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山水
2018-08-28文丨韩中州
文丨 韩中州
水,从丹霞石上流过
那绿,被风吹到脸上,让人想起一句古诗:吹面不寒杨柳风。
与秋对饮,竹语沙沙,吹面的不是四月的春风,而是金秋清香的绿风。
黎理泰从福建引种的四株楠竹,如雨后春笋,星火绿原,汹涌成青云排空的苍山绿海,葱茏两百年时空。
凭栏处,望绿怀远,高低远近,风吹千岭绿,绿波浮动心海;水流百溪红,幽篁濯净风尘。
以竹洗心,胸中万千竿青姿,一节节虚怀连绵的群山。
以竹明目,眼里婆娑的绿影,一枝枝翠绿空旷的云天。
我始终无法诗意地表达,遇见佛光岩瞬间的震颤和感动。
那面赤红的马蹄形山岩,像一块硕大的磨刀石,这么多年一直磨砺着我的想象:小行星天崩地裂的一击,恐龙最后喋血的嚎叫,带我进入那个久远的时空。
阳光穿透红岩绿树,佛光乍现丹霞绝壁,稍纵即逝的光影,照亮侏罗纪时代恐龙灭绝时发出的最后一封血色天书。
这部古奥的天书,扼守亿万年山水的密码。
一束白练飞挂赤壁,高悬所有河流走投无路时毅然决然的选择。
飞瀑流响空谷,鸟啾虫吟空山,翠竹郁郁临风,火红的丹霞石在翠绿的青苍中激情四射。
劫后余生的古桫椤,在佛光岩溪流密布的河谷,翠羽扶疏隐忍修炼,以孑遗的古风,守望自己的佛光。
水,从赤红的丹霞石上流过,便流成了清幽的赤水。
桫椤夹岸,箫竹溪谷,丹霞叠翠,沟洞流响。
红色石径,逆流蜿蜒红色的诗句;绿色流泉,层叠倾泻绿色的音符。
一层层断崖跌落一段段时光,跌落一帧帧迷幻的景深。
掀开一帘帘飞瀑,走进一个个洞天福地:
一洞,水穿石孔,飞珠溅玉,涛鼓溪鸣;
二洞,弯月缠云,一泓碧水,珠帘情深;
三洞,飞蛙戏水,丹霞堆雪,轻纱曼舞;
四洞,白龙飞天,银光乍泄,风生水起。
掠过烟水晴岚,欲露故藏的四洞沟,在层层珠帘后敞开撩人的美艳。
性情乌江
磅礴乌蒙以涓涓细流汇成一泻千里的乌江,汇成狂野不羁,奔放刚烈的性情乌江。
逆流而上,我在莽莽的乌蒙山见到了乌江秘密的原初。溪流蜿蜒,清灵碧透,淙淙流淌的乌江之源,净如处子的纯净,如涉世未深,懵懂青涩的少年,活泼而内敛,灵动而单纯,欢愉而清朗,恬静而温存,在一方净土展露初出山野的清新和青春悸动的姿容。
一滴水的静默孕育了一条河的咆哮,一滴水的平和涵养了一条河的风暴。天风之力,衍生了这天壤之别的性情乌江;地火之魂成就了这率性天然的血性乌江。
从乌江渡开始,一条乌龙在武陵山脉和大娄山脉亿万年升降沉浮碰撞的崇山峻岭、重峦叠嶂中奔腾穿行,在峰回路转中表达一种沉雄凝重的心情,在穿云裂石中张扬一种孤傲激越的性格,在山重水复中抒发一种豁然开朗的情怀,在曲折蜿蜒中呈现一种天神地鬼的秘密,在山魂水语中演绎一种幻听幻视的神话。
幽谷绝壁次第开放的是鬼斧神工的奇风异景。
江风浩荡忽隐忽现的是浑然一体的山水图画。
峰峦对峙呼之欲出的是惟妙惟肖的仁山智水。
激流险滩毁灭再生的是浮沉自知的思绪情怀。
林木苍郁山川呼应的是天造地设的人文精神。
