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理论的实践价值
2018-08-28林雨虹王新宇
林雨虹 王新宇
寻找科学、合理的尺度始终是文艺批评领域的重要命题,在各种文化快速发展、传播的今天,我们需要更为准确地发掘出重要的人类精神财富,通过对文艺作品科学合理的价值评判给文艺创作以正确的导向。
2018年是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也是作为马克思主义诞生标志的《共产党宣言》发表170周年。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在政治学、经济学、哲学等诸多领域为后人留下了卷帙浩繁的经典著述。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理论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内容,以西方自古希腊以来的各类文学作品为参照,从认识论的角度对人类艺术地掌握世界的方式进行理论提升,形成了系统化的艺术哲学思想和文艺创作观。它不仅以其理论的深刻性提升了当时文艺学美学的研究水平,还以其实践性不断地提出新的问题,成为20世纪乃至今天指导对文艺作品评价的理论源泉。
一、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的主要观点与分析方法
(一)美学的历史的观点
美学的历史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理论的根本原则,这一批评标准是在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指导下提出的。1859年恩格斯在致拉萨尔的关于评论剧本《济金根》的信中说道:“我是从美学观点和历史观点,以非常高的,即是最高的标准来衡量您的作品的。”[1]
“美学的历史的观点”吸收借鉴了当时欧洲文艺界各种批评形态的合理因素,凸出了文艺批评的历史文化和审美目标。需要注意的是,美学的观点与历史的观点不是割裂开来的,而是互相渗透的。美学评价无法脱离文艺作品的历史背景与内容,历史评价也总是结合着文艺作品的美学特征进行的。
美学的观点,就是必须遵照文艺发展规律,从文艺自身特点出发来分析、评价文艺作品。审美是文艺品质的核心,这也决定了引导文艺活动“按照美的规律来创造”[2]是文艺批评的首要职能。
在馬克思、恩格斯看来,在实践文艺批评时,要首先聚焦于文艺作品本身的艺术表现手段,注意对作品语言表达上的雕琢,增强韵律性和文采;强化作品的戏剧冲突,增强可读性和主题立意;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要更多地进行个性刻画。
历史的观点,就是文学批评必须自觉遵循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结合作家生活的特定时代、他的前辈和同时代人来研究他,考察其作品反映时代生活的真实性和表现的思想性,从而确定其社会价值。[3]
文艺家及其所创造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社会环境中的必然产物,也都肩负着反映时代风向、凸显主流价值的历史使命。只有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问题,才能正确揭示文学与时代的辩证关系。
(二)“倾向性”观点
文艺作品的倾向性,指的是指文艺家在文艺作品中流露出的阶级立场和思想理念,集中体现着作家对于现实生活的爱憎态度和价值取向。马克思、恩格斯历来重视文艺作品的进步倾向。恩格斯曾称赞积极宣传革命进步思想的维尔特为“德国无产阶级第一个和最重要的诗人”[4],并在1885年致敏娜·考茨基的信中系统阐述了对于文艺作品倾向性的理解,形成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理论的“倾向性”观点。
马克思与恩格斯认为评价文艺作品时应更多地着眼于作品的政治立场,回应和维护最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诉求和根本利益。但作者对自己主观倾向的表达,“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把它特别指点出来”。[5]不能把文学当作“惩恶扬善”的手段。作品本身的政治倾向性必须有条件地、自然地与艺术描写的真实性相结合,即作者的爱憎,只有通过生动的艺术描绘、鲜明的艺术形象才能感染读者,起到教育引领作用。
(三)“典型”理论
马克思、恩格斯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批判继承了前人典型理论的精华,结合当时的文艺创作实践,以恩格斯致敏娜·考茨基和冯·哈克奈斯的两封信为标志,提出了“每个人都是典型,但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人”、“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6]等原则,开创了现实主义的典型理论。
典型是人物所具有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有机统一。“每个人都是典型”,是指作品中成功的人物形象,每个人都应该具有充分的代表性,体现他这一类人的共性特征;“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人”是指典型人物的必须有鲜明独特的个性,像现实生活中的人那样形象可感。典型环境是指环绕着人物并促使他们开展行动的具体环境,这种环境又是能够充分反映历史发展趋势和时代本质特征的环境,它为典型人物提供生存发展的客观基础。典型人物与典型环境间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二者互相依赖,缺一不可。[7]
