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的面食
2018-08-28秋江
秋江
人这一生,有许多事,在许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仍是那样清晰,仿佛刚刚过去不久。
立于寒冬的路口,回望过往,多少欢,多少乐,多少悲,多少愁,都落入尘埃,都付诸风中。岁序轮回,带走了许多,又沉淀了许多。
自从《舌尖上的乡愁》这档节目在电视台播出以来,各地各样各个民族的风味美食,让我垂涎,勾钓着我的胃口,同时,又让我深深地回想起我的大姨,回想大姨做的面食……
大姨是姥姥家的长女。大姨很小的时候,就帮着姥姥带弟弟妹妹,做饭做家务。大姨没有念过书,不识字,但大姨做得一手好饭好菜,尤其是面食,那在村子里是很有名气的。
大姨出嫁的村子离姥姥家只有十里地。“文革”期间,学校都在停课,父亲和母亲上班忙,没时间照看我们兄妹,我和哥哥就去农村的姥姥家,住好长的时间,但会有一半的时间在大姨家度过。大姨年长我的母亲五岁,她生的孩子多,小一点的也差不多和我同岁。大姨家的后山上有一大片枣树林,院子里还种有石榴树、桃树和杏树。每到夏秋天,院里院外,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果实缀满树枝,煞是馋人。记得父亲讲过隐逸诗人陶渊明的田园诗,心里就在想,大诗人隐居的地方是不是也和这里一样呢?在大姨家是快乐的——有洁净晴朗的天空,有大片绿色的田野,有飘香诱人的瓜果,有同龄人的陪伴玩耍,在那个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极其匮乏的年代,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大姨做的面食。手巧的大姨能把不同颜色的面粉做成味道各异的主食。就拿小麦粉来说吧,大姨就能做成拉面、刀削面、刀拨面、刀切面、剔尖、河捞面、焖面、沾片子、猫耳朵、包子、饺子、烙饼等诸多品种。母亲在我们每次去姥姥家和大姨家的时候,总会带上不少的钱,说是给我们的“生活补贴”,说白了就是怕我们这些在南方长大的孩子吃不惯北方的粗粮,让老家人多买些小麦粉给我们吃。大姨也就尽量变着花样地做各种好吃的面食。
大姨做的拉面在当地堪称一绝。我细心的观察过大姨做拉面的全过程。先是和面。左手拿碗,碗里的水慢慢地倒在面盆里的面上,等把干面粉和成型后,再用拳头用力的揣面,翻来翻去地把一大块面团按在面盆里“舞玩”,然后,就把面盆上盖上盖子,放在一边,大姨说这叫“醒面”。面“醒”到了,才好拉,拉出来的面才有劲道,好吃。吃面要有卤。大姨会做各种面食的卤。吃拉面时,大姨就会去大队的供销社割上三两猪肉,切成小块的肉丁,把茄子豆角备好,把从山里面采摘来的蘑菇发好,大姨把这些菜和肉丁炒在一起,再放些酸菜,一锅香喷喷的卤就做成了。大姨还会摘上自家菜园里的菜做几个凉菜,炒一小碗辣辣的青椒,一顿拉面便吃得美美滴!
大姨是个特别勤快的人,夏天时,大姨会把茄子豆角晒成干菜,储存起来到冬天吃,学东北人把大白菜积成酸菜,把西红柿做成酱装在不同形状的瓶子里,还会腌制好多品种的咸菜。在大姨家吃饭,应季菜过季菜应有尽有。
高粱面又叫红面,是我最不喜欢吃的一种面,但大姨做的红面剔尖真的是特好吃。她把红面、绿豆面(有时也放些黄豆面)、榆皮面和小麦粉均匀地和在一起,剔尖剔得细细的,再浇上小炒肉卤和西红柿炒鸡蛋卤,和吃白面的口感一样。以至于母亲时常提出来想吃老家口味的红面时,我都是按照大姨和面的“配方”(现在已没有了榆皮面)做出来,很好吃!
大姨做的荞面灌肠,说得准确点儿,好吃得绝不亚于太原市面上的几家有名小吃店的灌肠。大姨用的是纯荞面,一丁点儿其它的面粉都不掺和,吃在嘴里肉筋肉筋的,做的卤那叫一个香,再加上油喷辣椒,用纯粮食酿造的醋泡上蒜沫一起搅拌在灌肠上,真不错!
每次去大姨家,吃得最奢侈的就是荞面灌肠。因为当地不产荞面,大姨知道我爱吃,就托人买回来攒起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人们的日子过得富裕了,荞面也不难买了,但大姨还是老习惯,喜欢攒着好东西,等着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做给我们吃。有时我想,怎么就不知道给大姨做的这么好吃的荞面灌肠申请个专利,让晋中风味的荞面灌肠也出出名呢?
晋中地区有着这样的风俗,一到过年,或是谁家有喜事的时候,都要做带有红枣的切糕。大姨做枣糕,总是用自家枣树林的枣子,把枣子蒸熟后,把枣核枣皮都挑出来,在棗肉里放些葡萄干、枸杞和白砂糖,搅拌得匀匀的,一层一层铺在糕面上,上锅蒸熟,软软的甜甜的,黄红相间,又好吃又好看。这样的切糕,是我吃过的切糕里最好吃的,永远不会忘记。
姥姥在世时,我经常回老家看望姥姥,每次也都去看望大姨。姥姥于过世后,大姨曾问我:“江儿,你姥姥不在了,你还会来看大姨不?”我说:“大姨,我向您保证,每年等枣子红了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看您。”大姨听后,苍老的脸上现出惬意的笑容。从此,每一年的中秋节,我都会带上全家或是自己一个人去赴那场许诺过的盛宴,一定不会让大姨的牵念飘浮游离,直到大姨在十年前的今天去世。
大姨的孩子们告诉我,大姨为了我的这一句话,在每年的新粮收仓时,都会把新磨好的糕面、豆面、高粱面、玉米面攒起来,放在面坛子里存着。麦子收割了,他们自己吃的面粉就磨一遍,市面上售卖的这种面粉叫标粉,而给我吃的面粉,大姨让磨两遍,说是城里长大的娃娃嘴细法,面要磨得细一些。
我曾经有过想法,想在太原或者在榆次给大姨租一间门面房,让大姨坐镇,开一家晋中风味面食馆。但大姨说自己年岁已大,不想离开老家,终未事成。
说老实话,大姨走后,我也曾在一些风味拉面馆吃过,但总觉得任何味道的拉面,都比不上大姨做的面——面是那样的长、那样的细、那样的劲道;卤是那样的鲜美,咸淡正好;凉菜是那样的清爽可口。亲情可以浓烈到久久难以忘怀……
时间过滤下来的都会是生命中最真切的感动,平静而温暖。大姨虽已远去,但大姨留给我的那份深情和浓浓爱意,缠绵在舌尖上,柔软在思念里,托付在文字中,惟愿永恒!
本栏编辑 晓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