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瓦多移民:跳上“野兽列车”去美国
2018-08-24丰豆
丰豆
1992年,刚刚结束长达12年内战的萨尔瓦多开始了大规模的国家重建计划。按理说,经过这些年的建设,萨尔瓦多的国内局势应该稳定下来,老百姓也该安居乐业了,但是,如今国内儿童仍然拼了命地想偷渡美国。他们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还是另有原因?
爬上“野兽列车”的人们
在美国南部德克萨斯州麦卡伦,两辆大型客车在站台停下。紧接着,从车上下来许多非法移民,他们在保安人员的催促下整齐地排成队列。令人吃惊的是,这些人几乎都是小学生。这些儿童被送到附近的安置中心后,开始玩起木偶和积木,脸上显露出一种久违的快乐。大批儿童之所以离开父母偷渡美国,是因为他们从父辈们的嘴里得知,国内到处都是被称为“马拉斯”的青少年黑帮组织。
不久前,在首都圣萨尔瓦多一家食堂工作的奥尔贝里纳·霍贝尔带着他17岁和14岁的两个儿子离开国内。“因受到马拉斯的威胁,不得已而为之。”霍尔贝说。邻国洪都拉斯一位15岁少年因拒绝参加马拉斯组织,被该黑帮成员持手枪到家里进行威胁,在建筑公司上班的父亲随后立即带着孩子逃往美国。“如果不逃走,可能被黑帮成员杀死。”
非法移民一旦渡过边境河流,会立即到美国边境警备队员那里申请难民认定。在审理前的一段时间里,当局会在他们的脚脖子上戴上GPS定位装置。连日来,安置中心每天都要接收数十名中美移民,其中近一半为儿童。一位修女说:“这些都是因暴力威胁到生命而逃亡的儿童,这是人道主义危机。”据美国边境警备队称,2017年跟随父母或单独移民的儿童查处数量为102889人,占移民总数的三分之一,其中的绝大多数儿童,偷渡美国的最主要原因是为逃避马拉斯的威胁。
萨尔瓦多移民到底是利用怎样的交通工具抵达美国的呢?据称,这些移民大多是“蹭坐”国内开往美国的货物列车,西班牙语中被称为“野兽列车”。在一路向北的货物列车上,移民们要么坐在列车顶上,要么双手紧握着车厢旁边的扶梯。虽然沿途设有移民安置点,但那些安置点也容易使移民成为犯罪分子的目标。“野兽列车”每天有1至3个班次,但时间不固定。安置中心的工作人员只有在听见远处传来的汽笛声或当地居民的告知后,才会将水和食物运到铁路沿线,并向行驶的列车扔食物和水。
如果听到“列车在附近停下来了”的消息,一些人会乘坐一辆锈迹斑斑的货车立即开到,并迅速爬上列车。半天前爬上列车的危地马拉移民埃多瓦尔德·埃斯科维尔说:“夜晚风大而且很冷,如果不抓紧列车上的某个部位,就很危险。如果被当局管理人员发现,自己随时准备跳车逃跑。”跳车有可能会摔断手脚,还有可能被犯罪组织索要“过路费”。
2010年是非法移民达到最高峰的一年。当时每辆货物列车上都有200名移民。如今,只有数十人。这是因为墨西哥当局采取了严厉的监管措施,另外就是列车提速使得攀爬列车变得越发危险。现在,移民们更多的是选择合乘小巴士或徒步的方式。
“马拉斯”令人恐惧
数个月前,在萨尔瓦多东部地区居住的17岁少年的一名发小因拒绝加入马拉斯被枪杀,少年本人也因两次拒绝加入马拉斯而遭到该组织成员持枪入室威胁。因此,他趁着天黑离开家,沿着边境河流穿越丛林走了4天。
在危地马拉边境附近一救援设施墙壁上挂有一张列车线路图,图上到处都标有警告可能遭到袭击的手枪标志。一个被马拉斯夺去3名家人性命的洪都拉斯女性带着5个孩子逃离边境,在经过检查站时欲逃避盘问而钻进路边草丛前行,但不曾想竟遭到暴徒袭击,项链被抢走,还被暴徒性侵。据国际非政府组织 “无国界医疗队”(NGO)2015年对接受救援的467名墨西哥移民进行的问卷调查显示,68%的人在半路中会遭到暴力袭击,其中女性有三分之一遭到性侵。这些移民的处境简直与战乱中的叙利亚和伊拉克人相同。
为何马拉斯不袭击有钱人或外国人,单单以贫穷移民为目标?据某救援中心主任拉蒙·马尔克斯说,马拉斯绑架一名移民最多可以向被绑者在美国的亲属索要3000美元赎金,而且因这些移民属于非法入境,不敢张扬,这对于马拉斯组织来说无疑是一种获取不义之财的好途径。
在人口仅有600多万的萨尔瓦多,高档住宅区旁边成片成片的都是贫民区,贫富差距非常悬殊。在这些贫民区,马拉斯以收保护费为生。据中美洲大学舆论研究所所长贾内特·阿基拉说,马拉斯的前身是由一些不学无术、无职业及被社会疏远的贫穷不良人员组成的集团。1979年开始的内战因美国插手陷入泥沼,一些逃往美国的移民于是组成犯罪集团。内战结束后,一些移民被遣送回国,同时也将在美国学到的帮派作风带回国内,使当地不良风气进一步恶化。可以说,如今将儿童逼上移民这条路的,正是这些被遣返回国的非法移民。
尽管政府提出了与马拉斯签署“停战协议”的妥协之策,以缓解马拉斯对社会的危害,但却遭到民众强烈反对。这也使得政府将马拉斯定为恐怖组织,开始采取强硬措施,并且动用军队来镇压。虽然政府这一行为令城市地区杀人案件减少,但马拉斯成员却并未减少,原因是他们已经分散到全国各地,而且犯罪更加猖狂。在距首都以东120公里的霍柯特德尔赛村,约有30个马拉斯家庭。当地居民相继被这些马拉斯家庭暗杀。去年,一名女性因父亲被杀而向马拉斯家庭提出抗议,但不久该女性就被马拉斯杀害并分尸。据称,该村360个家庭中有35个家庭逃往美国,小学里的学生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一名医院护士称,村里人相互仇杀使得家庭和社会环境变坏,背井离乡的村民不断增加。
