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战线斗争侧记
2018-08-30王建柱
■王建柱
◇周恩来
中共隐蔽战线斗争是中国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力地配合了武装夺取政权的斗争,它创造的卓越功绩和丰富经验在中国革命史上谱下了重要的篇章。翻开党的保密工作历史,一个个鲜活生动的故事即展现在眼前……
隐蔽战线的开创人周恩来
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由于没有合法的活动条件,只能长期处于地下活动状态。1925年8月,主张联共的国民党左派领袖廖仲恺被刺杀,据被捕的刺客交待,下一步还将暗杀共产党的领导人。由周恩来、陈延年领导的两广区委感到事情严重,认为有必要建立我党自己的侦察保卫组织。当时,周恩来便安排在黄埔军校任职的陈赓等人掌握一些武装保卫力量,开始在国民党内建立内线。我党的情侦工作从此开始,但组织还很不健全。
1 9 2 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我党中央虽事先得到内线的零星报告,但因缺乏其核心层的决策情报,致使上海、广州等地的党组织遭到突然袭击,大批干部和群众骨干因未及时转移而遭到捕杀。
“四一二”政变一个月后,从上海脱险的周恩来到达了当时的中共中央所在地——武汉。他吸取教训,为保卫中央的安全建立了“特务股”(后称“特科”),并在各处建立内线,还组织精干的武装保卫人员,建立了秘密交通网。
同年11月,周恩来从粤回沪后又重组了中央特科,并亲自制定了“三大任务一不许”的规则。“三大任务”是指搞情报、惩处叛徒和执行各种特殊任务,“一不许”是不许在党内相互侦察。
◇中央特科使用过的发报机
中央特科最早开展的除奸工作,是在政治局常委罗亦农被杀后。1928年4月,罗亦农在上海因叛徒出卖被捕,并迅速被国民党杀害。事情发生后,特科的内线很快查明,担任罗亦农秘书的何家兴、贺治华夫妇,从国外学习回来后,因经常出入灯红酒绿场所,组织发给的生活费已无法满足其奢华需求,他们便利用接待之机,偷偷记下上百名领导人的住址,随后到租界巡捕房表示愿以5万美元和出国护照出售此名单,并先说出罗亦农的地址,待捕捉证实后再做下一步交易。
查明了事情原委,中央特科人员立即行动,他们以放鞭炮作掩护冲进这对叛徒的住所。搜出名单后,特科人员开枪将何家兴击毙,贺治华头部则中弹负伤。
◇中共中央特科机关旧址,位于上海武定路930弄14号(原武定路修德坊6号)
1929年8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彭湃、军委负责人杨殷等人在上海沪西区开会时遭到逮捕,周恩来因临时有事未到而幸免。仅过了6天,彭湃等人便在位于龙华的淞沪警备司令部内被杀害。中央特科通过内线查明,告密者是军委秘书白鑫。此人之前在海陆丰红军中当团长时,因怕死弃职跑到了上海,为追求荣华富贵而秘密自首充当了内奸。
根据周恩来的指示,11月11日夜,特科在法租界霞飞路(今淮海路)设伏,连开90余枪,击毙了白鑫及特务保镖共5人。这一举动使叛徒、特务一时不敢随便活动,中央在沪的安全也得到了一定的保障。
中共秘密电台的建立
1928年10月,周恩来从莫斯科参加中共六大回到上海不久,便决定选派人员学习无线电技术。他分别约李强、张沈川谈话,要求他们克服一切困难,尽快学会无线电通讯技术。周恩来还在中央特科设立了无线电通讯部门,专门负责建立和管理党的无线电工作。
李强此时在中央特科负责秘密交通工作。他原来是学土木工程的,入党以后,先是做群众工作,后来做军委工作,并未接触过无线电技术。接受任务后,他以无线电爱好者的身份,与当时在上海经营美国无线电器材的“亚美公司”和“大华公司”的老板交朋友,并从那里购买所需要的零件及有关无线电技术方面的书刊,然后躲在赫德路(今常德路)的一所房子里,照着书上的线路图样试制收发报机。
张沈川当时任上海法南区委所属法租界党支部书记,组织上决定派他去学习报务。他服从组织安排并化名张燕铭,考入国民党开办的无线电学校。由于勤奋刻苦,学习了六七个月的他就能上机工作了。这期间,他利用深夜代班的机会,抄下了两本军用电台的密电码,交给了党组织。
张沈川、李强等人为党培养了很多无线电通讯技术人员,先后帮助黄尚英、伍云甫、曾三、王子纲、曾华伦、刘光慧、赵荫祥、蒲秋潮等学习报务。经过他们一年的努力,中共第一套收发报机试制成功,并培训出第一批报务员,建立了中共的第一个秘密无线电台。
在白色恐怖笼罩的上海,要使秘密电台长期隐蔽下来很不容易。当时,为了破获秘密电台,国民党特务同租界巡捕房相互勾结,将定向测试电台装在汽车上。他们每天晚上开车在马路上兜圈子,以侦察秘密电台的方位。为了使秘密电台生存下来,担任收发报工作的同志,每天都在居民入睡后的深夜进行工作,他们深居简出,严格遵守组织纪律。
