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边,那片柚林好茁壮
2018-08-24覃克参
覃克参
秋霜染红了山川,瓜果熏醉了鸟兽。“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好醉人的秋天!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邀文友依然兄回老家驯乐苗族乡游秋。
第一次到苗乡的依然兄闹着要去看看老苗王故居。老苗王故居在大屯,离乡政府驻地四五公里,不远。进屯可驾车也可步行。驾车走新路,路程短,快捷,但了无新意。步行可走旧路,虽绕道,路程长,却可能有意外收获。我们决定步行走旧路。
“老三,你看!”行程中,依然兄突然惊讶地叫起来。原来,初到苗乡的他对一座苗族同胞的坟茔产生了兴趣_那坟茔如反扣地面的老式炒菜铁锅,四周弥合圆润,没有墓门墓碑。
“那是苗族同胞逝去的先人的坟墓,没什么稀奇的,前面还多着呢!”我边说边迈步前行。
峰回路转,山行四五里,我们眼前出现了一片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柚子林。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柚子园。园子不是很大,里面全是柚子树。站在园外高处,看不见有果实。秋风劲吹,叶片翻飞时,隐隐约约看见葱茏的绿叶下泛出点点红黄光斑。步入柚子园,看见这些柚子树长得很茁壮,树干有成人小腿般粗细,挺拔刚劲。经过人工精心修剪的枝丫疏密有致,布局合理。结了果的枝丫上硕果累累,许多枝丫都被压弯了,果实垂到地面,园主不得不用特制的木桩把它们支撑起来。蹲下四望,除了树干,满眼都是黄中透红的果实和支撑枝丫的木桩。
不远处,一群苗族同胞正在采摘柚子。硕果携丰收入筐,欢声伴笑语飞扬。好热烈欢悦的劳动场面!我们饶有兴致地走过去看他们采摘。
一位领头模样的中年苗族男子见我们走近,热情地称我们为老师。我在驯乐中学教书多年,从老师到班主任,从教研组长到校长,学校的每个岗位几乎都待过,自然,在驯乐有人称我老师并不奇怪。那中年苗族男子娴熟地剥开一个柚子。好家伙,这柚子红皮、红瓤、红心,我知道这是红心香柚中的珍品——“毛三红”。他剥好柚子后热情地邀请我们品尝。只见此果瓤肉嫣红,色泽鲜艳,令人垂涎三尺。在秋老虎炙烤下走了一段山路,我们早己口干舌燥,于是也不推辞,拿起就吃。果真名不虚传!这“毛三红”红心香柚吃起来肉质脆嫩、多汁柔软、入口生津、酸甜适度,还有淡淡的蜜香味。见我们赞不绝口,中年苗族男子说这是刚刚采摘下来的,还没有糖化,不是最佳食用时机,如果贮藏十天半个月后再食用,那味道才叫绝!
中年苗族男子自我介绍姓韦,大屯人,是柚子园的园主。我在驯乐中学教36班语文和政治时,他是隔壁班学生。他毕业后回家务农,后自费到农校学习水果种植技术,十多年来潜心研究水果种植。原先是种植本地传统果品,如本地柚、板栗、四月李等,但传统果品品质不高,效益较差,于是改种沙田柚。起先沙田柚在驯乐水土不服,病虫害较多,较难种植。后来,在县水果局专家和外地种苗专家的帮助下,他把福建漳州平和县优质珀溪蜜柚芽与本地红心酸柚树嫁接,培育出这种新的果种——红心香柚。这种外地优良品种与本地传统品种嫁接培育出的新品种适应性强、能抗病、产量高,无论丘陵、平原、山地均可种植,管理得当丰产期亩产可达万斤以上,经济效益显著……他还介绍说,红心香柚通常种植三四年后初挂果,七八年后进入丰产期。明年他这个果园将进入丰产期,年产红心香柚可达十多万斤。
韦园主的话我是深信不疑的。我老家的大沙梨就是嫁接培育出来的。老家山上有许多野生梨子树,这些野生梨子树大多都结果。但有的梨果小而硬,生涩无比,人无法食用,深秋乃至初冬在树上自然熟软后被野鸟食用,人称鸟梨;有的梨果大而酸,堪比柠檬,这是酸梨。不管是鸟梨还是酸梨,都是劣质的山果,毫无价值。后来,有人用外地优质梨枝条与土生野梨树嫁接,培育出了黄皮大沙梨。这种梨子个大形美,肉白质脆,味甜汁多,品质上佳。
