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的学费和诚意

唐煜 赵艳秋

虽然“All in AI”的口号余音不绝，但搜索老大哥百度必须承认，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它还是小鲜肉一枚，许多的曲折是绕不过的，特别是在落地这件事上。

一年前，百度AI开发者大会推出人工智能平台DuerOS，要做人工智能时代的安卓。李彦宏畅想，搭载DuerOS后的桌子和冰箱，都能够听懂人话。

再好的创意也需要有载体。但在做硬件上，百度可不擅长。它只有奉上资本和诚意，一面打开平台，广撒英雄帖招募朋友圈，一面或投资或收购情投意合的团队，来实现自己的AI落地梦。

在摸索期里，学费肯定不少交。做智能音箱，未经深思熟虑收购渡鸦团队，曾让百度在百箱大战中处于被动；做智能家居，又曾因姿态强硬，被腾讯抢走了大企业；做儿童智能产品，又被嫌弃垂直领域技术不达标，导致合作最终流产。

经历过摸爬滚打，百度收获了教训，它懂得不能只寻找天马行空的团队合作，那可能只在代码的世界里行得通；它也懂得收敛对用户数据的垂涎，表达自己对合作者的尊敬和开放。

时过一年，相比刚宣布第100辆无人小巴下线的Apollo，百度DuerOS交互语音平台的落地果实早已滚满了市场，包括智能音箱、智能电视、车载系统、儿童手表等110多款摸得着的产品。

而百度曲折的AI落地路，也正是亚马逊、谷歌、阿里和一批批初创企业正在趟的路。显然，在AI落地上，大家都还有巨大的摸索空间。

渡鸦离巢

“如何评价百度收购渡鸦？”

知乎上，这个问题收获了118个回答，混杂着半真半假的八卦。高中同学吐槽，吕骋是低配版罗永浩；接触过渡鸦的同行分析，渡鸦产品不行，百度是被忽悠了。最后，吕骋看不下去，亲自回怼：“换我是吃瓜群众，我也酸。大家散了吧。这个问题，大家应该在之后我们做的产品，和百度的股价上去找答案。”

那是2017年2月，空降不久的陆奇宣布以千万美元全资收购渡鸦科技，打响了百度“All in AI”的第一枪。出生于1990年，留着蜡笔小新眉毛和络腮胡的吕骋，摇身变成百度智能家居硬件部门的总经理。

百度对这名初出茅庐的创业者表达了极大的诚意。陆奇在内部邮件里写道：“渡鸦科技对于打造软硬件一体化的核心竞争力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同时，百度的度秘团队升级为度秘事业部，全力做人工智能平台DuerOS。渡鸦和DuerOS，成为百度AI落地中软硬一体化的两条腿。

随着亚马逊Echo全球大卖，全世界的科技巨头都将淘金的锄头伸向了智能音箱。继谷歌Google Home和苹果HomePod发布后，2017年小米、阿里、联想等国内一大波企业纷纷效仿，百度采取的战术是，渡鸦音箱搭载DuerOS。

成为“吕总”之前，吕骋身上已经有很多炫目的标签：6岁开始学钢琴写代码的天才，带领半职业战队打进《魔兽争霸》总决赛的疯狂玩家，一分钟拿到真格基金百万美元天使投资的创业者，只喝碳酸饮料的乔布斯信徒……媒体形容他是黑客和艺术家的化身。

创业对吕骋来说，是玩出来的。2013年，大三的吕骋正在英国利物浦大学念金融数学，和朋友们做了个叫“Timeet”的网站来分配大家的时间。只要输学号就能拿到课表，还能跟同班同学成为好友。Timeet的火爆程度超过吕骋的想象。英国之外，国内有超过52所大学的学生也开始注册。

通常，吕骋有晚上写代码的习惯。那段时间，他得熬到凌晨四点，等待中国进入正午，接听投资人们陆续打来的电话。临近毕业，吕骋跟爸妈说，给我一周时间，给你们拿几百万回来，不行的话我就继续读研究生。

