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与“不太”的比较分析

樊荔红

（淮北师范大学 语言研究所，安徽 淮北 235000）

现代汉语中的“不大”与“不太”是两个比较特殊的词，在表示程度时，二者有很多相似之处，经常可以互相替换。有关“不大”与“不太”是否成词的问题，一直是学界讨论的热点。传统观点认为，“不大”和“不太”都是短语，“不大”是由否定副词“不”和表程度深的副词“大”构成的副词性偏正短语；“不太”是由否定词“不”和副词“太”结合而成的短语。《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尚未收录二词。童胜强认为“不大”是副词性短语，“大”相当于副词“很”或“太”，若将“不大”归为程度副词，那么“不怎么、不太、挺不、不很”等也应划归为词，这无疑就扩大了词的范围[1]。然而随着对“不大”与“不太”研究的不断深入，目前学界逐渐开始认同“不大”已经凝结成词，完成了词汇化的过程。赵元任、朱德熙、张谊生等都已经把“不大”认定为程度副词。《现代汉语副词分类词典》就把表程度浅的“不大”归为程度副词，把表示不经常的“不大”看做是时间副词[2]。与“不大”相比，“不太”的虚化程度较低。学界对“不太”的研究多集中在对程度副词“太”的考察上，周小兵对“不太A”的格式做了深入的分析并将该格式分化为S1（“不太笨”） 与S2（“不太聪明”） 两种，认为S1中的“太”表示程度深，而S2中的“太”主要起缓和否定语气的作用[3]196。《现代副词分类实用词典》和《现代汉语虚词词典》都收录了“不大”却没有收录“不太”，而且这两部著作对“不大”的解释也各异。目前学界对“不大”或者“不太”的产生、用法以及词性界定等方面的研究较多，但对二者做全面比较尤其是差异性分析的较少，本文试图从这个角度做以考察。

一、“不大X”与“不太X”的结构与分布

（一） “不大X”与“不太X”的结构

从结构上来看，传统观点认为，“不大”只有一种结构，即“不大/X”，而“不太”有两种结构，分别为“不太/X”与“不/太X”。例如：

（1） 秀秀看着他摇了摇头，她不大明白他的话，也不大想象得出来他们走了以后小站会是什么样儿。（礼平《小战的黄昏》）

（2）马而立对所谓方案不大熟悉，不知道从方案到行动有多长的距离。（陆文夫《围墙》）

例（1）（2） 中的“不大明白”“不大想象得出来”“不大熟悉”只能分析为“不大/明白、不大/想象、不大/熟悉”，而不能分析为“不/大明白、不/大想象、不/大熟悉”。

“不大”在这里做状语，分别修饰“明白”“想象”“熟悉”。“不大”具有整体认读性，表达一个完整意义，内部凝固性较强，中间不能插入其他成分，我们不能说“不是大明白”“不是大想象”“不是大熟悉”。因此，这里“不大”是一个词。

周小兵对“不太A”作过详细分析，他根据语法重读、前加表程度浅义“还”的可能性以及层次构造等方面特征将其分为两种格式：“不太/X”与“不/太X”。例如：

（3）肉很嫩，也不太瘦，和猪的精肉差不多。（杨绛《干校六记》）

（4）而且这是一幅画，凡是画，只要画得不太难看，人们还是愿意看一眼的。（汪曾祺《故人往事》）

（5）我是一个对女性不太挑剔的人，可是你真是让我恶心了。（王朔《谁比谁傻多少》）

例（3）（4）（5） 中的“不太”既可以分析为“不太/瘦、不太/难看、不太/挑剔”，也可以分析为“不/太瘦、不/太难看、不/太挑剔”。二者意义有很大差异，“不太/瘦、不太/难看、不太/挑剔”的意思是不怎么瘦、不怎么难看、不怎么挑剔，表程度浅义。而“不/太瘦、不/太难看、不/太挑剔”表达的意思是有点儿瘦、有点儿难看、有点儿挑剔。前者“不太”是一个整体，表达肯定的意思，后者中间可以插入“是”，表达否定的意思。如“不是太瘦”想表达的仍是觉得有点瘦了，这里的“太”修饰后面的“瘦”，“不”表否定义否定后面的整体部分。前者的“不太”可以替换为“不大”，表达的意义完全相同，而后者替换后表达的意义不同，不能替换。因此，前者“不太”是一个词，后者“不太”是一个短语。

