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百草园”
2018-08-24刘海蕴
小时候,家紧挨着一个大水湾,现在,家还在那里。鲁迅先生的童年有百草园相伴,这个大水湾,就是我儿时的“百草园”。
大水湾只是我一个人对它的称谓,乡人们都叫它“大湾”。懵懂的我似乎觉得只有“水”这个字才能涵盖它带给我的无穷无尽的快乐,所以就自作主张把这个“水”字赋予了它,尽管我知道加上“水”字之后它的名字依然不够动听,远没有鲁迅先生的“百草园”听起來响亮顺耳。可我是那样深深依恋着它,没有它,就没有我的童年。
其实叫它“湾”并不太合适,它是由南北两个相连的巨大的圆形深坑组成,南大北小,远望去呈倒葫芦形。它是一个极其丰富的植物园,树、草、花应有尽有。高大的树木,树木下低矮的灌木,灌木下茂盛的野花野草,相依相偎,相处和谐,组成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科学合理而又生机勃勃的生态系统。湾壁全是缓缓的向阳坡,上面站着的全是树,挺拔的白杨梧桐,苍劲的刺槐老榆,朴拙的桑树椿树,袅娜的垂柳,结甜枣的大枣树,挂酸枣的酸枣棵,密密麻麻,一棵紧挨着一棵。每每放学,来不及放下书包,不顾妈妈的拦阻就往湾里跑。春天抓蝌蚪,折一截柳枝随手一拧就是一个柳哨,吹起来“呜呜”作响,悠扬里似乎满浸着烟柳的娇鲜嫩绿;采桑叶喂蚕,看着黑黑瘦瘦的蚕宝宝在碧绿肥硕的桑叶上蠕动,幻想有一天我也能像公主一样拥有一件白纱裙。到了雨季,湾底的水长到膝盖高,我就和小伙伴淌水踩水打水花,水乡孩子也不过如此。天凉了,湾里整日飘飞着各色落叶,深棕,蜜黄,浅红,灰绿,如彩蝶纷飞,似天女散花。再后来,洁白的雪花静静飘落,我们在披了白衣的湾里堆雪人,打雪仗,溜冰,叽叽喳喳的笑闹声震掉了枝头的积雪。如果说,童年的四季需要用无忧无虑和快乐来歌唱的话,那大水湾就是我最动听的童年乐章。
再说说小孩子最感兴趣的吃吧。因为有了大水湾,在那个物资短缺的年代,我和小伙伴的嘴从没有短过。脱下冬衣不久,洁白的槐花就挂满枝头,一嘟嘟,一串串,被翠绿的槐叶拥着,被辛勤的蜜蜂围着,浓郁的清香甜透了大半个村庄。捋一把塞进嘴里,五脏六腑都变得甜津津的。更有春天刚冒头的第一茬椿芽,靛紫中透着深绿,炒鸡蛋最是美味,或者裹上面糊用热油一炸,哪次不吃撑了我的肚皮?至于大人们爱吃的荠菜、苦菜、婆婆丁、曲曲菜等野菜,更是应有尽有,随挖随长,彰显着土地无尽的慷慨。夏天我会在彩霞满天的黄昏去湾里找知了猴,刚从洞里钻出来的知了猴,软软的,肉质细腻,用盐渍上一晚,再过油一炸,那种鲜美真是难以形容,最最解馋。瓜果飘香的秋天更不用说,大个儿甜枣,如一串串小玛瑙般的酸枣,裹着一层白色干皮的都柿,又酸又甜。记得有一年我们村流行红眼病,红肿灼痛的眼睛需要用薄荷叶来清洗,乡人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湾里,竟在北部的一块小平地里找到了。这就是我的大水湾,它丰富而宽厚,不私藏一丝一毫,它如赤诚的母亲慷慨地捧出自己一切的所有,用深厚的母性把幼小的我紧紧包围。
如此美好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花呢?不用刻意播撒一粒种子,只要春姑娘一声召唤,整个大水湾就成了野花的世界。金黄的蒲公英,火红的杜鹃,穿粉裙的凤仙花到处都是。当然还有野菊,坡上坡下,密密麻麻,一片片,一丛丛,看得人好生欢喜。野菊的花瓣成正圆形排列,小巧莹润的白色花瓣簇拥着中间的金黄花心,淡雅而旺盛,朴素而蓬勃。记得当时小小的我总是沉醉流连于这野菊花丛中,还曾经用当年最流行的《茉莉花》来赞叹——真是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她呀!
每年炎夏骤雨初歇,变成一个大池塘的水湾理所应当的成为了青蛙的乐园。万籁俱寂的夜晚,成百上千只青蛙就一起开起了热闹的演唱会,每一只青蛙都在用心演唱着自己的歌曲,谁也不甘落后。听着此起彼伏的蛙鸣,丝毫不觉有任何聒噪,我总是很快就进入甜甜的梦乡,让这一耳蛙鸣从童年一直吟唱至今。
时移世变,沧桑几何,如今的我人到中年,心事良多。每每回到老家,看到已经变成垃圾场的大水湾难免感慨一番。当年的诗意和灵动已荡然无存,只能于午夜梦回中依稀辨得几分当年的模样。可是家还在这里,老父老母依然在这里,每当他们那慈爱的眼神将我包围时,我就知道——我的“百草园”没有离开,它已化为了爱与纯真的小分子,永远住在了我的心里。
刘海蕴,山东桓台县城南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