二、运用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理论解读《朗读者》
(一)《朗读者》概要
《朗读者》(Der Vorleser)是德国当代小说家、法律教授本哈德·施林克(Bernhard Schlink)撰写的长篇小说。作品于1995年在德国出版。小说的主人公——15岁的少年米夏与36岁的有轨电车售票员汉娜偶然相识后,共享了一段短暂而欢愉的性与爱的体验。后来,汉娜不辞而别,直到八年后,他们在审判纳粹分子的法庭上再度相见。这时,汉娜作为集中营看守坐在被告席上,而正在大学攻读法律专业的米夏则列席旁听。汉娜被判终身监禁,米夏则将自己朗读文学作品的录音制成磁带邮寄给她。18年后,汉娜获赦出狱,却在与米夏见过面后、在出狱当天的早上自杀了。
施林克将爱与罪设计为写作核心,围绕两位站立在第三帝国投下的阴影中的主人公,围绕他们之间发生的迷恋、隔阂、背叛与救赎,毫不回避地尝试探讨历史、战争、政治、道德、法律、人性等等深刻且沉重的话题,并从战后一代人的角度出发,对当时的“反思”风潮提出了新的认识。
(二)美学的观点:扣人心弦的力量
《朗读者》全文分成三个部分,呈现出从“热恋”到“审判”再到“惩罚与救赎”的剧情发展过程。作者使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保持了简练、庄重的语言风格,采取了“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不断切换的叙事技巧,充分运用了富有感情的描写手法,使得文本既能完成谨慎得当、清晰明了的说明,又能呈现戏剧般的张力,感染读者的心灵。
在描绘人物形象时,作者运用了十分细致且精妙的文字,将“我”的一些重要的记忆片段用鲜活、丰富且生动的描写手法带到了读者的面前。比如,书中出现了两处对汉娜身上气味的描写,一个是我在热恋时闻到的气味,一个是我与即将出狱的汉娜再度相见时闻到的气味,两种气味相对比之下,既从细节表现出人物整体的变化,又使读者身临其境,自然产生“时过境迁”的深刻感觉,文本笔触细腻,感受丰富,呈现出形象性、鲜活性的特征。
《朗读者》的艺术独创性一方面体现为作者节制内敛的、平易近人的“平民化”口吻,一方面则体现为叙事人称的自由与丰满的特点。作者安排的叙述者“我”实际上是分裂出了“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两个部分,“叙述”自我也就是现在的“我”,是经历了这一切事件后开始回顾的“我”;而“经验”自我则是当时的“我”,也就是在过去的时间里正亲身经历不同事件的“我”。此处同时也增强了文本的艺术感染力量,因为“经验”自我的存在正是承担了直接抒发“我”的感情、解释“我”的想法的功能,满足读者真切了解人物内心活动的需求,而“叙述”自我提出的质疑、作为全知者偶尔流露的伤感又为回忆添上了一层忧虑的色彩。
(三)历史的观点:历史齿轮上的人物命运
2005年,本哈德·施林克在接受译林出版社编辑的专访时表示,他通过汉娜和米夏想表现的是希特勒统治下的第三帝国是如何在那些一起参与了建设和维护它的人身上打上烙印,如何给世界和战后一代留下印记的。[8]在作品中,米夏和汉娜毫无疑问都是特殊历史语境中饱受伤害的人。
《朗读者》的第2部抛却了先前对恋情的浓墨重彩的描写,在第2章的开头就赫然出现了“KZ”(德语中“集中营”一词的缩写)的字眼,这一刺眼的词语实际上也标志着作品开始深入探讨与特定历史时期紧密相关的事件,于是,当时的环境逐渐被文字立体地构筑起来,比如,“我”一方面叙述了父辈们的相关经历,另一方面又回忆了父亲的个人遭遇,通过对虚构的个体經历的描写,从小人物的视角反射当时的环境,使单纯的历史记录变得更为真切、富有生气。
在《朗读者》中,人物的命运始终是依附在历史的齿轮上运转,作者实事求是地再现了当时的历史环境,还原了经济、政治、社会等各方面的条件,从而在遵循历史真实的前提下,通过一定的艺术构思与虚构想象,生动地展现特定的时代面貌。
(四)“倾向性”观点:面向现在与未来的诘问
从主人公的塑造及情节发展上来看,《朗读者》可以被归为一部成长小说(Erziehungsroman)[9],作品展示了米夏十五岁以来的成长轨迹与心路历程,其思想的成熟反映在他针对一些重要命题的深刻且独到的见解,而这些观念都是作者赋予他的。通过主人公的内心叩问,作者表达了自己的倾向。
在本书围绕审判展开的内容中,作者先使情节触动“我”——让“我”聆听了所有罪犯的陈词,了解了各种各样的信息,形成许多思考,从而自然地传达出作者本人的想法:“在罪犯们寥寥数语的陈词中,毒气室与焚烧炉都是日常的生活环境,它们使罪犯像是昏晕、迷醉了一般处于麻木不仁、冷漠无情、顽固不化的状态中,将自己这个人仅仅缩减成了几种功能。”[10]然而,面对这个时代的悲剧,除了当时的施害者与受害者外,承受着阴影的其实大有人在:“……这种麻木的状态绝非只压在犯罪者和受害者的身上,我们所有人,无论是法官、陪审员、检察官还是记录员,我们在之后与其牵连,也同样深受影响。”[11]可以看出,是剧情自然引出了作者想传达的观念。
但是,作者并没有指出人们“应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些历史与事实,他只是站在“战后一代人”的立场上,不断通过诘问自己去诘问世人,勇敢地去正视历史、发掘真实或许是更好的道路:“少数人接受了审判和惩罚,而我们战后的这代人将在惊诧、耻辱和罪责中继续沉默下去——难道事情理应如此吗?”[12]作者单纯就现状提出问题,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思考空间。
(五)“典型”理论:相似的罪责与另类的救赎
《朗读者》选择足足相差21岁的米夏与汉娜作为主人公,在针对这两个人物的性格与经历的设计方面,也是进行了充分考量。作者把握住了当时的时代背景,并通过一些对环境的具体描写加以反映;在这基础之上,选择具有典型经历的人物,赋予其关键的特征,使人物在典型的历史背景下既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又具有鲜明的特殊性。
