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金莲川

林樾

半个多世纪来，更多的人扎根草原，燃烧了青春，枯萎了容颜，却孕育了肥美牛羊，装扮了富饶牧场，建起了学校医院，让胡萝卜、马铃薯进入了牧民的毡房。这些默默奉献、平凡可敬的建设者，在静静中积蓄力量，在静静中创造辉煌，他们才是金莲川真正的脊梁。

沿着北京的中轴线笔直向北270公里，有一片盛开金莲花的大草原。美丽的草原名叫金莲川，金莲川草原东西长60公里，南北宽约20公里，正蓝旗闪电河两岸的金莲花午前为花蕾，午后为花瓣，花大色黄，每年7月至8月是金莲花盛开的季节。金莲川草原曾经是辽、金、元三代帝王的避暑胜地。“金莲川”得名于金世宗，源于公元1168年夏天金世宗完颜雍游猎至此的一时兴起，“莲者连也，取其金枝玉叶相连之义”。八十四年后（1251年），还是藩王的忽必烈也来到金莲川。这位成吉思汗的孙子、日后的元世祖，在这里设立了幕府，建造了城池，立定了根基，之后又翻身上马、挥鞭南下。后来，他在这里登上了蒙古大汗位，再后来硬生生打下了一个雄霸歐亚的大元帝国。金莲川就是忽必烈的龙兴之地，屹立的城池就是元上都。

英雄上马的地方

北京时间2012年6月29日22时23分，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审议表决，元上都遗址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曾被英国大诗人柯勒律治描绘为Xanadu（梦幻花园）的元上都，是我国目前保留最完整的元代都城遗址。这颗历经700多年沧桑磨砺的珍珠，至今依然散放着璀璨的光芒。在我国古代都城中，如唐朝的洛阳城、宋朝的汴梁城、元朝的大都城等，由于历史变迁，其遗址的主要部分或者没有保留下来，或是后人在遗址上又建起新城。元上都遗址因其规模宏大，又地处草原深处，在元朝之后一直人烟稀少，再加上当地蒙古族同胞出于崇拜而加以保护，因此得以比较完整地保留下来，成为罕见的中国游牧民族古代都城实物例证。

始建于公元1256年的元上都，与元大都同为元朝首都，其宏伟壮观的情状，被马可波罗详尽的笔触描写的淋漓尽致，惹得中世纪的欧洲人神往羡慕。元上都作为百年帝都，见证了元王朝光照千秋的帝王伟业，把蒙元文化延伸和发展，形成了独特的上都文化。它融汇了游牧与农耕文化，同时也贯通了草原与中原文化，荟萃了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

令人唏嘘的是，这座曾经世界历史上最大帝国的首都，代表着当时草原城市建设的最高水平，却是一个不留神，被千里奔袭的红巾军一把大火定格在了公元1358年，自此不断凋零，然后静静地、静静地遗失在历史长河，湮没在人们的记忆里。700多年前“世界的心脏”，也难逃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悲凉，一百年盛世辉煌的上都，今已难觅其芳。

从古时的元大都出发，一路穿山越岭、蜿蜒北上，就能来到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摸一摸这座拥抱着巨大历史文明的废墟。

站在元上都遗址的高处——穆清阁宽大的台基上，草原的风远远地送来了力量，吹得人们衣服猎猎作响，不远处敖包上蓝色的哈达早已迎风激荡。环顾四野，满眼尽是断壁残垣，不免令人心生寂寞荒凉。极目远眺，龙岗山静静地向南守望，闪电河（上都河）丝带般缓缓流淌，四周的低山丘陵起伏环拱，中间这块平坦广阔的草原，就是令人魂牵梦萦的金莲川。今日之元上都遗址，影响仍然十分广泛，是元朝辉煌历史的实物见证，对于研究元朝历史及文化具有独特的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它既是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也是世界各民族人民的宝贵遗产。

是谁，选定了这里作为建功立业的起点？是谁，在这里谋划了一个帝国的辉煌？

这里，有忽必烈的身影。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的他静静地思考后，征天下名士而用之，金莲川上扎下了幕府营帐，四方豪杰在此际会风云，为蒙元帝国的强力崛起积蓄了力量，也成就了这片“英雄上马的地方”。

