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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昱信仰杂考

2018-08-28李阳洋蔡鑫

北方文学 2018年21期
关键词:二郎神道教信仰

李阳洋 蔡鑫

摘要:隋代嘉州太守赵昱因治理水患,名扬川蜀。在道教盛行的时代背景下,地方民众将其视为神明,加之后代统治者屡屡赐封和地方官员的信奉,赵昱被尊推至“川主”、二郎神的神位。但从文献证据来看,赵昱是隋代人的说法并不可靠,甚至赵昱本身是否为真实历史人物,亦难有定论。赵昱与李冰次子排行老二且均被称作二郎神,这之间显然有着人为塑造的痕迹。同时,赵昱形象的逐渐完善,以至于能被搬演到戏剧中并得以广泛传播,道教徒的作用不容忽视。

关键词:赵昱;二郎神;信仰;道教

一、赵昱其人真伪考

赵昱是否为真实的历史人物?目前有两种观点,一为干树德先生等所认为的并无赵昱其人;一为干鸣丰先生等认为的果有其人。《龙城录》旧题唐柳宗元撰,宋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列为小说家类,但新旧《唐书》之《艺文志》均未著录,或云宋人伪托。学术界对此书真伪有很多讨论,有认为的确是柳宗元所作,有的认为是宋代王铚伪作。陶敏先生《柳宗元<龙城录>真伪新考》一文(1),论证了《龙城录》乃宋人伪作,大概时间为北宋中后期。根据他的考证,《龙城录》肯定不是唐人作品,所以,这样一部伪书中记载的赵昱事迹,自然不能当成信史来看待了。

《龙城录》一直称赵昱所拜官职为嘉州太守,郑国耀先生在《关于赵昱是否为嘉州太守的考证》一文中,从地名历史沿革的角度,说明隋炀帝时期根本不可能有嘉州太守一职(2)。结合陶敏先生考证出《龙城录》的作者“对史实与地理比较陌生”“对于唐代文献很不熟悉”的判断,这也能从侧面说明,《龙城录》的记载是不可考的,赵昱不可能真是隋代嘉州太守。

从道教信仰的角度来看,赵昱也不可能在唐代被封为神勇大将军并与李二郎一起庙食灌江口。唐代帝王姓李,李耳被奉为先祖,在李冰传说非常盛行的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以前并不知名的李二郎,这里很明显能看出道教徒为了宣扬道教、借助李唐政权所作出的努力。而为什么偏偏是李冰次子呢?我们猜测,这跟太宗排行老二有一定关系。众所周知,李世民取得政权的决胜之举在宣武门事变,此事虽然帮他夺得了帝位,但手足相残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情,所以才有了后来李世民总是做恶梦,需要秦琼与尉迟敬德充当门神的事情。道教徒在推出李二郎的时候,偏偏又排行老二这个巧合,未必不是处心积虑的结果。正因为李二郎这个特殊形象的存在以及这个信仰背后可能存在的宗教因素,在唐代肯定是不会有赵二郎的。另一个道门领袖的著作,或许能提供一些旁证。杜光庭,晚唐五代著名道士,著有《录异记》等,但丝毫未见所谓赵昱的影子。尤其是与《录异记》记载一些很不知名的神灵来看,赵昱如果真是隋朝人,真的在唐代被赐封,且还在青城山隐居修道,同样隐居青城山的道门领袖杜光庭,怎么会只字不提?

综上,我们认为赵昱为真实历史人物这个说法是没有根据的,也是不合常理的。

如果根据《龙城录》的大概成书时间来推论,再结合杜光庭生活在唐末五代这个时候来看,赵昱事迹的产生不会早于北宋。干树德先生在《赵昱散论》中,利用到了《蜀梼杌》记录后蜀时期宫廷戏剧有“教坊俳优作灌口神队,二龙战斗之象”,以及任半塘先生推论此戏为“演灌口二郎神率天兵天将收伏二龙”的结论,认为“赵昱神仙本事”产生的时间至迟也应该在前蜀之时。我们认为,这个说法最大的问题是将“灌口二郎神”等同于赵昱了,这样得出的结论,是不可靠的。

