
同书又载:
昔人云:能草不能真,无本之学。余因而进之曰:真不知篆,草不知章,隶不知古而妄作、妄议,皆盲儿也。又郑樵云:六书明,则六经如指掌。此语其大者耳,如以细,则将退而曰:六书明,则诸体如探囊。[5]
此段论述,进一步说明了 “六书”与各种书体之关系。“六书明,则诸体如探囊”,更说明了掌握 “六书”对各体书的书写显得多么重要。后世书家流传下来的书迹亦体现了这一点,书圣王羲之堪为典型。据清著名学者、书法家文廷式记载:
师 (作者按:指陈澧)又言:“王右军行草书,多合小学,且参用篆籀。如 “我”字作 “”则用籀文;“右”字 “有”字起笔作 “又”,则用篆体。其存六书本意,实较楷法为多。”[6]
《说文解字》中 “我”字条下列古文为 “”,未列籀文,“”实源于古文,此言 “籀文”实为笔误。此字见于王羲之 《十七帖》, (如图1) 又 “右” 字 《说文》 小篆作 “”,“有” 字 《说文》 小篆作“”, 此二字均见于王羲之 《兰亭序》 (如图2、3)。从图例字可以看出,二字撇画起笔处都有一横形起笔,可见小篆遗意。
图1 王羲之 《十七帖》选字
图3 王羲之 《兰亭序》选字
元·虞集 《道园学古录》亦云:
魏、晋以来善隶书,以书名,未尝不通六书之义;不通其义,则不得文字之情、制作之故;安有不通其义、不得其情、不本其故,犹得善书者?吴兴赵公之书名天下,以其深究六书也。书之真赝吾尝以此辨之,世之不知六书而效其波磔,以为媚,诚妄人矣。[7]
此段文字更进一步说明不通 “六书”,则不得为善书者的道理。并以赵孟頫深究 “六书”而冠名天下为例说明。
关于不通 “六书”之义,而 “不得文字之情,制作之故”,甚至错谬百出的现象,明赵宧光更有详细的例证:
魏鹤山作 “乡”字从 “邑”,世人之效颦者写 “卿”亦 “邑”,识者举以诮之。余谓岂直一字一人谬已乎!近时后生见“具”字三画,并 “且”字亦三;见 “真”字从“匕”,并“直”字亦“匕”;见“处”字从 “ ”, 并 “据” 字亦 “ ”; 见 “” 字左出, 并 “内” 字亦出; 见“耑”“岂” 首倾, 他 “山” 亦倾;见 “有”“右”首屈,并 “左” “在”亦屈之类。[8]
上述错误都是因不通 “六书”,不辨字形造成的,它从反面说明了作书者通晓 “六书”的重要性。
不仅书法要重视 “六书”,精通 “六书”之义,篆刻艺术也是如此。清代高积厚 《印述》一文写道:
今去古寖远,学摹印者,莫如习熟篆文,精究许叔重之 《说文解字》,知其每字各有意义,博以马伏波、郭忠恕之论,裁其伪体……[9]
“知其每字各有意义”即指 “六书”而言。清·陈澧在 《摹印述》中更具体地谈道:“凡作印,先检 《说文》,识其字从某,从某,然后酌其章法。”[10]这些论述都从宏观上要求篆刻家在作印时明了 “六书”之义。除了在宏观上的强调之外,一些篆刻家更是身体力行,在篆刻实践中充分体现了熟悉 “六书”,尊重 《说文》的创作原则。晚清著名篆刻家黄牧甫即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黄牧甫刻印非常讲究字学,强调字字有来历,凡字总是先检《说文》,并经常将 《说文》所释字义刻为印章边款。如:
“西”,鸟在巢上也。日在西方而鸟西,故因以为 “东西”之 “西”,许氏说,牧甫刻。今专以为 “东西”之 “西”,而鸟在巢上之义反晦。[11]
——“西凤楼客”边款
——“一尘不染”边款
——“温其如玉”边款
以上三方印章于边款中所释之字都是遵用 《说文》小篆写法的,由此可见黄牧甫对 《说文》“六书”的研究和重视。
图4 黄牧甫 “西凤楼客”印及边款
图5 黄牧甫 “一尘不染”印及边款
图6 黄牧甫 “温如其玉”印及边款
综上所述, 《说文解字》所建立的 “六书”理论,为历代书法家篆刻家所信奉,他们认为,要写好或刻好一个字,必须对这个字明其形、了其音、知其义,对字的构造方法、演变及来龙去脉了然于心,让被书写或被篆刻的文字在书写者或篆刻者心中首先形成黄子高所说的 “心画”,再通过书写者或篆刻者的个人技法将这个 “心画”再现出来。无疑,“六书”理论对书法篆刻的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
注释:
[1](汉)许慎撰, (宋)徐铉校订 《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12月第1版,第314下。
[2]段玉裁 《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2月第2版,第764页下。
[3]见韩天衡编订 《历代印学论文选》,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8月第2版,第355页。
[4]见华人德主编 《历代笔记书论汇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11月第1版,第323页。
[5]同上,第274页。
[6]同上,第576页。
[7]《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8月第1版,第226页。
[8]同 (4), 第275页。
[9]同 (3), 第272页。
[10]同上,第371页。
[11]同上,第788页。
[12]同上,第789页。
[13]同上,第7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