2014年，完成了真格基金和经纬中国数百万美元的天使轮融资后，吕骋回国创办了渡鸦科技。创业公司的名字源于《圣经》中，渡鸦叼起了耶稣的裹尸布，耶稣复活，一个新的时代到来。

渡鸦的方向是，基于人工智能的操作系統和智能硬件。三年内，吕骋交出了三款App：“Flow”、“乐流”、“inFlow”和一套智能家居硬件Raven H-1。其中的网红产品“乐流”，只要按住手机屏幕任意位置，说出想听的音乐就可以自动播放。虽然宣称入驻百万手机，很多用户吐槽乐流太过简洁，没有收藏、下载和回到上一首的功能，使用10分钟后就删掉了。

这些极简中透露着粗糙气息的产品，似乎离真正的人工智能太远了。在外界眼中，这家年轻的创业公司似乎从一开始就无法承载百度的AI梦。果然，一年之后，时间留给吕骋的答案是残酷的，当然这是后话。

2017年百度世界大会上，吕骋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这场大会最长的安排是给这位新人首秀。不过，经历11个月打磨出来的Raven H（渡鸦）智能音箱，虽外表惊艳，顶部的面板还可拆卸为移动音箱，但1699元的高价，让许多消费者望而却步。而设计太过前瞻，让生产商一度无法保障良品率。

据外媒The Information报道，百度最初目标是试生产5万到10万台渡鸦H音箱，但后来缩减为1万台，营销预算从原先承诺的3000万元直接砍半。预期的目标与现实相差很大，是因为百度最高管理层与吕骋之间已经产生了商业决策的分歧。

百度高层希望开发廉价的大众化产品，而吕骋希望开发有创意的高端设备。此时，国内智能音箱的价格厮杀开始激烈起来，即使产品炫酷，无法卖到市场上也只是摆设，百度高管开始对渡鸦的竞争力产生怀疑。

吕骋摒弃了中国市场的“性价比”产品哲学，觉得那些就像路过的两元店，里面很少有创新的东西。

进入百度，吕骋觉得自己是来挖宝的。他要在保持渡鸦DNA的同时，和百度的基础技术碰撞出有创造力的火花。但吕骋也曾清醒地认识到风险，一次采访中他说：“科技圈、创业圈可能是最不以年轻论英雄的地方，小孩的固执和任性更多是体现在和商业的冲突上。”而他恰恰不懂得妥协。

36氪报道，2018年初，陆奇在一次高层年度总结会上反思，“渡鸦的收购太过草率，很多（收购）以后怎么做的东西都没想清楚。”今年3月，吕骋管理的原百度智能硬件事业部更名为渡鸦工作室，收编到百度智能生活事业群组，员工由最初的80人压缩到10人，这些剩余人的工作就是进行音箱的系统维护，并不参与其他产品的运作。

百度在智能音箱上试水没有成功。今年6月，吕骋离开了百度。他在朋友圈写道：“过去的一年多非常开心，也学习成长了很多。”遗憾的是，曾经放下的狠话没能实现。

学会低头

作战讲究有备无患，特别是在AI落地这件事上，渡鸦并不是百度DuerOS押注的唯一棋子。交了笔惨痛的学费后，百度意识到，应该搭档更接地气的合作伙伴。

小鱼在家成为百度的新宠。同样是在2014年成立的小鱼在家，无论是CEO的阅历还是公司的团队构成，似乎都比渡鸦看起来专业和成熟得多。

小鱼在家CEO宋晨枫，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文艺的80后。他毕业于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计算机和电脑工程专业，曾经在微软做过产品经理，也是李开复的得意门生。

2008年，他第一次创业，打造了世界首款网页3D虚拟世界平台“游秀世界“，后来被YY全资收购。从这些履历看，宋晨枫算是既受过大公司规范熏陶，又有创业成功经历的人。

