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乡愁
2018-08-28徐玉峰
徐玉峰
乡愁,在空中流动、漂浮着沁人心扉的气息,而这种气息像流动的丝绸一样,柔软湿润,时而浓密、时而稀薄,时而清晰、时而飘渺,停下脚步,能听到来自于田野的乡音,那是长辈吆喝生灵的声音,那是村中石碾转动的响声,那是父亲浓重的咳喘声,那是老婶在屋顶撒泼骂街的大嗓门,这一切仿佛跨越时空,乡音入耳,苍凉浑厚,声声震心。
春天来了,把自己引领进了家乡的这个季节。
新年,在快节奏生活的当下,故乡渐渐成了一个符号,回乡拜年,成了亲近家乡不多的机会。踩在家乡的土地上,心踏实、神经系统活跃兴奋,是村子里的谁家铁锅炒鸡蛋的味道唤醒了久远的嗅觉,也刺痛了麻木的情感灵敏度。这就是人的根系所在吧,气息吻合,心更融合,你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包容和接纳。
回到家乡,中年的身躯,肥硕的有些笨拙,家乡的乡亲们似乎喜欢我这个样子,打小就胖,现在的形象似乎更能迎合家乡人的期望,走出村子的娃,吃得胖乎乎的没受难为。离很远就笑容满面的打招呼,絮叨着我小时候的样子,亲切地呼喊着我的乳名,我也乐得于此。
站在村西的田野旁,心早已狂奔出去,像一条老家人养的土狗,在那些熟悉的地方,洼北崖、刀把口、洼底城撒泼打滚。
久远的岁月中,口耳相传,有人目睹过某年腊月的夜晚,在洼底城,出现过一团团跳动的火焰,似流星闪过,又似烟花飞影,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是地下古城叫富平城,显灵时,福人人城,城门洞旁各站童男玉女,人不言声,只需抱起就跑,出城,既是足赤金娃、润泽玉女。口耳相传不知有多少年,那些流光溢彩到底也不知何物。物质生活的提高,人们不再以这样美好的传说为寄托,希望过上富足的生活。現在,一排排新房,一辆辆停在门口的轿车的光彩,早以掩盖了那些传说中的美好。
头脑中,播放着镌刻在脑海中无法抹去的影子,村西边的小河,河西的杨林,洼底的一处高丘,那把手柄光滑刀刃锋利的镰刀,一挂锃亮的犁头,以及春天里遍地的野菜花。每一帧,都记录着成长的快乐和苦涩,不管那种滋味,对故乡的缱绻,却亘古永恒。曾经的过往在心里回味,乡愁泛滥,凝聚,又淡淡融化。
故乡以一种无形的怀抱,宽容着在村子里长大的每一个人,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管你是健康还是疾病。延续和链接的是永不改变的乡愁。村子里最老的鳏夫枣木棍,拄着他用了几十年的枣木拐杖,哒哒哒的在村西走来,算起来已经耄耋之年的人,脚步已经离不开地面,唯一不变的是枣木拐杖敲击在水泥路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一嚓嚓,哒哒一嚓嚓的声音。几十年来他从西走到东,再由东回到西边他的家里,他像是村庄的护卫者,似乎从来没有改变。村子里健在老人的不到十家了,每走一家,都有一双温暖热情的双手,一声声的乳名,几句话就打回小时候调皮捣蛋、爬墙头、摸青瓜的青涩回忆中去。再到一家,是发小日友的手,僵硬且布满了老茧,握着曾经熟悉的一双手,从他躲躲闪闪的眼神和客气寒暄的话语里,我又成了一位远来的客人,我多么想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抱起他,夹在我的腋下,跑几个来回的游戏中,找回那逝去的时光和童年的纯真。有时想,乡情留存在心,脚步却无法阻挡的远行。