随着革命根据地的不断发展,至1930年,农村红色政权已经遍布江西、福建、湖南、湖北、广西、广东、河南、安徽、浙江等省,中国工农红军已发展到10万多人。为加强对革命的指导,党中央在苏区建立了电台,保持同各根据地的直接联系。
1930年起,我党不仅在苏区建立了秘密电台,而且在敌后也开设了秘密电台,使党中央对全国的情况了如指掌。
“前三杰”和“后三杰”
在中共隐蔽战线斗争史上,有前、后“三杰”之称。“前三杰”指的是李克农、钱壮飞、胡底,“后三杰”指的是熊向晖、陈忠经、申健。
这一时期的中央特科,由向忠发、周恩来、顾顺章领导。特科采取直指敌人要害的“打进去”和“拉出来”的工作方式,不仅把国民党特务机关在上海的特派员杨登瀛拉出来为己服务,同时又派钱壮飞、李克农、胡底打入国民党最高情报机关——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钱壮飞因精明能干,被中统特务头子徐恩曾任用为机要秘书。他曾用照相机翻拍了深藏在徐恩曾内衣兜中的密码本,使国民党的绝密通讯大都被我党破译,并使我党掌握了国民党“围剿”红军的计划等情报。
“后三杰”熊向晖、申健和陈忠经,都潜伏在国民党胡宗南部任职,熊向晖是其中的主要人物。
熊向晖毕业于清华大学,在校期间就加入了共产党。抗战之始,熊向晖参加流亡学生组成的“战地服务团”,适逢胡宗南部在服务团招收学生,他即被选中。通过周恩来的精心安排,熊向晖与申健、陈忠经3人,构成了共产党在国民党军队中一张最重要的间谍网。
熊向晖成为胡宗南的机要秘书时,正值抗战时期。这时,周恩来便指示他长期潜伏下来。1941年夏,中共中央社会部派王石坚到西安主持情报工作,他的任务之一就是与熊向晖等人取得联络。此后,蒋介石和胡宗南部队的一些重要动向及实力分布等情况,熊向晖都通过王石坚向延安作了报告。
1943年夏,蒋介石秘密布置胡宗南趁共产国际解散之机,闪击延安。7月2日,胡宗南根据蒋介石亲自审定的作战计划,下达了于7月9日进攻边区的命令。第二天,这一情报就被熊向晖报往延安。事后,胡宗南密令追查泄密者,但从未怀疑过熊向晖。
1947年3月,胡宗南再次部署了进攻延安的策略。此时,本已安排好出国留学的熊向晖被胡宗南紧急召回,为他拟订攻占延安后的“施政纲领”,熊向晖由此获得胡宗南进攻延安的详细计划。很快,这一计划被完整地送到延安……
李克农、钱壮飞紧急时刻解救党中央
“文革”期间,有人向周恩来发难,提出追查李克农的历史问题。周恩来怒目正色地说:“在上海,如果没有李克农他们,恐怕你们今天来也难得见我了!”很快,毛泽东也赞扬李克农:“他打入国民党那里是立了大功的。没有他,当时上海党中央和中央许多人,包括周恩来这些人都不在了。”
1931年4月27日凌晨,秘密打入国民党中统局的李克农,终于找到了当时的中央特科负责人陈赓。然而,李克农带来的消息让陈赓感到十分震惊。那么,他究竟送来了什么绝密的消息呢?
时间回到前一天。4月26日清晨,从南京到上海的第一班车到站后,一个年轻男子匆匆忙忙地下了车。几经辗转,他来到一家隐蔽的小旅社。急促的敲门声后,旅社里的李克农开门一看,来人是钱壮飞的女婿刘杞夫,也是李克农与钱壮飞之间的联络员。这一次,他带来的消息让李克农震惊不已——作为中央特科最高负责人之一的顾顺章在武汉被捕叛变。
在顾顺章叛变后,国民党武汉特务侦缉处长蔡孟坚曾连续向徐恩曾发了6封绝密电报,而此刻的徐恩曾正在上海度周末。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机要员一共送来其中5封电报,全都标明“徐恩曾亲译”。在钱壮飞破译到一半时,已大惊失色。电文内容是:此文如能迅速转到南京,三日内可将中共机关全部肃清。同时,顾顺章还供出中统内部核心里有共党分子埋伏……钱壮飞知道事态严重,立即吩咐交通员火速赶去上海,将情报送到李克农手中。
当时李克农的单线联络人是陈赓,陈赓听后大吃一惊,他们立即向周恩来作了汇报。周恩来立即召集中央有关领导开会,决定采取断然措施:废除顾顺章知道的全部暗号和接头方法,中央机关全部转移。
◇1949年2月,阎又文(右一)随傅作义(右三)去西柏坡,受到周恩来的接见
4月27日夜,身在天津的胡底也收到了李克农发来的电报。电文是:胡底,克潮病笃。克即李克农,潮即钱潮(钱壮飞的化名),病笃即病重,意为情况危急。胡底接信后,迅速离开了天津。
当天,顾顺章到达南京,陈立夫、徐恩曾当即带着顾顺章及大批军警特务连夜赶往上海。4月28日早上,一场疯狂的大搜捕展开了。但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一个个据点已人去楼空。陈立夫问先期赶到的特务:“刚才见到什么人?”特务们回答,有个气质庄重的女人在附近走过,还有一个穿破衣裳的老头转过拐角。殊不知,那个“女人”就是周恩来,“老头”就是陈赓。他们确实刚刚离开,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神秘消失了。
这个惊险瞬间最终成为了历史。当时,幸免于难的中共要人中有周恩来、瞿秋白、王明、博古、邓颖超、邓小平、陈云、陈赓、聂荣臻……
