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诗歌[组诗]
2018-08-20高春林
高春林
一个巨大的空旷在身体里醒着
一个词到来,到来
穿过夜晚而来
——保罗·策兰
想就想在风景的驼峰上,跟自己人
喝一碗酒。我们酿制的蛇莓酒。
对速度、建筑压碎的世界,我不想再说。
我携着我的爱,也即越过黑暗、欺诈
在这里找一个真实。不惧道路弯曲。
昨夜的雨,突然到像奶惊,
透过闪电看见山石的脸。山石即隐逸。
——隐逸即短暂的搭救。
这时,我是我的词,我醒着。
雨后星辰醒着。一个巨大的空旷
在身体里,醒着。我不渴望再说出什么,
时间的“田纳西”给出我们
神秘的友谊。一幅画下面,
石头在移动,像船一样,搬我的词。
陪嫁妆村
在陪嫁妆村外的大榆树下,说到
爱,说到爱即苦。故事,封在窑洞,
也封在身体——在我们身体里
就像自知的鞋子。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山门内尽现寂静,即便摊点前。
我像青石板路上一颗石子,
曾经纯粹的山居生活,早已遥远。
陪嫁妆陪的是什么,已不重要,
星光褪去后,生活就是城市高杆上的
一个照明灯,走路也貌似一个习惯。
再次说到爱,爱即街道上的盲点,
而不再是我们山上的篝火。磁性的山,
想一想,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它还是不是同一个眉眼,或野莓果。
有人问我,从哪里来?该答曰
这里呢,还是那里。我们是偏见
弄偏的榆钱儿,在空中飘荡,在找
属于我们的一个田纳西、坛子。
这里真静啊,庭院的人沉默地坐着,
或劳作。静,不合时宜地蔓延,
我不合时宜地瞎想——似乎这时能
瞅见一个异己,或悖论的题——
为了虚妄,腾空记忆;为了石板路
我腾出午后。几乎忘了爱即重生。
净影寺
一定是一个地方与自己相像,一定是
旧砖勘破红泥之后,峡谷洞开另一个风景,
时间由空旷连续修复,时间
搁置在这里,不担心迷途,
如同飞鸟,从不担心它的光明。
不想要它传递什么,包括度劫人,
包括色彩、空白。摩崖上的悬念、欲念,
影影绰绰摆脱不了身体里的麋鹿。
一定是石像把时间冷下来。
每个人自成世界。
我一路走来,影子几乎影视——
有来由无来由、心往或抗拒,自个给出口。
有什么想不开呢?如果多坐一会儿,坐久了,
灵性也就是你的心性,坐久了,
一个时间之外的寻者,或叫隐者。坐久了,
一切都是桥——如果你自然,
如果轻逸是一个轻跃一下就跳出旋涡的人。
一定是一个世界收容了另外的世界,
净我的影子,如同净你的城市。
一定是抛开那些晒黑的现实,净即安宁。
峡谷行
必须过颠沛,障碍,或社会旋涡里的
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如果你是你的神针,你即帝国。
从城市的悬崖,到悬崖上的辗转,
看好了,不是狼道,是河水淌过疑难。
我瘦弱的身子立在一个岸上,我
即岸,我向群山说出我的词
——除了轻视那些弯弯绕,
——除了冲破蜘蛛筑巢扯下的网,
我更相信我的词。时间在指向明天。
自由往往是一只受伤的兽。
不管了,是谁把我带到这里,
耳朵冲出悬崖,一个盲人、一只鹿、
一次纵欢,赋予了朝露的表情。
我在抗拒中有了迂回,我认这些小径。
有那么一个时间我感动于星河在亮
酒后的山显得摇晃。我扶不住
迷蒙,沿一条宽阔山路散步
也叫散酒。世界感动于星河在亮
——大山之上唯有的星河,
每个星于开阔处独立,又彼此照耀。
我以我的醉眼,说醉话,醉即正确,
我即星河之岸的眼睛。我观水,
水逝时间——每一个真正的人都是
时间上的星宿,匆匆走着,憧憬或者
隐身,有时不得不给黑暗以诅咒,
有时在沉睡中为了再度苏醒做一个
奇特的梦。我好奇于星星有什么样的
面孔,人面狮、独角兽、鸟身女?