为何无法阻止马拉斯势力不断增长?据萨尔瓦多国家文明警察长官霍华德·科特表示,警察已经为打击马拉斯而忙得不可开交,市民们还是不断向警方报案。地区社会也因此陷入“负面连锁”状态。而就在科特作出表态的第二天,3名警察因在某住宅区调查非法持枪事件时与马拉斯发生枪战而身亡。萨尔瓦多Faktum网站总编塞萨尔·法戈亚加说,萨尔瓦多已经进入新的内战状态。在政府和警察的力量无法顾及的地方,死的都是穷人。警察对黑帮成员采取超越法律规定的极刑,这令老百姓拍手称快。但是政府正在犯与内战时同样的错误——杀掉所有的马拉斯成员也不能解决问题,重要的是政府加大对贫困地区的投资力度。
摆脱“负面连锁”之道
乘坐“野兽列车”前往美国的移民,大都出身于马拉斯势力非常强大的地区。当地经济越落后,马拉斯的势力就越强大。23年前,萨尔瓦多东部最贫困的拉乌尼昂港口城市因受日本政府援助而成为中美洲最大的集装箱港口,由于那里集中了人力、物力和资金,因此被称为“中美的新加坡”。但是现在,它仅仅是一个空架子,因为那里一个集装箱也没有。据港口负责人佩德罗·奥里亚纳说,这里近5年才开始有集装箱业务,每年只能偿还很少部分的贷款,原因是之前政府未考虑到航线水位因砂石流入而变浅以及离首都遥远等因素,也没有大型起降设备。正如一位负责东部开发的高级官员所说,最主要的原因是,政府忽视了基于现实来进行阶段性开发的重要性。
这与萨尔瓦多的国内局势变化有很大关系。据某智库负责人米格尔·西曼称,内战刚结束时,萨尔瓦多摆脱了妨碍经济增长的桎梏,呈现一派复兴景象。国家推进经济自由化以吸引人、物和資金,促使经济出现6%—7%的高增长势头。但是这种繁荣未能持续。吸引的投资集中用于建造购物中心等服务行业,既没有培养扩大就业范围的制造业,也导致原本能够解决地方就业问题的农业有所衰退。拉乌尼昂市的状况也一样,港口建设使得周边房地产价格翻了3倍,随着港口业务受挫,周边新建住宅或商业楼盘变得无人问津。
近10年来,萨尔瓦多经济一直维持1.4%的低增长,为生活所逼的人们只得冒险爬上“野兽列车”去美国谋求生计。然而这也加剧了家庭分裂。对于在东部佩尔金上中学的法阿尼·塞恩斯来说,记忆中竟然没有父亲的影子。在他刚出生一个月时,父亲就去了美国,9岁时母亲也离开他去了美国。如今,他与母亲每天通过“脸书”和电话联系,但双方无法见面。据塞恩斯所在学校负责人罗纳尔多·布雷内玛称,学校三至五成学生的父母都在美国,父母不在身边让这些孩子内心很受伤,也没有心思学习。
政府失去建设国家的“目标”导致经济低迷,父母为找工作乘坐列车去美国。失去顶梁柱的家庭和共同体处于风雨飘摇状况,加之马拉斯活动猖獗……所有的一切,令身处危险的儿童也开始将生命交给“野兽列车”。
萨尔瓦多这个国家被“负面连锁”束缚的四分之一个世纪中,经济全球化加速。由于资源缺乏、市场规模小以及治安状况恶劣,导致该国如今难有与其他国家的竞争力,难以创造就业岗位。政府要做的事情很多,似乎找不到应对马拉斯紧迫威胁的良药。萨尔瓦多能够摆脱“负面连锁”吗?
4年前开始,在萨尔瓦多东部拉塞巴村经营家庭农场的格伦达·贾米勒一直考虑撇下12岁的大女儿独自移民去美国,但最近她放弃了这种想法:“虽说没钱什么也做不了,但我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是在这儿。”贾米勒开始一点点地改变自己。她与附近居民一起参加“生活改善学校”活动,逐一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她还将每月打工所得的30美元存下来,开始重新到曾经辍学的学校上初中。她说:“认为得不到(政府)支援就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认为自己命该贫穷,那么就真的会因贫致困。”
3年前,贾米勒所在学校被作为国际合作组织(JICA)的一个研修试点,得到萨尔瓦多政府的基金支持。据该基金负责人阿尔赫迪娜·特雷霍称,不要认为自己一无所有,要尽可能寻找身边所有,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不仅贾米勒所在学校,拉乌尼昂港也在这样做。为了振兴港口业务,拉乌尼昂工商协会开始实施“港口自不我待”活动,以及对企业家予以支持等相关措施。为防止马拉斯从中破坏,有的地区还成立了保安组织。
不靠别人,一边利用有限资源,一边凭自己的能力做事。虽然这种做法的效果离目标很遥远,但比起“一步登天”这种想法来,只有一点点积累,才能让每个人、每个家庭、共同体乃至国家得以发展兴旺。但愿萨尔瓦多的孩子们今后不再为改变自我和生活而跳上“野兽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