再次创业，宋晨枫押注人工智能，做陪伴智能机器人。它的核心团队来自微软、Polycom（视频会议老牌公司）、苹果、Intel等国内外知名企业，在自然语言处理、语音识别、软硬件研发上均有专家，人才结构齐全。

早在2015年底，百度和小鱼在家就开始接洽。2017年，搭载DuerOS，小鱼在家和百度先联合发布了一款分身鱼视频通话机器人。两家公司之所以会走到一起，宋晨枫认为是基于双方对人工智能和家庭机器人未来的基本共识。

这是种相当官方的说法。事实上，像他这样的創业者也看清楚了，中国的企业不管做什么，最后都免不了和BAT抗衡，像今日头条那样独立的太少了，所以现在的市场模式就是“跟着这几大家就行”。

售价高达3000元的分身鱼，功能还不如一台智能手机全面，销量可想而知。但对比满口情怀的吕骋，宋晨枫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反思。当智能音箱开始火爆，他感到智能陪伴机器人这个概念太新，同时也无法传递品类价值，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宋晨枫清楚，智能音箱不是中国家庭生活中的必备品，何况音箱品类已经牢牢被Bose、JBL 等专业音响品牌占领。于是，小鱼在家最后在智能音箱上加了一块屏幕，希望创造更多的机会，听歌、看剧和视频通话，让消费者更频繁地使用智能音箱。当然，百度也有自己的考量，这可能对未来变现开了一扇窗。

今年春天，百度与小鱼在家联合发布国内首款智能视频音箱“小度在家”，售价1999元。这个产品放弃了小鱼在家的“鱼”字，转而叫小度，还搭载了百度最新版DuerOS，可见两者的合作深度。

看着天猫精灵、小爱同学的销量不断上涨，百度终究加入了价格战。发布仅一个月后，小鱼在家就获得C轮融资，由百度领投，音箱的价格也直降到599元。有知情人士透露，这次投资的主要用途就是补贴，把音箱的价格压下来。要说这次降价幅度，可不比阿里补贴天猫精灵力度小。

百度找到了自己的路数：优惠的价格+有经验的操刀者。

在智能音箱的道路上，百度越战越猛。小度在家发布仅3个月后，百度又推出了小度音箱，这次由百度自己操刀，原价249元，尝鲜价只需要89元。

小度音箱负责人杨永成，是硬件行业的老司机，被百度挖来前，是小米音频产品线负责人，2014年就带队开始做音箱，对音箱、爆品理解可不浅。

虽然并不顺风顺水，但百度在这场需要烧钱的智能音箱大战中表现出了坚定的决心。对于小度音箱，智能生活事业群组（SLG）总经理景鲲对媒体说：“为了用户体验，会坚持到不能坚持为止！”

百度烧钱补贴做音箱，很大目的是要占领智能家居这个入口。今年的CES Asia展会上，百度特意打造了一个“智能生活样板间”，只需要向智能音箱说出一句“小度小度，我起床了”，窗帘、电灯随即开启，喊出“小度小度，我上班了”，家中不需要开启的家电则会瞬间关闭。

不过，初入智能家居大市场时，百度同样吃了亏。最初，百度很心急，态度强硬地要求家电厂商打包使用DuerOS。谁知家电企业并不想再次沦为互联网巨头的一个管道，要誓死捍卫自己的产品话语权和对用户数据的掌控权。

因为无法达成共识，一些家电大厂被腾讯半路抢走了，“腾讯不求刷量，懂产品体验，能跟你坐下来，一起讨论设计方案。”

在互联网巨头纷纷抢夺家电厂商的节骨眼上，百度开始懂得收敛自己的老大哥姿态。在后来和创维的合作上，百度先是花10亿元投资创维子公司酷开，成为其第二大股东后再谈合作，但最终数据的掌控权仍由创维主导，这显得百度心态开放、诚意满满。

不久前，使用小度在家的消费者反馈，屏幕待机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广告。小鱼在家询问情况后得知是百度做的推广。经过沟通，百度度秘团队立刻撤下了广告。毕竟要做大生意，就要懂得放弃一些小利。

