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宋庄的台湾藏家
2018-08-29汪沐
汪沐
Songzhuang Artist Village is a well-known art community in Beijing. The art gallery of Zheng Zongkun, a famous collector from Taiwan and Director-General of Taiwan Central Art Center of Cultural Relics, is located at Songzhuang. The gallery looks very peaceful and unusual compared with noisy circumstance across the street. In the gallery, Zheng Zongkun drank the Oriental Beauty, a special tea from Taiwan and played with a long narrow table made of Huanghuali from the Qing Dynasty while listening to familiar songs of Southern Fujian province. This is a normal, pleasant day for him.
北京宋莊是闻名遐迩的艺术群落,台湾正中央文物艺术中心负责人、知名藏家郑宗坤的艺术馆就坐落于此。相比临街的喧哗,这里显得更为宁静、别致。听着熟悉的闽南小调,泡上一壶台湾特有的东方美人茶,用自制工具聚精会神地盘弄心爱的清代黄花梨条案……不知不觉间,惬意的一天就这么溜走了。
这就是郑宗坤现在的日常,低调却不平淡。近年来,他将自己的生活重心转回了大陆,连带着手中的众多珍宝一起,在宋庄这个清幽一隅安定了下来。艺术馆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尤为醒目,是郑宗坤亲笔书写的——
“收藏不可宽容自己,
鉴赏不能迎合他人。”
这就是他对自己多年来的收藏生涯最为精辟的诠释。
回想“那些年”
1978年,郑宗坤开始创业,20来岁,意气风发,而“天时地利人和”为他涉足收藏提供了良好的契机。
我的父辈都很喜欢玩收藏,自小我就在家族氛围的熏陶下,对五千年的中华文明、传统文化非常热爱。后来做企业时赶上台湾的经济非常景气,企业效益不错,赚了不少钱,于是开始进行购藏。
当年从大陆到台湾的那些高官、学者教授和军人,手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不错的珍藏,尤其是那些社会名流。遇到他们有变现的需要,就有机会入手这些精品。这也是我们早年收藏最主要的来源。
到了80年代,两岸之间的往来逐渐热了起来,比如台湾人回大陆探亲,或者投资、旅游,我们就是最早过来的那一批。那些年,像北京、上海、天津、河南、江苏、陕西、新疆等等这些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我都去过。
当时我们过来主要就是做与收藏相关的交流交易。还记得每次到北京,通常都会住在北京饭店。听说我们过来了,大陆的一些收藏者就会专程拿来一些藏品给我们欣赏,互相切磋。遇到有眼缘的藏品彼此也会交易。这些人当中有的现在已经成为国内收藏圈的知名人士。
因为郑宗坤曾受到过台北故宫博物院几位前辈的教诲,跟着他们学了不少藏品鉴赏方面的知识,后来在与大陆同行互相切磋的过程中,他又将这些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众人。
比如那志良先生,他当时是台湾故宫博物院玉器方面的负责人。那先生一生都与故宫有缘。他曾就职于故宫博物院, 30年代随故宫古物南迁而去台北,在古器学特别是玉石的研究和鉴赏方面他是公认的权威。郑宗坤家与那先生家有私交,他 从后者那里学到很多知识。
这些年,以藏会友、以文会友已成为郑宗坤的生活习惯。平时好友雅集,闹中取静,写写书法、吟诗作对;兴起之时,或弹起着有着百余年历史的德国制三角钢琴,或拉起徐兰沅先生百年前所制之京胡……似乎回到了极尽雅之能事的宋代,这些是他人生的快事。
买出大新闻
1992年,郑宗坤在福州大手笔买下了当地一家店里几乎所有的石头,轰动一时。人们非常惊讶,这些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石头,到了这位台商眼里竟然全都成了宝!究竟是他“傻”,还是别人不识货?
