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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一片苍茫》:为什么有些地方如此晦暗永不被眷顾?

2018-08-21杨时旸

电影中国 2018年4期
关键词:酱缸法力寡妇

杨时旸

一个被认为命中克夫的寡妇王二好,在各种匪夷所思的机缘巧合推动之下,被村民当做了拥有法力的大仙,她半推半就扮演了这个意外降临的角色,本以为可以借此解决自己的生计,也顺便把旁人的生活推入正轨,却不成想在目睹了一系列晦暗现实之后,绝望收场。电影最初的名字叫《小寡妇成仙记》,这个片名直白地描述了故事枝干,而更改之后的《北方一片苍茫》则写出了它的精神内里,前者混杂着戏谑和荒诞,而后者却散发无尽悲凉,两个名字意外共构了这个故事的血肉和精魂。

从外部形态去看,它像是一部荒诞喜剧,但愈接近结尾,就越能明确它是不折不扣的悲剧——一个诉说常识的人从精神上被杀死了。这是这个故事最悲怆的高潮。

寡妇王二好被安排了几重身份,首先是一个克夫的农妇,这是村人从经验出发搅拌进恶毒的想象赋予她的;其次,她是一位“仙家”,这是另一群村民的无知,恐惧和贪婪共谋的,他们口口相传她法力无边的时候各有各的目的;最后,她是一个常识诉说者,一个尚未被世俗、贫穷和扭曲的人性打败的善良人,只是,这一点似乎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只是凭借本能做事,只不过她的本能中闪亮的部分盖过了其他。

王二好原本也依附于某个男人和这座村庄,是酱缸生物中的普通一个,但是一瞬间,一切都崩塌了,求生欲混搭着一点混不吝的民间生存智慧,她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仙家名号,但她本人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没有法力,她所做的无非是凭借自己的善心,利用对方的恐惧,让对方有所忌惮,好好生活,但是,在这个下以巴村,必须以神鬼仙怪之名才能说出这些并且做出要求,才能让众人服从。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人们如行尸走肉般挣扎,没有道德约束,不懂是非曲直,村长看见小寡妇无依无靠就想占点便宜,欠债的男人得知她老公死了就明目张胆地拒不还钱,还有那些把老婆当生育机器的男人,弃老人在屎尿之中的子女,强奸未成年人的老头……这里白雪衬着灰雾,像独立于世的所在,但逐渐也演化出更宏大的象征,成为了更广阔世界的浓缩和隐喻。

王二好去往各处装神弄鬼,这是一趟向外的旅程,而与此同时,她在解决旁人疑惑的过程里,意外展开了一场向内的自我对话,她的成仙之旅,变成了一次自我凝视的机会。她反观自己的半生,追问了一切原本习以为常的细节,包括喜悦、痛苦和挫败,最终,明晰了很多,让她超脱于之前的浑噩。而这逐渐清醒于她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是坏事呢?

在此之前,村庄里的一切也都顺理成章地顺遂运转,老人自生自灭,谁都不以为意,女孩受了侮辱,跳井了事,也不过成为旁人几日的谈资,而大仙这一路暴土扬尘,掀翻了压着一切的石头,露出的都是泥泞和毒虫,她自己看见了这一片污脏,也逼迫村人们不得不共同见证这污脏。

整个故事里,几乎只有王二好和那个孩子石头是“好人”,但二好必须装作神神叨叨,石头又是个哑巴,他们都是残缺的,陪在他们身旁的只有一条土狗,最终横死街头。而石头的命运和那条狗几乎一模一样,他为了保护作为弱者的小动物而意外炸死了自己,而企图让每个人的人心回到正轨的王二好也从精神上被彻底剿灭。

“成仙”的寡妇和这世界发生着莫名其妙的联结,如梦似幻,虚实相生,当初,尚未踏上这条道路时,她厌弃地扔掉了那堆萨满的法器,说,“在野外呆久了难免看见不干净的东西。”那像一句谶语,在此之后,她果真见证了不干净的一切,最可怖的是这一切污脏不是怪力乱神作祟,却都是日常里的人为。她付出了这么多,那么,她拯救了谁吗? 当初,她帮那个没人照管的四爷洗澡的时候,和老人开玩笑,“我是能点石成金呢,还是能起死回生?随便给我一个法力都行。”别人帮她虚构出法力,她假戏真做地用一用,但那个一心想发财的老同学找到的金子是假的,被侮辱而跳井的少女也终究无法起死回生,她甚至都没有拯救得了无辜的石头,也没有能拯救自己。有人说,一束光照进铁塔,肮脏显现,这束光便有了罪,而现在,这束光也被污浊搅浑,掩盖掉了。酱缸已经自成生态系统,你总想把一切变得澄澈,最终可不就是一场你死我活。

王二好历经的不过一场命运的玩笑,从备受欺辱的寡妇变成广为尊崇的神仙。可周遭尊崇的又是什么?是敬畏超越日常经验的神力?还是某种自发的内心忏悔?又或者是道德的自我审判?都不是,不过都是实用主义和趋利避害,有人害怕死鬼前来讨债,有人担心自己的强奸案东窗事发,更多的人想发财,一些人想消灾,至于精神性的内容根本不存在。所以,王二好什么都没能改变,那个想生儿子的男人听从大仙的戒律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至于那些作为成本的女儿,最终还是该卖的卖该扔的扔。而被虐待的妻子呢?既不觉得自己被解救了,也不觉得女儿被卖掉又会怎样,“启蒙”在这个村庄里是完全失效的,因为启蒙的前提是,面对的是一个人,才能启发心智,但眼前的这些生物还具备基本的人心与人性吗?需要她的时候都高接远迎,一旦她变成发财的障碍就泼一桶百家尿决绝地送神。那群大妈对她说,“狐黄白柳,哪个法力大就请哪个呗。”在她们心里,请神如点菜。所以,他们根本不相信什么滿天神佛,也不害怕什么怪力乱神,于他们而言一切都是策略、工具,抵达自己更大的利益。

其实,王二好也没想启蒙呂,唤醒谁,拯救谁,她只不过都是行本分,但问题在于,其他人都在本分之下,她想把他们拽回人的本分都要付出代价。

这故事之中,时常出现一些鬼魂的显形,只不过只有王二好自己能够看到,你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幻觉,当然,更多的时候它们在完成象征,只有王二好是具备精神性的,还具备“相信”某些超越俗世的东西,只有她还具备善意,所以,她能看见小动物变换了人形前来求救,能看见四爷的魂魄和她唏嘘,能听见跳井女孩最后的诉说,告诉她丈夫死亡的真相。

王二好最初用蒙昧对抗蒙昧,想以此借力打力地抵达澄澈,最终,混沌的人依旧混沌,她自己看透一切,却陷入无尽的虚无和绝望,因为她无处可逃,就像她开着那辆半旧的面包车四处寻访,但兜兜转转始终无法离开那个破败的村庄。南方海滩上阳光明媚的照片只能徒留在画里,永远无法抵达。这个村庄不只是肉身的容器,也是宿命的结界。好人死走逃亡,恶人横行于世,刚刚燃起的点点星光又渐次熄灭,她褪下仙位,还魂成一个普通寡妇,如果再选一次,她会选择一路成仙还是浑浑噩噩服从酱缸的规则?这世上到底谁会得救?谁又能救人?为什么有些地方就如此晦暗永不被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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