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光的诗[组诗]
2018-08-20姜念光
姜念光
逾不惑,自供诸事
我有过两次暗恋,
第一次,写了三百封书信,
第二次,写了九十首情诗。
一头犀牛就这样默默养成。
我进过三所学校,
在红色的,我用火苗批阅八股。
在白色的,我学会礼拜和作揖。
而蓝色的空中,出现了打太极的老鹰。
我玩过五种型号的步枪,
七斤半的少不更事,
八斤半的寸土不让,
九斤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而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
我反复梦见同一匹狼和同一匹马,
并终于教会了它们使用语言。
我们围坐在一起,讨论天下和人性。
曾让得意的蚂蚁,从大象身上寻找命运的拐点,
怀才不遇时,也向夏虫语冰。
半百之数,皱纹里有一些折腰的痕迹,
另有一些雷霆炸出的暗坑。
这可能就是我,怀抱不平但一本正经。
始终心有巨石,锦衣夜奔,
跑得四蹄滚滚却一直在原地,
并终于从野兽的身量中提炼出人形。
灵 感
黎明前下过一阵急雨,
树木们姿态挺秀,
草丛遍地小楷,仿佛柳公权刚刚写就的。
沿着马路牙子缝出的花边跑步,
我边看边想,渐渐有了心得。
突然一阵风起,吹动帽檐,
几乎要掀起大海的盖子。
此刻,我的头盖骨下波涛汹涌,
准备推出十万条飞鱼。
生日书
今日晚起。跑步之后,又去修剪樱桃树。
两杯烈酒浇入心头蚁穴,
明显感觉到,黄粱梦已经醒透了。
六岁时我就会干相同的事,
也跑步,也爬树,樱桃也没成熟。
但那时候不饮酒,没有皱纹,
尚未结识罪人,也不知道佛祖。
如果让镜子说话,它会指出,
哪些是岁月中的摧眉与折腰,
哪些是隔岸的敌人与暴君。
如果让六岁的他来选,他会要
跑得更快的鞋,熟好的樱桃,
全不在意时间、天理和人欲。
唯有肉身,是慧眼的好容器,
唯有一种切身的甘美不可辜負。
邀 请
一只麻雀,在树下
独自玩耍
它踢着枯叶,吱喳叫嚷
我听不懂它的语言
但它肯定发现了什么
不然它不会自问自答,然后
衔起一片最小的枯叶
像个邮递员似的歪头看看我
把信函一下子放下
今天是春天的第三个周末了
那棵树是白蜡树,还需要
三个星期才会发出新绿
看着窗外发生的这一切
我决定,等一等
像个耐心的客人
也把手中的笔和书放下
不再焦急
有个声音像一把刀
原本握工具的手 握着
两只肮脏的手套
在北京 新街口
一个浑身破烂的工人在痛哭
山东口音 黄沙一样荒凉
隔得太远了 我看不见他的脸
看不见他的泪水
头发花白 就像我的大哥
在街边哭 末日一样
快过年了 这声音像一把刀
捅着我的脸
捅着我的胸
捅着我的喉咙
(选自微信公众号“小众雅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