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郦波谈王阳明阳明心学是治现代病的药
2018-08-23
郦波和王阳明的缘分,似乎是“上天注定”。他1972年出生,王阳明1472年出生,相差整整500年。郦波曾笑言他们同属“70后”,郦波说:“我是一个儒生,更是阳明心学的忠实信徒。”
一切都正到好处
王阳明已是郦波在《百家讲坛》上所讲的第六个历史人物。从2009年开始,郦波陆续在这个中国最有名的讲台上讲了张居正的孤独、于谦的凄凉、戚继光的豪情、海瑞的无奈、曾国藩的家训。他在历史长河里大浪淘沙,挖掘这些人物最动人之处。最初开始电视讲学之旅,郦波是欣然前往的,因为在他的理解里,这是学者的使命所在,也是教师的责任所在。他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是首位“文牍学”博士后。读书时学为人师,留校任教后又从三尺讲台走上《百家讲坛》——“只要是讲台,不论在哪里,一个老师就应该把足迹深深地印在那里。”
郦波说自己的治学途径叫“五文”,从文字到文学,到文史到文化,再到文明。少年时代,他长在军队大院,却喜欢舞文弄墨,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青年”。这种“文”不是“文绉绉”的“文”,而是“文武双修”、文艺兼备。他一度痴迷武侠小说,大学时听说有位学长会武术,就拜师学艺,苦练武功。他还喜欢洞箫,清朝龚自珍“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的诗句曾深深影响他。郦波特意跑到兵器厂打过一管洞箫,还在里面加了个设计,藏了一把剑,一按弹簧,剑就能弹出来。郦波背着这管洞箫,像古时候的剑客一样去游历华山、峨眉山等各大名山,大有“仗剑走天涯”的意气风发。
接触曾国藩、王阳明,是在郦波二十八九岁时,当时正是人生中各种困惑迎面而来,内心起起伏伏的时候。“年轻时志向远大,用现在的网络语言讲: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虽然一直在高校,似乎很平顺,但人生成长中总有一些属于自己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总之当时是非常迷茫的一段时间,于是,我第一次开始明确面对自己的灵魂,学会如何在静夜里面对自我。”郦波说,就在那个时候,人生的另一扇门打开了,但是进门后还是很迷茫,需要寻找精神导师。
这位精神导师就是王阳明。郦波是借由曾国藩寻到王阳明的。“当时我研究近代史,对曾国藩很感兴趣,往上追溯其思想来源,追到了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再接着向上,才发现曾国藩原来一直是在践行王阳明的知行合一。”
“讲王阳明,我更希望是在人到中年以后。阳明先生心学大成也是他人到中年之后,那种体悟可能更契合人物的灵魂成长史,对他的解读也会更透彻一些”。现在想想,郦波称“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到这个时候,“我个体的人生体会正到好处;而社会也走到了一个转捩点的时刻,正需要阳明心学的指导,时代的需求也正到好处”。
左手破阵子,右手西江月
郦波最喜欢王阳明的《泛海》。空闲下来时,只要手中握着一支笔,他就会在纸上不由自主地,甚至是下意识地去写这首诗。《泛海》是首短诗: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寥寥4句,却几乎囊括了王阳明的一生。
王阳明,名守仁,字伯安,“阳明”是他的号。王阳明的父亲叫王华,是成化年间的状元,当过帝师,非常受赏识。有这样的“学霸”父亲,王阳明也遗传到一些才华,出口成章,头顶“神童”光环,但又时不时就闹出点“学渣”事来。小的时候,他痴迷于下棋,不专心学业,气得父亲连棋盘带棋子、棋谱都扔到河里。
15岁时,王阳明干脆玩起了“离家出走”,一个人跑出了居庸关,游历塞外,与蒙古人摔跤射箭,样样不输。当时的明朝,外敌入侵的“土木堡之变”刚刚过去30多年,国家上下一直处于防卫和不安中。与读圣贤书相比,王阳明痴迷于任侠、骑射,一方面固然是少年人的活泼好动,一方面也是读书人的远大抱负:为万世开太平。
1499年,王阳明三度参加会试。就在这一年,考场上还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唐伯虎。唐伯虎很惨,受考场泄题案牵连,被取消成绩,终身禁考,发充到县衙做小吏。分外激愤的他写下一首诗:“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坚决不去就职,从此纵情山水,游戏人生。
王阳明看似幸运上榜,好不容易当了官,却很快陷入比唐伯虎更惨的境地。
因为仗义执言,他得罪了大宦官刘瑾,被廷杖四十……狱中,王阳明九死一生,出狱后又被贬到瘴气横行的贵州龙场,任从九品的驿丞。天高地远路漫漫,山穷水恶心凄凉,王阳明这一离开,说不定几年就客死异乡了。即便这样,刘瑾还是等不及,派出杀手追杀。赴任途中,王阳明靠伪装投水自尽,才躲过大劫。
各种艰难险阻中,王阳明最终还是到龙场赴任。郦波多次去过龙场王阳明的“故居”,“就是一个小山洞,洞顶不高,很压抑。洞的里面变高、变窄,勉强能让人站直身子。你可以想象,住在里头一定不会舒服。”果然,在这里住了没几天,王阳明就病倒了,但他心中始终怀有希望,挺了过来,反而又去照顾也在生病的、同去的仆人。他和苗人一起唱歌,用音乐和他们亲近。苗人帮他在这个小洞天旁建了草屋,后来成了他的书院。绝地之中,他硬生生为自己的内心开出一条光明的道路,就像《泛海》诗里所写:三万里海上泛舟,犹如驾着锡杖乘着风,从高山之巅疾驰而下一样的痛快。
把孔子的儒家又往前推了一步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在中国历史上,当得起“圣人”之名的只有两个半人:孔子算一个,王阳明算一个,另有半个是曾国藩。郦波则对王阳明有个“一家之言”的论断,与这个说法很相似。他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说:“王阳明就是直继孔子的儒家。”
王阳明的心学,把孔子的儒学又向前推了一步。“阳明心学首先面对的是大众,当时它是游离于主流学术圈的”。王阳明所在的时代,正是程朱理学一统天下的时候,精英阶层把不灭人欲、又大谈心即理的王阳明视作异端,非难和指责者层出不穷。儒家推崇的圣人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对古代文人来说,立德立言似乎都容易,却往往变成纸上谈兵。王阳明却是难得的“知行合一”。贬谪期满,王阳明从一个不入流的驿丞升任江西吉安府庐陵县知县。治理民生上,他井井有条,为政以开导人心为本,设立劝善亭和申明亭,用德治和法治教化社会。后来他有了兵权,带兵打仗,运筹帷幄,以儒生出身建功立业,极为难得。1519年,王阳明在短短一个半月里,出奇谋,平定了差点颠覆大明王朝的宁王之乱。无论在明代还是整个华夏历史上,他都堪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楷模。阳明心学有一个口诀:事上炼。他的修行是在日常中,在所遇到的个人困惑与世事难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