另有一个值得思考的“巧合”:赵昱为何一定得姓趙,排行老二?以至于在《龙城录》中说“与兄冕俱隐青城山”?焦杰在论文中也提出了他的怀疑:“况且《龙城录》提到赵冕,显然是为了证明赵昱排行第二,这与唐宋时代造神习惯并不一致,雕琢痕迹十分明显。由此可见,《龙城录》赵昱故事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而人为杜撰的。”(3)这个怀疑是很有见地的。我们认为这个人为的目的就是道教徒为了宣扬道教灵异,为了得到政权的支持。承前对李二郎横空出世、姓李且排行第二的怀疑,我们认为,赵二郎偏偏要姓赵且恰好排行第二,正是道教徒的故伎重演。与李世民杀兄夺位相同,宋太宗赵匡义取得政权的手段,长期在民间流传着烛光斧影的传说,宋代释文莹的《续湘山野录》、蔡东藩的《宋史通俗演义》都或明或暗地反映了这个传说,这与李世民的手段何其相似!从这一点来看,道教徒在唐代造了一个李二郎出来,顺着李二郎的产生方式,在宋代造一个赵二郎,就有迹可循了。

二、赵昱信仰演变考

(一)斩蛟地点之变

关于赵昱斩蛟的地方,不同典籍记载有异。《方舆胜览》卷五二《嘉定府》“名宦赵昱”条云:“赵昱尝隐青城山,隋炀帝起为嘉州太守。时犍为潭中有老蛟为害,昱率甲士千人,夹江鼓噪。昱持刀入水,有顷,江水尽赤,昱左手执蛟首,右手持刀,奋波而出。”(4)这里与《龙城录》所载相同,都是犍为潭中。《类说》卷一二引《异人录》亦与之同(5)。但到了明代彭大翼的《山堂肆考》卷七二则不谈具体地点(6)。雍正《四川通志》卷七上《名宦·直隶嘉定州》的记载则称:“赵昱,青城人,与道士李珏游。累辞征聘,后炀帝征为嘉州太守。时州有蛟为害,昱令民募船数百,率千人临江鼓噪。自披发仗剑入水,天地晦冥。少顷,云雾敛收,昱左手持剑,右手提蛟首,奋波而出,河水尽赤,蛟害遂除。”(7)这里就不再谈犍为了,而称为州。嘉庆《乐山县志》卷七《政绩》中则将“河水尽赤”换成了“三水皆赤”(8),很明显是从犍为深潭换到了三江汇合处。我们今天在乌尤寺山门处还能看到赵熙题的“离堆”二字。这个“离堆”就将乐山与灌口联系起来了。根据李冰凿离堆的故事,从李二郎替换成赵二郎,一定得有相似性或关联性。如果赵昱斩蛟的地点在犍为,就不能扯上离堆,不能与李冰攀上关系,不能联系到李二郎,这个系列操作就无法实现。所以,将地点换掉,或者不提,只谈所谓的嘉州太守斩蛟,慢慢就能和离堆扯上关系,也就有了演化的基础了。

(二)庙食地点之变

如果说上一个推论略显牵强,那么我们对庙食地点的怀疑,就更能证实前面的想法了。《龙城录》明确记载“庙食灌江口”,为什么赵昱在嘉州斩蛟,却要庙食灌江口?当然,《龙城录》的解释是唐太宗的赐封,但所谓唐太宗赐号之事,本就子虚乌有,庙食灌江口就谈不上合理性。唯一合理之处,就在于道教徒要把赵二郎和李二郎混在一起,并逐渐替换掉李二郎。将庙食地点放在灌江口,与李二郎同处一地,可以先借助李二郎的影响扩大赵昱的影响,然后再替换李二郎的信仰。后来的二郎神杨戬也庙食灌江口,走的是同一条路。而一旦赵昱信仰得到大范围承认与信奉,他的祭祀场所就遍布各地了。在乐山的龙神祠,我们还没找到证据说明其最早是何时修建的,但据《龙城录》的记载,最开始的赵昱祠,应该是在灌江口。

(三)随从形象之变

赵昱斩蛟的故事中有多少人协助,《龙城录》并无确数。但在后面谈到赵昱显灵时,则说“从数猎者”。此数究竟为几何,为何是“猎者”,都没有交代。但到了元人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三中,就明确提到了“时有佐昱入水者七人,即七圣是也”(9),后面又提到了“引数人鹰犬弹弓”的从者形象。这个七圣,与《西游记》中杨戬手下梅山七圣,怕不能用巧合来解释。到了民国《乐山县志》卷八《官师志》,关于赵昱传说的相关记载又发生了变化,其中出现了引白犬、一童子相随的形象。这个白犬,在后来清人陈怀仁所编的《赵昱传》中再次出现,并大显神通。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细节更完善、形象更丰富的现象呢?其实干树德先生、干鸣丰先生以及焦杰先生的论文都谈到了,那就是有助于借戏剧的作用将赵昱的神异故事到处搬演,扩大其影响。只不过,这些记载中的形象变化究竟是促进了戏剧的产生呢?还是本来就是对戏剧形象的记录呢?这一时恐难说清。

