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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况[外五章]

2018-08-31田宇格

诗潮 2018年9期
关键词:白玫瑰曾祖父蝴蝶结

田宇格

真况

暴雨敛迹,家神抢下仪存的炭火,保住仅存的血脉。泪从祖宗的青铜眼里流下。我是父亲的遗韧,一滴精挑的血,一缕檀香的弧线。我有浩然正气,随处可赋形,随处可匿迹。

祖屋还敞亮,人丁还兴旺。鸭子在弄堂里吃剁碎的菜叶,鹅们在运河上吃轮叶黑藻。人世的好还在轩窗里,在斜阳外。“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此为人子,此为世道人心。我一遍遍擦拭砚台与香炉,一遍遍擦拭祖坟与坟头松柏,灵魂将光刻在报恩寺塔尖。

玻璃时间

千年樟树下,女儿许愿,要时间停下,要爷爷奶奶不老。

多傻,多像我——几次回五岁,去爸爸二十八岁的下午。他胡楂青青,扎我脸。他剥枇杷,吻我雀斑。皮剥了一地,我吃了一饱,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

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梦告诉女儿。

爱过的时间是玻璃。相爱的人,注定要破碎。她必须跪着爬过玻璃碴儿,在剧痛中咽下泪水和绝望。

邀请函

灯火红,空气蓝,小雨刚下过。站织女星上,弹首You are my sunshine,请你坐草坪,披一身耀眼的阳光。

唱唱停停,这是我突然想起的一支歌。围在身边的栎树、车叶草、樱草花、野薄荷和原野上的车轴草、篱笆里的野玫瑰、接骨木树、金银花的香气是我最好的朋友。植物们,每天都在花开叶落,我也头顶阳光、冷霜,吞下一条小路的暖意和寒凉。

有一天,當翅膀不想再托住我,我便轻轻地、慢慢地沿柔软星光滑下来,在一块扇形鹅卵石上永远地睡去。在这之前,我邀请你——另一个我来。

曾祖父

杯中,几片叶子松开。经年的雨水醒来,无名的清香被还原。

三十年,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曾祖父在东厢房禅定,我在西厢房揉弦。

一曲《高山》,一曲《流水》,试图复习曾祖父的一生——十八岁仙居东海蓬莱岛,迎娶十八岁的周氏,相守已逾七十年。他研习的易经摊在我膝头,线装本的六十四卦微微泛光。他晚年屏息写下的蝇头小梏,在映壁上摊开众多笔画。

他来了,在茶水形成的波浪中,跟我打了个照面。三十年的时光,旋即回到杯中这个位置。

“回来了?”

“嘘,轻点儿声。”

黎明从他眼中滴落,胡须向天空敞开,映壁上的青苔,往上爬了爬。

无措的清香

电话里的烦恼,缀接起来就是一根麻绳,她跪着捆扎结结实实的恐惧。我听见,蒙昧之心在翻腾,在低声抽泣。她的混浊,快要漫过我的额头。

屋里,在煮一壶黑茶,热气“噗噗”地顶开壶盖,跟她的抽泣一样灼热,一样撕心。剩下的茶砖,像一本缺角的日历,斜挂在书房的照壁上,往事生出密密麻麻的金花。

锈迹斑斑的人,看看这些微微反光的菌丝,尝尝数十泡后仍色味如故的汤药。来吧,这一秒,在这辽阔高空,就我一个人喝茶。除了茫然无措的清香,除了雾气腾腾的沉默,我们不能相逢。

蝴蝶结

下午三点的光线,移动在十一枝白玫瑰上,它们被修剪成球状,插入大肚子绿玻璃瓶。

瓶颈卡住多刺的花茎,瓶颈系着银灰、墨绿丝带,我把它们打成一个蝴蝶结,这动作,这端详多像我父亲。

此刻,父亲的国度有了微小的变化。他书桌上多出十一枝白玫瑰,它们被修剪成球状,插进大肚子绿玻璃瓶内。

丝带垂下,他握着我的手,打一个银绿色的蝴蝶结。我俩同时闻了闻花的味道,同时向水中探出手,摸了摸枝干上笨拙的切口,摸了摸对方未治愈的伤口。

这一次,蝴蝶结是出口,也是入口。我们已久未拜访对方。

真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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