那次我花了大概20来万元,买了鸡血石、寿山石、还有田黄。有人问我为什么要买下整间店?因为我一开始是看中了这家店里的五六块石头,后来又看到店里还有二三百件东西都不错,索性就全要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吧,或者说是认知价值观的差异。我们这些台湾人玩得早,知道它的收藏价值,所以敢下手去买。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当时我的“大手笔”被时任福州市领导知悉后,他非常重视,认为台商到内地促进文化和经济交流是好现象,值得鼓励,为此特意在福州西湖大酒店设宴款待,这让我感觉到非常荣幸和感动。
那时候内地的收藏远不像现在这样火,内地的收藏大概是在2000年以后慢慢热起来的,比较疯狂的应该是2004年,这当中也有不少炒作的成分。举个例子,记得当时内蒙古的巴林鸡血石很不景气,没人要,卖不出去,然后他们就逆向操作,把早期卖出去的巴林石通过向银行借贷集资的方式收回来,造成巴林鸡血石一时大热。当时我们台湾人做鸡血石的交易是这样的,不用看现货,直接用email交易,一块石头六个面,上下左右前后都要拍摄清楚,标上重量尺寸,再传给对方看,认为满意就直接通过互联网交易。但是台湾人一般不会带原石回去,除非特别好的。
说实话,早年我来到大陆时,发现几乎没有真正的藏家。为什么这么说?比如一个人手上有二、三万元闲钱,便会到各地去淘所谓的宝,淘到了一件瓷器,花了500块,他就敢号称自己是买到了大清乾隆的官窑……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有的人买得满屋子都是“官窑”,重量不重质,而且他们根本不屑去关注真正精品的民窑,所以这是一个很不正的现象。
事实上如果你真的是对瓷器钟爱,不管官窑还是民窑都没有关系,照样收才对。
更看重特别意义
郑宗坤曾担任过台湾宝石协会的会长,他的收藏以瓷器、玉器和杂项见长。在宋庄这家艺术馆的展厅里,收藏了他几十年来的心血——两三千件藏品。尽管当中精品珍品不少,但他更为看重的,是那些有着特别意义的藏品。
说起来,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件藏品,是一件“总统石”,它在台湾是一种最为珍贵的宝石,也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件。
我父辈擅长的也是杂项收藏,我算是子承父业了。比如刚才说我喜欢观赏石,因为在我看来,观赏石有造型,这是它的魅力所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我就会越来越清晰地发现什么样的物品更吸引我。
你看我收藏的这件老黄杨木雕,在我所有的藏品中它绝对不是价格最高的,但却是最有意义的,因为它特别像我父亲的神态。你看这个人物一手拿着水烟枪,翘着二郎腿,一手打着算盘,其五官、神态跟我父亲一模一样,所以我把它放在展厅特别醒目的位置,朝夕相对,为的是时刻督促、激励自己。
这个展厅里几乎都是我二三十年前收藏的物品。近几年我收藏得少了,因为年纪大了,再者随着藏品越来越多,我认为没必要做太杂,能够保留有特点的就足以。
相比之下,郑宗坤尤其钟爱的是玉器。他常常随身携带一件自己得意的藏品,闲暇无事就会拿出来把玩。为了盘玩藏品,他不惜拆掉自己的真皮包来当工具。朋友笑他太奢侈,他反而认为,相对于古人付出的完美智慧与精湛工艺,自己盘玩付出的只是低价的劳力,这算得了什么呢?
玉器越盘它就越漂亮,感觉它通灵性。盘东西其实也是一种乐趣。就像这件海南黄花梨的桌子,最近我一直在盘,有时候一盘就是两三个小时。这几天我感觉自己把它的天然美渐渐展现出来了,你看它的表面有好几只活灵活现的蜘蛛图案,那叫一个漂亮。再者,盘玩它的过程也是一种身体锻炼。玉器和观赏石类的藏品,都适合做盘玩的。
收藏需要跟藏品互动,在这一点上,郑宗坤确实是一个非常有趣味的人。比如他给自己收藏的一件玉雕起名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甚至专门为它写了一小段配文——“东张西望、寻寻觅觅、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天鹅不给力,永无机会。”
想开个博物馆
随着采访的深入,聊到兴起,郑宗坤特地将自己最为经典的收藏拿出来展示给我们看,确实让人眼界大开。
这件瓷器是南宋修内司官窑,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台湾的一位将官。大概二三十年前我看到了它,当时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这位将官一开始也舍不得出让,我们聊了好久,我锲而不舍地跟他“磨”、“周旋”,最后他终于大方地忍痛割爱,让给了我。
在我们台湾老一代的收藏群体中,对于彼此的藏品,是不能随便问价钱的,除非你真的有意,这是一个起码的行规。像这样的规矩还有不少。
宋代瓷器通常都是单色釉,但你看这件南宋修内司官窑,有所谓的宝石入釉。作为瓷器鉴赏来说,不是只要有开片就好,还要看分几次开片。你看这件的开片不仅错落有致,而且达到了三次,十分难得。
我个人对六棱形的物品有种莫名的喜欢,自己日常用的一些东西都是六棱形的,所以也要给你们看这件六棱的清乾隆粉彩珐琅瓷,它几乎达到了满工,这样的藏品在当时成品率是非常低的。
另外就是这件乾隆翡翠砚屏,它不是真正的屏风,而属于文房,放置在砚台前面作为装饰的。以前的工匠有可能把玉里翠的部分去掉,做成镂空;这在现代是不可想象的,因为现代人认为翠最珍贵,必须保留。这件玉雕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两面都是有翠镂空的。
与砚屏相对的是这件同时期的黄翡玉镯,想必它当年在清宫待了很久,很有地位。你看它的色泽,叫“咸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咸蛋黄的颜色,这样色泽的黄翡玉镯是非常罕见的。
还有这匹唐三彩马,我称之为“開元盛世马”。你看它的形态多美,马鞍华贵,富丽堂皇,这件是中唐时期的。唐三彩一直是现代造假的一个重灾区,在这里可以透露给大家一个鉴定要诀,那就是看它的开片是不是自然突起,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而且,当时人们制作唐三彩时的施釉,原料里含有贝壳碾成粉后调配的成分,所以你用放大镜看它侧面的光泽,会泛出宝石样的光芒,非常诱人。
这里还有一把战国时期的青铜剑。所谓铜锈红斑,说的是经过漫长的岁月腐蚀,真正的老件上面的红斑怎么都不可能被擦掉。但现在的那些仿品就不一样了,这也是判断的一个方法。
说到这里,我特别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一个心愿。多年来沉浸于收藏,不但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是日益加深了我对浩瀚美妙的传统文化的理解与痴迷,因此我非常想为文物的保护、文化的传承与发扬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希望有机会能开设一家私人博物馆。独乐不如众乐,把我的这些珍藏拿出来让更多人看到,让更多人能了解中华文明的脉络点滴,那就是我最大的快乐和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