以《朗读者》中汉娜这一主要角色为例,首先,汉娜的个人经历是与历史的进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米夏在与其热恋时了解到,“她在特兰西瓦尼亚长大,十七岁时去了柏林,在西门子公司做过工人,二十一岁时稀里糊涂地参了军。”[13]后来汉娜则在法庭上承认了:“是,她于1922年10月21日出生在赫尔曼城,现年四十三岁。是,她曾在柏林的西门子公司工作,并在1943年秋天加入了党卫队。”[14]从经历来说,汉娜毫无疑问是一个纳粹分子的形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同时,汉娜始终耿耿于怀的“文盲”问题又显示出汉娜的羞耻情绪,“我”认为这种情绪源于她不愿再进一步暴露自身的真相,这在战后一代人中是相当普遍的,他们对历史事实同时怀抱着羞耻与罪责,但有些又倾向于将痛苦转化为进攻(比如书中提到的学生运动),这种情绪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但是,汉娜的形象同时也具有鲜明的个性,无法简单将其定义为是或非、善或恶。德国反思文学中的纳粹分子形象各有不同,如《铁皮鼓》中奥斯卡的父亲马策拉特,他跟随大流、爱慕虚荣便加入了纳粹;《德语课》中的警察延斯,出于忠诚维护纳粹体制,以至于丧失基本的人性……汉娜同样有着特别的标识,那就是本书的一个关键词“朗读”。在集中营,她找来女孩为她朗读;与米夏热恋时,她虔诚而敬畏地抚过米夏家中藏书的书脊,斥责无心学习的米夏,并乐于让他为其朗读;在狱中,她将床头装点得“诗情画意”,聆听米夏寄来的磁带,学习读写,感受自然……汉娜对“文明”的渴慕贯穿始终,始终向往知的体悟与美的体验,而这与那个残酷的、麻木的、丑恶的时代是格格不入的,与时代投射在人们心中的羞耻与罪责的阴影也是格格不入的。对历史来说,“文明”是一种永恒的连续,以朗读这一文艺行为作为象征,作者在汉娜身上呈现出了真正的时代趋势,也通过她坎坷的命运与悲凉的结局呼唤一种更高境界的“反思”、一种审视个体灵魂的人道主义。理性化与审美化的完成使汉娜实现了对自我的救赎,但是,爱人的不理解、社会的不理解,这一切都压迫着她,不愿给予她救赎。在这一点上,汉娜的角色塑造无疑是空前的,蕴含了作者深刻的思想,呈现出鲜明的个性。
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文艺是人类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精神活动领域。站在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也进入了新时代,文艺作品作为直接反映新时代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发展成果的物质载体,直接回应着人民的精神文化需求。充分理解并积极实践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理论,有助于我们从新的高度去解读不同的文艺作品,更好地继承其中的精神财富。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9卷.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86.
[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54.
[3]徐汝霖,吉琴.略论马克思恩格斯文艺批评的比较方法[J].江苏社會科学,2000,(5):169-174.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21卷.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7.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36卷.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386.
[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5卷.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108.
[7]傅腾霄.马列主义文论引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130-136.
[8]本哈德·施林克.朗读者[M].钱定平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2):4
[9]这类小说通常将年轻人作为主人公,叙述其陷入困惑、经受磨难、迎来顿悟并最终实现自我升华的过程,展示其内心由幼稚走向成熟的历程,是德国文学中十分重要的一类题材。较为经典的有歌德所著的《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等作品。
[10]Berhard Schlink.Der Vorleser[M].Diogenes,2010:98.笔者自译.
[11]Berhard Schlink.Der Vorleser[M].Diogenes,2010:99.笔者自译.
[12]Berhard Schlink.Der Vorleser[M].Diogenes,2010:100.笔者自译.
[13]Berhard Schlink.Der Vorleser[M].Diogenes,2010:40.笔者自译.
[14]Berhard Schlink.Der Vorleser[M].Diogenes,2010:91.笔者自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