这里，有刘秉忠的身影。这位大元帝国的设计师亦僧亦儒，忽必烈让他在草原上造一座巨大的城，我不知道他静静地想了多久，但三年后金莲川草原上真的崛起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城，一座融合了草原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的上都城。数年后他呕心沥血设计建造了举世闻名的元大都，奠定了今日北京的基本格局。他在军政方面的智慧和谋略，影响了元朝的建立和初定。

建设者是金莲川真正的脊梁

这里，有刘秉忠的学生郭守敬的身影。这位在天文、地理、数学、水利方面成绩斐然的科学家，正当年时幸运地赶上了百废待兴，不仅担纲开凿了著名的通惠河，疏通了多地河渠水道，还参与编制了《授时历》，主持了“四海测验”，发明了精密的天文仪器，生前就赢得了很高声望。遗憾的是，暮年的他在元朝昏暗的朝堂上鲜有发声，也再没有新的创造和功业。他为元上都设计的排泄洪水的铁幡竿渠，也因为经办人缩减渠宽，最终效果大打折扣。夕阳西下，他在静静地思考，是为英雄无用武之地伤感，还是对时局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怅？

这里，还有元顺帝妥欢贴睦尔的身影。六百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元大都健德门突然洞开，他和随从们如惊弓之鸟仓皇北逃。面对摇摇欲坠的江山，他曾勤于政事、任用贤人、锐意改革，短暂成功后却沉溺于声色犬马，结果是内忧外患、天怒人怨，最后不得不退回到上都老家。残破的城墙下，他可曾静静地想过，为何夺了焉支又失了焉支？为何铁桶的江山经不起小民敲打？他太需要静静，但已然没了时间。

七百年过去了，英雄们的身影早已泛黄，悄悄隐没于茫茫草原上。金莲川上的花儿还是一如既往，在岁月的悠长中绽放、枯萎，再绽放。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一群怀揣梦想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金莲川，打破了草原的单调和悠长。他们创办了五一种畜场，用科技的力量和火一样的青春，给古老的草原带来新的希望。半个多世纪来，更多的人扎根草原，燃烧了青春，枯萎了容颜，却孕育了肥美牛羊，装扮了富饶牧场，建起了学校医院，让胡萝卜、马铃薯进入了牧民的毡房。这些默默奉献、平凡可敬的建设者，在静静中积蓄力量，在静静中创造辉煌，他们才是金莲川真正的脊梁。

五一牧场度假别墅区的主人叫李国华，地道中原人，十几年扎根于此，锻造出黝黑的面容、魁梧的身形，猛一看更像蒙古大汉。他依托度假别墅区精心创办了正蓝旗草原艺术公社，一方面为全国各地的艺术家、学生、摄影爱好者提供良好的创作服务，一方面利用自有场地筹办各种与草原有关的画展、摄影展，不遗余力地宣传正蓝旗、推广蒙元文化，甚至筹划建一个元曲博物馆。参观完楼上展厅的摄影展和环保漫画展后，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除了展品的艺术价值外，更多的是对行为本身。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一个民营企业家应有的范畴，其境界和认识值得称道。与他饮茶攀谈时，越发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坚持和坚韧。人是创造历史的主角，正是有了众多像他一样静静的人扎根创业，金莲川草原这个“英雄上马的地方”，才能够在新时代再“上马”，迸发出磅礴雄浑的力量。

车行金莲川，映入眼睑的除了星星点点的野花，还有那些孤零零挺立的榆树。这些低矮干疏的草原榆貌不惊人，却有着迥异于内地兄弟的独特气质。他们自由地散落在山坳里、草地上、水淖边、丘陵地，却都以虬劲的姿态，昭示了倔强的生命伟力。人们惊诧于草原榆的坚韧，还有那弯曲的躯体里隐伏的不屈力量。千百年来，他们在草原上静静地遥望，静静地等待，静静地积蓄力量，静静地芳华绽放，瘦小的身躯战胜了严寒，挺过了干旱，击退了风沙，也经受住了时间的无情拣选。草原榆，你才是金莲川草原上真正的王者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