7月的百度人工智能开发者大会上，正式介绍DuerOS3.0前，景鲲准备了5页PPT，向外界晒出了度秘团队的朋友圈。DuerOS收割了包括华为、OPPO、创维、现代汽车等在内的200多家亮闪闪的合作伙伴。

景鲲有些自豪地宣布：“DuerOS已经成为中国市场最大、最活跃的对话式人工智能操作系统。”

成绩单换支票

在交出一系列成绩单、亮出朋友圈后，百度的心态有了变化。虽然去年智能生活事业群组（SLG）总经理景鲲说，商业化不是现在的目标，但百度的确已经开始思考起怎么挣钱的问题。

DuerOS3.0有了商业模式闭环生态，这让百度团队小小自豪了一把。DuerOS提供“技能内付费”和“付费技能”方式让开发者淘金。这两种听上去有点绕的变现方式，前者类似于在游戏里买道具，后者则类似于在手机里买应用。百度用变现来扩大朋友圈，毕竟没有人和钱过不去。

百度还特别把前6个月的技能收入100%回馈给开发者，后期双方再讨论分成。凯叔讲故事的光头凯叔，也以第一批变现合作伙伴跑来给百度站台。

度秘事业部高级总监赵鹏说：“百度这种平台型公司，只要做出更丰富的量，一定会想出我们能够挣钱的机会。”他也是百度近期挖来的厉害角色。今年5月，这位前谷歌安卓生态系统全球高级总监正式加盟百度，来运营DuerOS的商务圈。

在推出变现方式前，免费、开放和开源，是百度过去一年在AI技术战里攻城略地的利器。这一般是企业下一盘大棋才有的气魄。在百度的诚意下，vivo、华为手机率先从竞争对手那里转投百度，在其旗舰机上接入百度的免费语音技术。

除了免费和开放，DuerOS的诱人之处，在于它背后提供的200多项内容技能：音乐、视频、地图……特别是百度10多年搜索业务积累的海量数据，如今生成了知识图谱，这是语义理解的基石，是開发者眼里百度差异化核心技能之一。

当下，DuerOS需要更多的开发者，更多的合作伙伴。它的理想很高远，想当人工智能时代的安卓。但刚满一岁的它，在技术上显然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前两年，国内一家内容型公司曾尝试和百度共同打造一款智能儿童产品，花费一年半时间都训练不出令其满意的结果，最终合作流产。这家合作者总结的失败原因有很多：算法不够好，底层模型没有建立起来，研发部门人才流失严重......最根本的问题在于DuerOS没有自己的特色，没能把垂直细分的领域做好，总是在试图切入别人擅长的领域。

这位负责人后来一直关注着百度的AI落地。在使用小度在家带屏音箱一周后，他就把插头拔掉了。他原本期望通过语音交互，能获得和手动搜索同样准确的结果，但产品体验让他有些失望。“DuerOS的100多项技能好像什么都有，但是每个的体验都只能是合格。要想突破，就要把其中一个性能做到90分以上。”

相比半封闭的阿里AliGenie和“老国企思维”的科大讯飞，他认为，DuerOS已经是国内做得较好的开放平台。但他希望看到的是，百度将上百亿条数据能力细化到设备中，发挥搜索业务的优势。

DuerOS的朋友圈，是景鲲带着团队一家家谈下来的。多位合作伙伴也评价他：“务实”“很好交流”“没有架子”，但这位完美的执行者，却并不一定能成为陆奇那样的战略制定者。

一位熟悉景鲲的人士评价他：“他的风格更类似于互联网创业，而百度的整体基调还是一个守陈的状态，不会冒险去探索新业务，所以现在其实蛮尴尬的。”

当然，也有年轻的开发者充满信心。经历一年多，百度AI框架已经搭好，开源和开放的基本准则也已确定。“如果框架不变，执行没有大偏差，百度AI短期不会有太大变数。”

无论是担忧还是憧憬，这些都意味着，百度AI落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这也是考验百度诚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