对于老家的牵挂里,老屋,时常萦绕在心头,成为老家的象征。
村子发展很快,老屋的周围,新房子像雨后春笋,拔地而起,高高大大、宽敞明亮。村落规划整齐,错落有致。原在村中央位置的老屋,慢慢地溜达到边缘,衰老成蹲在角落里的老人,沉静的倾听和观望着这个美丽的新时代,诉说着岁月的曾经和变迁,满脸的褶皱里蓄满了故事,老屋变的有些神秘。
沿着宅基转一圈,这个院落中每一个印记,每一件物品,都和岁月一样蜿蜒曲折、或清晰、或模糊的展现每一道骨骼,每一缕脉络。
院落中的土墙已经碱掉了很大一截子,曾经坚固宽敞的门楼也像一位老人斜立着身子,顽强的站立着,高高的门槛和油漆剥落的大木门,依然厚重。‘吱——呀一声,推开门,浑身一个激灵,潮湿和霉味成了一种气息,窃窃私语,腿一软,单腿跪地。门洞里一块两米见方的水泥地面已残破不堪,剩下巴掌大的光滑,诉说着曾经的芳华,那是父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待的地方,每年夏天,摆起小方桌、一把蒲扇、一壶浓茶,几位虔诚的茶友,笑声在这块干净的地面上飞出飘荡在院落中。
走进院落,满院子荒芜,到处是碱土和匍匐在院子里的杂草,唯有南面靠墙边上的三棵枣树,裸露着枝蔓透着真实骨感,等待着春天来临吐纳出生命的绿色。
一股杂乱的心绪搅动着敏锐情感。
感觉中年的我也有些老了,如同眼前的老屋一样沉静,心态偏稳、步履沉重,思维固守、连神经也僵硬了,似乎触摸到骨感的时间,日渐消瘦。尤其是节日前后,几个同龄人,有的恶疾缠身,有的萎靡不振,有两位直接撒手世界,给亲人遗留了满心的悲伤。一段时间里,阴影遮蔽着阳光,影影绰绰疑虑着有一股阴气在身上游走,今日胃胀,明日心慌,寓言中的杯弓蛇影心理显露无疑。春到,仍无法入眠轻松。
人至不惑,少了浮躁、寡淡了冲动,隐匿起激情、伪装成老练的模样老下去,结伴翼聊下半生,无奈周围环境包罗万象,百媚丛生,友命无常,搅乱了生活让人不得安生。内心恐惧,惧中年多事之秋,且责任在肩,不许闪失丝毫。
这样的情绪像一个由内向外溃烂的苹果,鲜艳完整的外表下,却如真菌发酵慢慢地吞噬着健康的肌体,好在仅仅是肌体,牢牢掌控着精神阵地,摆开阵仗应对,合理规范生活习惯,少喝酒、少吃肉、淡饮食,多读书,多写字、勤家务,面对朝阳灿烂,笑脸相迎。
老的心态是两个极端,一极,源于身体不适的警告,零零星星,偶有头疼肚痒,虽严阵以待,防范漏洞,来自自然衰老的敌方阵地,一波一波进攻,看似虚无又实际进行,它们攻城略地,偶有头疼脑热,顿觉身体是否真的出了问题,便浑身不舒服了。
而另一极,以扛过枪、站过岗的革命本钱,曾经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举杯畅饮,干脆利落,一捏身上的肉依然是硬邦邦的肉疙瘩,自己也觉得是块好钢,便放心的去应酬。今日想来,是在家乡的出生之地,是回归也是接地气。极端都不可取,应该调整心态,取中间值,用两套战术动作,按照养生学,调理吃的问题,规律饮食、平和心态、适当锻炼。不用崩溃疗法,生活如故,爱咋咋地的宿命论。应积极阳光的心态做自己喜欢的事,做能为一个群体或者组织出力奉献的事,这才是爷们干的事。
想来,踏踏实实的工作生活,才算是人间正道。与三两知己交流,溜边擦沿地探问他近期的表现。结果各不相同,生活那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各活各的,真实就行。
时间一长,生活如旧,也就不再一惊一乍的吓自己了,但虚无的疑虑并未走远,似是在不远处悄悄地窥视。医院查体,报告写,各项指标正常且优,属体质健壮,随心安。