(四)赵昱籍贯之变

关于赵昱的籍贯,目前有几个说法。首先,《龙城录》提到他与兄冕俱隐青城山,但隐青城山未必就是青城山人。其次,到了雍正《四川通志》卷七上《名宦·直隶嘉定州》就已经称:“赵昱,青城人,与道士李珏游。”(10)但同书卷三〇《职官·直隶嘉定州》又云:“隋赵昱,青神人。”(11)这两个互歧的记载,其实都没有根据,称赵昱为青城人,很明显是对《龙城录》记载的改动。第三,民国《乐山县志》卷八称赵昱为峨眉人,但此说也没有根据。第四,是《味水轩日记》卷六的记载,该文称有人送一书帖来,中有“张乖崖”,或是宋以后之物。其内容大略为:“真君姓赵名昱,灌州人,与道士李珏同隐名山,共修大道。大业中,召为嘉州守。嘉州,古犍威郡也,有洽、源二河,苦蛟患,真君斩之。隋末,知天下将乱,遂隐去,不知所终。厥后,嘉州江水涨溢,忽有神人乘波而至,旌盖飘扬,知为真君也。是岁水不为害,封为勇大将军。张乖崖入蜀,诣祠?祷,果验。”(12)在这一段记载中,赵昱又变成灌州人了,这个籍贯可能是因为传说中赵昱庙食灌江口而来的。

这种变化,可以看出由籍贯不明到籍贯分明的演变趋势,很明显能看出地方上对这个神话人物的看重。那为何造神之初,不对这个问题做清楚说明呢?其实这是一个民俗信仰方面的常见现象,很多信仰都是来路不明的,造就这些信仰的势力也会主动抹去人为痕迹。所以,从赵昱的籍贯变化来看,我们能看出的就是嘉州对这个神灵信仰的重视以及为完成赵昱事迹的细节所做出的努力。

(五)赵昱封号之变

赵昱信仰从诞生之初,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安排了唐太宗赐号“神勇大将军”,唐玄宗赐号“赤城王”“显应侯”。但这两个封号和赐与的情况都没有文献证据,尤其是在正史礼志方面记载的缺失,这是不正常的。至于赐号“清源妙道真君”,也不见于《宋史》,而只见于《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关于宋真宗赐号这个事情,一般认为是跟张咏有关,但张咏的文集《乖崖集》并无相关记载。可见,这种赐封之事,也往往是信仰宣扬者的一厢情愿。

综上来看,在赵昱信仰的變化过程中,《龙城录》的记载是重要的蓝本,但却有不少漏洞。后来的民间戏剧和道教文献在弥缝这个记载的不合理之处和补充完善细节方面,做了很多努力,逐渐让赵昱信仰走向成熟。

三、赵昱传略的定型

(一)《清源妙道真君庙碑记》

在牟伦的《清源妙道真君庙碑记》(13)中记载:

(前略)真君,陈时人,姓赵,名昱,字某。天性仁孝,博于载籍,而急于济物。语默,起居飘飘然,有世外之想。一日,从道士李珏隐青城山,积德累仁,善誉彰闻。隋炀帝朝,有荐其贤,遂拜嘉州太守。治民以仁,教民以礼,利于人者行之,惟恐不及;害于人者去之,惟恐不速。州有蛟,每遇江水泛涨,乘势为暴,往往漂没民屋,人溺死不可胜数。真君:“吾守兹土,治此民,早夜以思,惟民之不得其生是惧。今蛟不于深潭大泽以游以息,乃于近水恣悍肆虐,为吾民害。虽怯懦,亦安能忍气吞声,纵蛟为害而不理也?”于是,设舟七百艘,率甲士千人,夹岸鼓噪,声震天地。真君乃持剑入水,顷刻右手执剑,左持蛟首以出,血流江心,水为之赤。时有从真君入水者七人,即七圣也。民害既除,加以丰稔,人兴孝悌,风俗丕变。未几,即去官去,不知所终。越十年,州人见真君乘白马,从者数人,挟弹臂鹰于青雾中浮江而过。众趋拜之,不及而没。蜀人思之,故立庙于灌口祀焉。一说灌口自有蛟为害,以真君能斩蛟,故立庙灌口,以镇压之也,故日“灌口二郎”。所谓能除大灾患,非此也欤?予以所见闻推之,则知真君非寻常人,其为嘉守,特欲一出以除民害也心。不然蛟为害几十年矣,未闻有能治之者,一旦真君为嘉守,即能斩之。害既除,即解印去,吾以为非有心于任者也。昔许旌阳过西安,闻有蛟害,追至长沙贾玉家,并其二子皆斩之。故旌阳之功,亦于是乎著。虽然,西安之被害,不若嘉之大,而旌阳用力于平地,似为易耳。若夫真君则没于百仞之渊,苟非大有神功,几何不被其毒耶?然则,真君之功,其难于旌阳也哉!