珍稀的岩羊在陡峭的崖坡若隐若现,在啼叫的猴声里,警惕的规避着每一种现实的危险。高翔的岩鹰在呼啸的峡风中俯冲回旋,穿云破雾,以江流的速度逐浪千里乌江,逐浪乌江云梦,逐浪涛声依旧的时空梦想。它俯瞰乌江这蓝色的利箭,迅疾奔涌,劈开万重山峦,穿梭茫茫时空,义无反顾地冲击亿万年沉积的崖石,在云雾蒸腾、岚气缭绕的乌江十八滩一次又一次以裂岩的惊涛雕凿栩栩如生的人文山水。千年的乌杨木在嶙峋的崖岸以奇绝的生命,为性情乌江泼墨写意,以浩荡的江风拨响乌江血脉喷张、悠远流长的琴弦。
性情乌江以饱满的激情和张力,自上而下切割着坚硬的岩层,在历史的纵深处,书写太白天书的神奇和孟获遗书的诡秘,书写蛮王洞的故事和鲤鱼池的传说,书写山川自然的演变和历史人文的盛衰。它乌蓝乌蓝的血液里涌动着天地阳刚之气与阴柔之美,涌动着亘古不变的诺言和千古不绝的灵魂。
古纤道如一根深深勒进乌江大山肩胛的纤绳,拉着江岸沉重的历史,艰难行进在一步三叹、异彩纷呈的峡谷河床。苍凉的船工号子在涛声中回荡着乌江金戈铁马、壮怀激烈的奇美。湮没在历史烟尘的盐油古道和散落在江岸的盐号商号见证了乌江的繁华与衰落。
乌江啊!乌江,我能给你什么?给你一生的爱?给你一生的情?这都是我本真的性情,这性情源自于你血脉的悸动,源自你川流不息的波涛,源自你永不低头的性格,源自你无怨无悔、悲喜自如的情感。
山和水在云天的高处江流的低处找到一种归宿,天和地在峰峦的高处峡谷的低处达成一种和谐。乌江为什么以母亲河的温柔在贵州高原行走万年?为什么以父亲河的阳刚长久的清澈?这是坚硬的岩层、茂密的林木和罡风地火的赐予,这是自然无欲则刚、秘而不宣的伟力。
一座座乌江峡谷是大地裸露的伤口,汩汩流出乌蓝的血液,一波一波灵魂的歌者,一年一年逝者如斯的奔流。乌江啊乌江,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心灵的通道?什么是黄金的江岸?远古的图腾和神秘的悬葬到底在宣示怎样一种历史,到底在呈现怎样一种文明?
欢乐的生命随着摆手舞的音律舞蹈,真实的性情跟着肉莲花的肌腱鼓荡,这铿锵的节奏是天地人的和谐,这低沉的音腔是人鬼神的默契。在手舞足蹈里感受乌江的灵气,在金鼓齐鸣中接通乌江的血脉。乌江,在你雄浑激越的水声里,在你坦荡如弦的骊歌里,我们一次次完成自我的否定和自我的超越。
潜龙在渊,这条潜游穿行于高原沟壑的蟒蟒巨龙,在构皮滩大坝截流蓄水的刹那,于群山万壑赴荆门的浩荡声势里一飞冲天,气势如虹。
飞龙在天,这条奔腾咆哮于峰林峡谷的鳞鳞乌龙,在鹰击长空的海拔和云蒸霞蔚的高度横空出世,波澜不惊。
高峡出平湖,大乌江南水北调,构皮滩西电东送。大自然的山水在吞云吐雾、俯仰天地之间演绎着沧海横流、桑田变幻的故事。
一条河,从奔流高歌到静水流深的过程是它造福桑梓的过程。
一座坝,从崎岖峡谷到高耸云天的过程是它抬升海拔的过程。
一个湖,从沟壑纵横到碧水烟雨的过程是它除弊兴利的过程。
一条龙,从潜龙在渊到飞龙在天的过程是它蓄势勃发的过程。
乌江,我是你楚楚动人的传说,我是你硬朗倔强的遗传,我是你形影相随的舟楫,我是你风姿卓越的美女峰,我是你千姿百态的钟乳石,我是你疼痛的神经、喑哑的声带,我是你高天的荣耀、大地的诗篇,在云天茫茫的深处汇入滚滚长江浩瀚大海,汇成贵州高原汪洋恣肆的文化血脉,汇成高原民族激情澎湃的史诗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