（二） “不大X”与“不太X”的分布

通过对郭锐语料库中的现代汉语以及人民日报相关语料进行检索，我们检索到有关“不大X”的语料共2554条，其中有1686条语料符合我们研究的要求；有关“不太X”的语料共806条，其中有723条语料符合我们研究的要求。通过对这些语料的归纳我们发现，“不大X”与“不太X”的分布呈现出比较明显的特征，详见表1。

表1 “不大X”与“不太X”的分布

从表1可以看出，“不大”与“不太”都能够修饰动词、形容词、述补结构，“不大”还能够修饰一部分时间名词。此外，“不大”的总体使用频率明显多于“不太”。在“不大X”的用法中，修饰动词的用例明显较多，而在“不太X”的用法中，修饰形容词的用例较多，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趋向呢？笔者将试着从“不大”与“不太”对“X”的选择进行分析，从而解释这一现象。

二、“不大X”与“不太X”对“X”的选择

（一） “X”为动词

“不大”与“不太”都能够修饰动词，然而“不大”修饰动词的比例有53.97%，远比“不太”修饰动词的比例34.44%高。通过分析语料我们发现，“不大”修饰的动词主要有以下几种：

（6） 而且她还有嫂嫂，虽然那些嫂嫂并非坏人，可是，对艾莉不大关心。（岑凯伦《合家欢》）

（7）在家里不大肯做事，一天三餐，要老婆端到桌上来吃。（高晓生《陈奂生包产》）

（8）儿媳显得不大情愿。一来是正准备考试；二来是不便在打工时间和他长谈。（《作家文摘》1995年报刊）

（9） 我看这个地方还清静，不大有人进来。（姚雪垠《李自成1》）

（10）出于各种原因，许多反战同盟的朋友不大讲自己的经历。（邓友梅《别了，濑户内海!》）

例（6） 中“不大”修饰心理动词，意为“关心”，表示关心的程度轻微。例（7） 和例（8） 中“不大”分别修饰能愿动词“肯、情愿”，表达对个人主观意愿的委婉否定。例（9） 中“不大”修饰动词短语“有人进来”，表次数少或者频率低。例（10）中“不大”修饰动词短语“讲自己的经历”表示频率低、次数少。

如果把上面例句中的“不大”全部替换为“不太”，我们可以看到：

不大关心——不太关心

不大肯做事——不太肯做事

不大情愿——不太情愿

不大有人进来——？不太有人进来

不大讲自己经历——？不太讲自己经历

当“不大”修饰“关心”“肯”“情愿”这样的心理动词或能愿动词时，可以和“不太”相互替换。这类动词主要表达人的主观情感态度，表示抽象的性状义，能够被程度副词修饰。“不大”或“不太”在修饰这类动词时，一般表程度低或个人主观意愿的委婉否定。而当“不大”修饰“有人进来”以及“讲自己经历”这样的表行为义的动词短语时，用“不太”替换后的表达效果远不及“不大”。通过语料整理我们发现，“不大”能够修饰表具体行为义的动词或动词短语，表“频率低、次数少、不经常”。《现代汉语副词分类实用词典》把表示程度低的“不大”看作程度副词，把表示不经常的“不大”看作时间频率副词。因此，当“不大”表程度义时，可以和“不太”替换；当“不大”表频率义时，一般不能和“不太”替换。由此可推断，“不大”修饰动词的用例稍多于“不太”，是因为“不大”能够修饰表具体行为义的动词或动词词组，表“频率低、次数少、不经常”，一般不用“不太”替换，因为替换后的表达效果更差。

（二）“X”为形容词

“不大”与“不太”都能够修饰形容词，与修饰动词不同的是，二者修饰形容词的比例与修饰动词的比例正好呈现相反的状态。“不大”修饰形容词的例子约占35.87%，而“不太”修饰形容词的例子约占64.31%。

周小兵在“‘不太A’析”中指出，“不大A”与“不太A”有两点不同：一是“不太”可以跟褒、中、贬三类词组合，“不大”不能跟贬义词组合，很少能跟中性词组合。二是“不太A”包含S1（不A）、S2（不算太A，有些A） 两种格式，“不大A”只能是S1[3]199。对于第一点，我们认为，虽然“不大”可以修饰大部分褒义形容词及部分中性形容词，但随着语言的发展，渐渐地它也可以修饰贬义形容词。如：“不大坏”可以说，“不太坏”也可以说。第二点对以下用例仍然适用。例如：