老屋,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母亲说,盖这座屋的材料,是父亲的朋友们赞助的,檩木、墙砖、苇囤等等,正式盖房时,全村出动,场面宏大,壮劳力磊墙,婶子大娘们帮着做饭。我敏锐的神经和嗅觉所感受到的灵动气息,就是老家人淳朴的浸人心灵嗅觉的味道。
父亲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好茶、好客、健谈,思想开通,记忆中,每一个夜晚,总有叔叔伯伯,婶子大娘的乡亲唠嗑,闲玩。我总是在睡醒一觉后,被呛人的旱烟烟雾以及毫无顾忌的笑声弄醒,却从不厌烦,现在想来,老屋在我的心底永远是踏实和温暖。直至现在我依然熟悉那迷漫在老屋里的旱烟味。屋子一共四问,西面三间一明两暗,最东面一间稍小,作厨房,最吸引我的恰恰是这间厨房檩条上高高悬挂着的竹篮,里面总是有母亲存放的取之不尽的好吃的东西,预备来客人时吃的几个白面馒头,过年过节时走亲戚用的几包点心,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那里面的好东西,似乎取之不尽。哥在七岁那年,被篮子里的美食诱惑,有了超能量的举动,我负责望风,他爬上一个高高的桌子,用一截子竹竿挑下了竹篮子,把里面的好东西两人分几次吃光,等家里来客人母亲取馒头时,才发现,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竹篮。母亲高高举起的手,却从来没落在我们身上。老屋里童年飞出了很多快乐的笑声。
平顶房,每年在雨季到来前,需进行修缮,要在房顶上再抹上一层薄薄的新泥,为的是雨季时不漏雨。而这样的屋顶喜欢疾风暴雨,雨会顺着屋檐顺流而下,最怕的是连阴天气,雨量不大连绵持续,平顶房最怕连阴雨。屋外大下,屋里小下,外面不下,屋里滴答。那时,所有的盆盆罐罐都会派上了用场,所以老话讲,破家值万贯,可能指那些坛坛罐罐都有它们的作用。
屋的主体没有大的变化,墙体外表却随着着社会的变迁而变化着,进入了八十年代后,经济条件稍微好一些的时候,父亲就买来了石灰把墙体抹了一遍,顿时光亮干净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建的房屋呢。父亲在一家乡镇企业做业务指导,从厂子里讨要了一个废弃的玻璃窗,记得那窗框还是用水泥浇制的,窄窄的窗扇的几块不大的玻璃,却大大改善了光线条件,那屋便成了我和哥的学习室了。再后来随着条件的改善,几间屋里都陆续换成了玻璃门窗。被岁月磨堆出小卵石样光亮的小土疙瘩地面,也换成了砖砌的地面,温暖的大火炕也被换成了一个木质的大床。儿时冬天放学后,被母亲抱到火炕上,冰凉的脚丫伸进那温暖的被窝卷里,成了永久的记忆,而那样的温暖却是最真的幸福。
在我们的成长中,父亲和故乡的老屋在岁月的侵蚀中慢慢的老去,人和老屋都无法抗衡自然的法则。
尊重自然,心性里多了容纳、理性、冷静、乐观。乡情根植在心,温暖如春。回城时,枣木棍老乡侄,又开始了新一趟的巡视,枣木拐杖敲击着水泥地面依然非常的清晰,把车靠边停下,等老人路过。
所有在故鄉的见闻和由此而引起的怀念,都会时常飘荡在心中。
节后,在村里负责的兄弟来电话说,村子将进行整体重新规划,老屋也在规划重建范围,让我抽空回去办理相关的手续。
赶回家,折了折院子里的树枝,韧性大了,用指甲一刮,能看到春天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