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2018-08-28脱微娜
脱微娜
找了他好多年,今天终于在一个偏远的小镇见到他了。
“正泰科长好,还认识我吗?”一进门,我便向他伸出了手。
他见到我先是一愣,进而拧起眉头,像仔细搜寻着记忆,不错眼珠地在我脸上盘旋良久,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也难怪,我们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横亘在岁月两端的是我们的面容都变了,如果走在大街上,会像陌生人似的擦肩而过。
我自报家门:“我是小蔡,蔡兰!”他听后不禁一愣,一把抓住我的手,摇晃着握了又握。“真是女大十八变,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黄毛丫头的影子啦。”他说这话时,混沌的眼神立时明亮了几许,一如当年。
当年我在小镇上的丝绸厂工作。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按说,上下级关系很难成为朋友,特别是经过岁月的淘洗,工作调动的频繁,昔日的老朋旧友会慢慢淡出视野,可是,他在我心底一隅始终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那是在文革后期,我们科的老科长因成分高靠边站了。厂里派来了个年輕的科长,他叫刘正泰。他三十五六岁,人长得很精神,高大魁梧,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相。他的眼神很特别,有时凝神而茫然地看着一个地方发呆不动,有时犀利得像扫描机,在每人脸上扫来扫去,仿佛能看到人的骨子里。这肯定是个整人的家伙,我暗自思忖。对他说话办事揣着小心,处处提防。果然,他说话直率,脾气火爆,批评手下的人毫不留情,甚至让人下不来台,大家都有些怵他。
一天晚上,正泰打电话叫我到科里来一趟。这么晚了,他找我干什么?我心里打起了鼓。好在宿舍离办公室不远,想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去就去。
办公大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光影游离,神秘地眨着眼睛。科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见我进来,他沉着脸迅速地将门关上。顿时,我的警惕像高血压似的飙升起来。
“你手里的信呢,给我?”他伸出手低声问道。
我暗吃一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我到基层加工厂办事,检查员小周悄悄地塞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科里的刘技术员。从她躲闪的眼神中,我读懂了她和刘技术员关系不一般。但我生性不愿多想,爽快地答应了。此刻信还没来得及交给刘技术员,就在我的兜里。
见我低头不语,正泰不容置疑地说:“把信拿出来吧。”
“你想干什么?偷看人信是不道德的。”我不想给他。
他看出了我的敌意,态度缓了下来。叹了口气说:“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为了避免不道德的事发生,为了挽救两个家庭,为了把问题消灭在萌芽中。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刘技术员和小周相好有一阵子了。”
“真的?”我感到脸在呼呼发烧,有些后悔替人捎信。这事若捅出去,我也脱不了干系,无奈只有把信交给了正泰。
他当着我的面蘸着水缓缓地把信封口拆开了,抽出信纸,迅速浏览了几眼,紧绷的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把信递给我,“你看看吧,问题很严重呢。”
信不长,只写了几行,用红笔写的,字字沉重。原来,小周怀上了刘技术员的孩子……
“真看不出来,刘技术员蔫吧人会干这种事。”我有些气愤。
“这件事要是公开了,刘技术员要在全厂批斗,连公职也要保不住了。小蔡,这是咱俩的秘密,我们权当不知道好吗?”他把信揣在兜里嘱咐我。
我赶紧点点头,先前的担心一扫而空。
当晚,正泰找到了刘技术员的哥哥,让他去做工作,这事便悄无声息地化解了。从这件事上我扭转了对正泰的看法,感到他冷面下的善意。从此,我对他话匣子打开了,我不再设防,把他当成长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不久,我调回了滨城。他像父亲一样,送我到车站,一步一回头,谆谆嘱咐我说:“小蔡,到新单位好好干,我敢担保,你将来的发展会很出色的。”我记牢了他的话,每在事业的关头,耳边便响起了他的话语。
我俩唠着过去的事,我发现他的精神和过去简直判若两人,谈话常常卡壳。说到我俩之间的秘密,本以为他一定是会心的大笑,可没想到他的脸竞难看起来,我赶紧打住话题,心里暗暗吃惊,他这是怎么啦?
后来,我才知道,那件秘密真是百密一疏。本来都过去挺长时间了,却因那封信没及时处理掉而横生枝节,被人捡拾交到厂部。上面开始追查下来。当时正赶上刘技术员承担的一项技改任务处在关键环节。正泰一咬牙自己扛了下来,被一撸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