（11）看他们脸上的神气似乎都不大聪明，可是分明的显出小气与毒狠的样子。（老舍《猫城记》）

（12） 他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这一段身体也不大好。（刘震云《官场》）

（13） 不过，由于自来水不大干净的概念在澳门居民心目中根深蒂固，所以在家中直接饮用自来水的澳门居民为数很少。（新华社2004年7月份新闻报道）

（14）一天清晨，费格拉哈起床后发现洛克非英在院里练功。细看那身手、招式，尽管不太标准、有力，倒还是那个路子。（李文澄《努尔哈赤》）

（15） 有时原因不太明显，自己可能找不出来，这时你可以要求对方学校予以说明。（《M BA宝典》）

（16）还是刚刚开始刻烟斗时的作品，艺术上还不太纯熟。（冯骥才《雕花烟斗》）

（17）然而，为什么一些不太大的弯子自己却转不过来呢?（张胜利《八舅》）

将以上用例用“不大”替换后我们发现：

不大聪明——不太聪明

不大好——不太好

不大干净——不太干净

不太标准——不大标准

不太纯熟——？不大纯熟

不太大——*不大大

例（11）（12）（13） 中“不大”能够修饰“聪明”“好”“干净”等表性质的形容词，意思是“不聪明”“不好”“不干净”，表示程度轻或者表达委婉语气。这种用法的“不大”可以替换为“不太”且意义不变。例（14）（15） 中“不太”修饰“标准”“明显”，意思是“不标准”“不明显”，只是用“不太”修饰后，表达的语气更加委婉，可以与“不大”替换。例（16）（17） 中，“不太纯熟”“不太大”意思是“不怎么纯熟”“不怎么大”，表达相对肯定的意思。这时，“不太”不能替换为“不大”。因此，在修饰形容词时“不太”的用例更多，就是因为“不太”修饰形容词时有两种结构，两种结构就能够表达两种意义，而“不太”只能表达一种意义。

（三）“X”为述补结构

“不大”与“不太”都能够进入述补结构，主要形式是“述+不大／不太+补”。例如：

（19）爸爸和马叔叔聊得很欢，我坐在一边听得也很带劲——尽管他们有的话我听不大懂。（刘心武《我可不怕十三岁》）

（20）好在这种差异外人看不大出来。（王小波《红拂夜奔》）

（21）马林生进了派出所院子，见东西厢房都亮着灯，有人在大声呵斥有人在刻板地念着什么有人在小声嘟哝说的内容都听不大清。（王朔《我是你爸爸》）

（22）许我这人还是比较倔强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

当“X”是述补结构时，“不大”和“不太”可以互相替换，且意义不发生变化。

（四） “X”为时间名词

“不大”可以修饰时间名词，“不太”没有此用法。例如：

（23） 这码事儿象一只长着翅膀的小鸟儿，不大工夫就飞遍了全村，男女社员都拥进了院子。（浩然《新媳妇》）

（24）人多好办事，不大的工夫，木桩已有些活动气儿了。（老舍《小坡的生日》）

（25） 鸭，一个摇头，个个摇头，不大一会，都不动了。（汪曾祺《鸡鸭名家》）

例（23）（24）（25） 中，“不大”可以修饰“工夫”“一会”这样的时间名词，表示时间比较短。通过检索语料库，我们发现“不大”能够搭配的时间名词一般只有“工夫”“一会”“一会儿”等几个，其他时间名词一般不能进入该格式。“不大”能够与时间名词搭配是因为“不大”这里是做时间副词，表示时间较短。“不太”则没有这种用法。

三、结语

综上所述，通过对“不大”和“不太”的对比研究，我们发现，二者有相同的用法，即“不大”和“不太”都能够进入述补结构，且可以互相替换。但二者的不同点多于相同点：“不大”与“不太”都能够修饰动词、形容词、述补结构，但“不大”能够修饰表具体行为义的动词或动词词组，表示“频率低、次数少、不经常”等语法意义，而“不太”没有此用法，且“不大”修饰动词的用例稍多于“不太”；在修饰形容词时，“不太”的使用频率多于“不大”，其原因是“不太A”有两种结构，“不大A”则只有一种结构，且只有当“不太A”表“不A”时，“不大”可以替换为“不太”；“不大”还能够修饰一部分时间名词，“不太”则没有这种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