真实版“潜伏”阎又文
解放战争后期,对傅作义的成功策反是我党谍报史上的得意之笔,而这主要归功于傅作义的秘书阎又文。阎又文的潜伏深藏不露,包括他的家人在内,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以为他不过是傅作义的追随者而已。
阎又文,1933年考入山西大学法学院。1937年,刚毕业不久的他毅然奔赴延安,后进入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情报侦察干部训练班学习。毕业后,中共中央西北局社会部安排他进入国民党西北军马鸿逵部队任职,之后转入傅作义部队。1938年9月,经中共中央特派员潘纪文介绍,阎又文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由此,开始了他为党工作的“谍者”生涯。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派王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外交学院副院长——作者注)到绥远傅作义部找阎又文。此时,党组织已和阎又文失去联系近7年。
1946年春节后的一天,王玉在饭馆里与一个国民党军官闲聊时,才得知阎又文是傅作义的秘书。他经过多次试探与秘密接触,最终使阎又文找到了党组织。
在启程寻找阎又文之前,保安处领导特意嘱咐王玉:只与阎又文建立单线联系,了解军事动态,掌握傅作义与蒋介石之间的关系,别的情报暂不需要,从而减轻阎又文身份暴露的风险。
在敌占区,与阎又文建立联系的只有王玉一人。而在解放区,知晓阎又文身份的也只有西北局社会部的少数高层领导。后来,阎又文的关系转到了中共中央社会部,这条情报线更被压缩到阎又文——王玉——罗青长(中共中央社会部一室主任)——李克农(中共中央社会部代理部长),足见中央对这条情报线的重视和保护。这也成为日后阎又文的真实身份难以被世人知晓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王玉找到阎又文时,阎又文已是国民党第十二战区政治部副主任,上校军衔。更为有利的是,他是傅作义的机要秘书,深得傅的赏识和信任。傅作义主持的军事、政治会议,都由阎又文负责记录,他的重要电报、文件及讲稿,也由阎又文起草。
这期间,阎又文与王玉交谈多次,他把傅作义的军事实力、作战计划、师以上将领的情况以及傅和蒋的矛盾向王玉作了详细汇报。阎又文还特别提到,傅作义已被蒋介石拉到内战战车上,他的部队极有可能在近期进攻绥东解放区。
王玉意识到,这是一个至关重要且时间紧迫的情报,当即决定把情报就近汇报给我绥东部队。然而,部队领导听后却摇着头说:“这个信息对傅作义的军事力量估计得太高了。”此时,王玉既不能透露情报来源,也无法说服这位领导。
果然在1946年6月间,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发动全面内战。之后绥东战役爆发,敌我双方损失惨重……后来,李克农语气沉重地总结道:“华北战场初期失利,败就败在我们对情报重视得不够。”
1947年12月,蒋介石任命傅作义为华北“剿总”司令,阎又文此时已晋升为少将军衔。除继续做傅作义的秘书外,他还担任华北“剿总”政工处副处长、新闻处处长、傅作义的对外发言人等,进入了华北“剿总”的决策核心层。
1948年10月,辽沈战役胜局已定。东北问题解决后,就要着手解决华北的傅作义部。此时,阎又文冒着生命危险,仅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就把南京最高军事会议制订的战略计划告知给中共中央。阎又文提供的这份情报,对华北乃至全国战局产生了重大影响。
这年12月14日,解放军完成了对北平的合围,华北几十万国民党军队成了瓮中之鳖。围城期间,傅作义顾虑重重,情绪极不稳定。在作出重大决定前,他找到阎又文商讨。阎又文多次向傅作义详细陈述他的意见,分析当前面临战、走、和三条路,指出“战”和“走”都是对历史、人民、部下不负责任的做法,只有“和”才是惟一正确的选择。阎又文建议傅作义尽早与中共谈判,和平解决北平问题。同时,他还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安排傅作义的老友及社会名流前去做傅的工作。
1949年1月22日,阎又文在中山公园水榭举行了中外记者招待会,代表傅作义宣读了《北平和平协议》。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阎又文功不可没。
1962年9月25日,时任农业部粮油生产局局长的阎又文英年早逝,时年48岁。在他去世后的30多年时间里,他的身份一直是个谜。直到90年代,王玉和罗青长才揭开谜底,揭开了阎又文的真实版“潜伏”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