昔唐太宗每按战,则祷于真君,故所向皆捷,及为天子,封为神勇大将军。明皇幸蜀,加封赤城王。宋真宗朝,益卒乱,张咏祷于祠下,果克。以闻,加谥“清源妙道真君”。

张掖街北旧有庙,郡人事之,水旱病疫,有求必应,而神贶之答之也,不啻如影响然。印绶监太监桂阳蒙公奉命镇守甘肃,载谒祠下,以为庙趾隘湿,殿宇将摧,非所以慰答真君之意也。乃与总兵官、平羌将军、宣城伯卫公等议合,卜营束街,取向于阳,取材之良,取工之长,其规堂堂,殿位壁像,丹漆有法。既主厥成,乃命伦为文,刻石以传久远(铭文略)。

此处增说了赵昱为“陈时人”,增添了赵昱语言、祈祷显灵事件细节与设庙祭祀的情景。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解释赵昱明明在嘉州斩蛟却庙祀灌口这个不合常理的事情时,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说法:“一说灌口自有蛟为害,以真君能斩蛟,故立庙灌口,以镇压之也。”可见,前人也早就看出了这个问题的不合理之处。

(二)《赵昱传》

在民国《乐山县志》卷八,有一篇遵义陈怀仁编辑的《赵昱传》。这个《赵昱传》,可以说非常成熟了。他交代了赵昱父亲的姓名,赵昱得名的由来,解释了赵昱能披发执剑入水斩蛟,是因为学习了水遁之术与剑术。先前来历不明的七圣,在这里也被解释为一直跟随赵昱的七位猎手。也说明了赵昱为何会与李二郎一起奉祠灌江口。以前形象不鲜明的白犬,也解释为一直跟随赵昱打猎的神犬,并且此犬还随赵昱入水斩蛟。补充了赵昱在明清的神异事件,尤其是白犬的灵异。此外,由于撰此文之陈怀仁是遵义人,故所言事多发生在遵义,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如果换成其他地方的人来写赵昱,肯定会有当地的神异事件涌现。

四、结语

从以上的分析与论述来看,我们认为,赵昱斩蛟并被唐宋君王赐号之事,于文献证据而言,于不同文献之舛误记载而言,皆不可信。今天,赵昱信仰日渐衰落,留在各地的,只是一些破败的祠庙与五花八门的传说了。乐山作为赵昱信仰的发源地,应该重视挖掘赵昱的传说故事,保留赵昱祠庙的名胜古迹。从这一点来说,如何处置于2014年被大火烧毁的龙神祠,显得尤为关键。

注释:

陶敏:《柳宗元<龙城录>真伪新考》,载《文学遗产》2005年第4期:第45-53页。

郑国耀:《关于赵昱是否为嘉州太守的考证》,载《中共乐山市委党校学报》2014年第3期:第112页。

焦杰:《灌口二郎神的演变》,《四川大学学报》,1998年第3期:第61頁。

(宋)祝穆:《方舆胜览》,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941页。

(宋)曾慥:《类说》,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2000年,《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62册,第217页。

(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975册,第373页上。

(清)黄廷桂等修:雍正《四川通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59册,第304页下。

(清)龚传黻等修:嘉庆《乐山县志》,嘉庆十七年(1812)刻本,卷七,第三叶左。

(元)佚名编:《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又名《搜神记》),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联合影印,1988年,正统《道藏》第36册,第272页下。

(清)黄廷桂等修:雍正《四川通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59册,第304页下。

同上,第560册,第645页下。

(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续修四库全书》第558册,第440页上。

(清)钟赓起等修,《甘州府志校注》,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8年,第5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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