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之桥
2018-08-23余韵雅
余韵雅
下意识地,我伸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耳机,想让思绪随着音乐的牵引飘逝在空中。
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次演出前,我喜欢在后台听听音乐,让大脑放空。可是今天,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平静。早晨妈妈的话在耳边回响,“爸爸可能会来听你的演奏”如乌云般久久笼罩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我一把扯掉耳机,尝试着闭上双眼,想从记忆里搜寻愉快的事情来缓解焦虑,可是上帝偏偏爱在关键时刻开玩笑,烦躁与焦虑仍在升腾。
想给父亲留下深刻的印象,又担心令他失望———这种滋味你是否也曾体会过?
12岁那年,我第一次参加国际钢琴比赛。我坐在香港的演奏舞台上,手指平稳地放在那台纯黑的施坦威三角钢琴的琴键上。临演奏前,我骄傲地朝着观众席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他———我的父亲。他坐在倒数几排,双臂交叉于胸前,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框眼镜后眯缝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一下窒息了!我无法把练了几个月、背得滚瓜烂熟的曲目完美地呈现出来。混乱的思绪让我的手指不听使唤,生硬地挤出了一段不伦不类的调子。我来不及鞠躬,满眼泪水地逃离了舞台。
我的父亲,我那不善言辞的父亲,双唇冷酷地紧闭着,邊走边抽着烟,一根接一根,我害怕正视他的眼睛,只觉得香港的夜晚不再绚烂,维多利亚港寂静得只有我和他落寞的身影。
我们走得越远,周围就越寂静,直到在我和父亲之间筑起了一堵不可穿透的墙。想起音乐曾是我们内心深处的交流方式,这真像一个嘲讽。
父亲平时工作很忙,但在每周日的晚上,他都会抽出时间,让我为他演奏。他喜欢轻缓的钢琴曲,尤其喜欢肖邦《夜曲》,当时我从乐谱上自学了这首曲子就是为了他。每当我弹响第一个音符时,父亲都会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仿佛我把他带入了一个世外桃源。
香港比赛后,父亲再也没去看过我的演出。那个晚上,我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骄傲,我感觉自己摧毁了和父亲心灵连接的那座桥。整整九年,父亲毅然决然放弃了优厚的工作,到北京陪我追求音乐梦。记得有一天晚上,父亲焦急地通着电话,来回在客厅踱步,后来我才知道是爷爷心脏病发作,住院抢救。从父亲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种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的自责,还有一种陪伴我追求梦想的“坚定”。多年来,父亲这种“坚定”一直根植于我的心底。
母亲告诉我,父亲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使我在台上无法正常发挥,他又不知道怎样来安慰我,唯有在以后的演出中不再参与,不再干扰我。
爸爸,对不起,我以为你对我失望了。可后来我才明白,你爱音乐,但你爱我更甚于音乐!我们常常在音乐的海洋中尽情地悲伤,尽情地欢笑。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是多么地爱你,我多么渴望你能再一次坐在音乐厅聆听我的演奏,但愿我能再为你演奏一次肖邦的《夜曲》。
时针一点一滴地逼近我的演奏时间。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拽回了现实:“爸爸来了,他坐在下面,带着一台摄像机。”妈妈来到后台告诉我,并给了我一个拥抱。
在掌声中,我踏上了舞台。坚定的脚步,淡定的坐姿,热血卷着浓浓的爱,急驰般充盈于指尖,化作悠扬的琴声,从我心底里荡开……
演奏完毕,我看见了父亲激动的热泪。神奇的音乐终于在我和父亲之间架起了一座桥,跨越了那段沉默的岁月。
(作者单位:宁乡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