年产红心香柚十多万斤,意味着仅柚子一项,韦园主年收入将达五六十万元!难怪这两年村里外出打工的青壮年纷纷返乡,承包荒山荒坡,种果种树。
韦园主的介绍令我们艳羡不己。艳羡归艳羡,造访老苗王故居的初衷驱使我们继续前行。
呼吸饱含负氧离子的清新空气,品味甘爽绵甜的红心香柚,我们轻松惬意地穿越了道路崎岖的柚子林。
出了柚子林,我们继续拾级而上。过了一会儿,一群苗族同胞抬着一块石碑迎面走来。他们抬的是块墓碑。走在前面的是老苗王的长子——大屯屯长,人们习惯称之为新苗王。
“苗王,你们这是——”我问。
“过几天是老苗王的忌日,族人准备给他老人家的陵墓立块碑,我们去做些前期工作。”
闻言,我疑惑不解。我参加过驯乐苗族同胞的牯藏节,知道驯乐苗族同胞是不过清明节的。他们祭祀祖先、逝者的节日是牯藏节,据说这是由驯乐苗族的迁徙史决定的。驯乐苗族并非当地土著居民,据史籍记载和民间传说,苗族先民最早生活在中原。殷周时期迁至今湖北清江流域和湖南洞庭湖一带。春秋战国时期,巴蜀、夜郎以及荆州都有苗族先民活动。秦汉时期,大部分苗族先民在武陵郡、牂柯郡、越巂郡、巴郡、南郡等地区定居,小部分继续迁徙到黔东南都柳江流域。由于战争、饥馑、疾病、自然灾害等原因,他们不断继续迁徙。大约在明清时期自黔东南迁徙到驯乐的长北、山岗、镇北、福寿等地。在这过程中,他们的先人为寻找安身立命之所,四处奔波,颠沛流离,但是,他们怎么也无法安居乐业。在迁徙中,他们的祖先及亲属随死随葬。死者葬身之地与活着继续迁徙的族人相隔千山万水,为防山妖地鬼对死者阴魂的骚扰,驯乐苗族同胞把逝者坟茔砌得圆润弥合,不设墓门,不立墓碑。由于与逝去的祖先及亲属葬身之地天各一方,相距遥远,他们只能通过牯藏节在自己的居住地对逝者进行集体祭祀。
“什么?你们去给老苗王立墓碑?苗族人的坟墓不是不设墓门、不立墓碑吗?”我疑惑地问。
“是的!我们过去的确是这样。但是,我们现在修建逝者坟墓时不但设墓门、立墓碑,我们还要做清明呢!”新苗王铿锵的话语中透出骄傲与自信。
我担心地说:“当头的您带头立墓碑做清明,破了族规,您不怕族人上行下效,忘了你们的牯藏节?”
新苗王闻言,笑道:“牯藏节是我们苦难迁徙史的产物和见证,是我们的民族节日,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它!但我们现在有了自己固定的家园,我们被迫迁徙的苦难日子已经成为历史。我们有条件像其他民族兄弟一样,每年清明节到坟头来祭祀自己逝去的先人和亲属了,为什么不給他们的坟墓立墓碑?”新苗王的笑声爽朗,语调激昂。说完他们抬起墓碑,走向那片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的柚子林。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他们渐行渐远,最后融入那片翠绿茁壮的柚子林……虽然我们离那片柚子林越来越远,可是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和优异的品质在我的脑际却越来越清晰。
不多久,苗寨到了。村头聚集了好多身着节日盛装的人,妇孺相携,童叟互牵,好不热闹!一打听,才知道有苗家小伙子娶亲,接新娘的车队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对远嫁而来的汉族新娘期待己久,都想先睹为快。
此时,我又纳闷了。在我的印象中,苗族同胞是较排外的,特别是在婚姻方面,与外族决不通婚,可是现在……
疑惑中,我们来到了老苗王故居。故居整体格局依旧,只是堂屋装饰一新。堂屋正中悬挂的“取长补短,取优改劣,与时俱进;和睦共处,和衷共济,和谐发展”条幅特别醒目。
品读条幅,我茅塞顿开!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柚子林、墓碑、清明节、汉族新娘……一切都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远眺那片柚子林,阳光下的柚子林好茁壮!好翠绿!好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