还是人模人样?在无边黑暗的三更天,
各自舞,或站成肃穆。是什么已不再
重要,即便是个流浪牧人,被城市
挤压得失去牧场,这里也兑现你的青坡
青草。你是你的妖娆,这也等同于
山河在,星辰变幻出另外的天空。
我貌似更醉了,被山风吹着,星河
像波涛之水,不对,确切说流动之火
有了词语的形象。曾经,过多的时间里
我们失去了它——我有理由拥着这个
夜,被捻暗的人,“我是我的星河”。
在臥龙岗的草庐下
有时,想到黑暗里有一孔光在明亮着
就会轻捷地摇晃鹅毛扇。每个人,
内心都住着一个隐士,但并非每个人都有
一个出口。我在草庐下偶遇初冬的寒,
想问围炉痛饮者何在?问了不如
不问,风朝哪个方向吹,雨都倾斜着
注释本地的演绎。寻找夺人心魄的影像
等同于寻找一场雪——雪融太快,
还是寻找自己或者身体里那个异己靠谱些。
遁迹,也即遁时。时间的缺口是个谜,
出与入之间的不同在于辽阔给出另一个我。
关键是梦始终醒着,醒着就不愁
风云里有好酒,还有锦囊。暗时间多
——即便乱流中,我还是我的真身。
这些年做一个隐忍的人,庆幸我拥有光亮。
我在他的院子,见生命注入石头的肖像
仍然有一些神秘——不想提起
神秘的“隐逸”,我担心另外的旋涡……
在汉画馆
一个细腰的女人,成我这首诗的
开头。我貌似在听课——
那个授课人是谁?初冬的石画
刚收起舞蹈的手足。世界静下来。
静谧,如同世界躲进了石头里。
不躲能行吗?蛊惑太多,
你看那四个人戴着假面具,像兽头;
另一些人在田猎、弋射,风声
越来越紧,到了噤声的份上,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出什么,斗牛
搏狮,据说一狮被击败而逃
——狮即困扰你的黑影、黑时间。
据说鲁迅当年收藏了这个石片画,
我却做不了画中人。我只是个
漫游者,偶遇到了我的俄耳甫斯。
我清楚,社会旋涡过多魔方,
我不会舞乐弄杖,不会逐疫升仙,
我在这画中指认另外的现实
——见鬼去吧,那些生活的黑铁。
我领着我的鹿,我是我的犄角,
我看见更多的星河、星宿,以及
大地上的朱雀——为了将黑暗
驅散,把飞翔的明亮带进我们的
诗歌。为了执盾,我给我的词
一个松绑的理由,没有什么幻境,
充斥假象太多,石头也会说话。
白河与水灯
拐下仲景桥,水岸的灯就亮了,
这是白河最为漂亮的时段。
一切都在变幻,每个人都是景致。
我唯独说到你的隐逸,滋养忍冬。
你清楚,苦楚过去以后,
一些地方即情殇,再不愿说;
另一些地方还在身体里。
这生活的地质学,构成各自的地图。
在河南,我们是少数。
老杜说“百年歌自苦”,而眼下
我是你的地理,你或许就是
隐在深处的葛根,在解我的酒。
初冬的风萧瑟,但我们不惧怕什么,
我们拥着我们仅有的词。
——词亮着,时间里少些魅影。
一个个事件像雨点,这时
出现在我们的勿忘我竹青里,
“莫名的旋涡中你抗拒过吗?”
“抗拒一直以来就是我们的命。”
还是到树熊喝一杯吧!时间
还温热着,时间虽说局促,
但还在,给予我们神秘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