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马的诗[组诗]

原 谅

原谅晴空一声霹雳

大地泪水涟涟

原谅乌鸦发出咿呀

人间浮现不祥

原谅月光惨白不语

照出林中阴冷

原谅河流深陷泥沙

看不见了倒影

原諒四季的交错

拉开生与死的距离

原谅世上的爱恨

总来不及临别而了

原谅星空下的相遇

只是时光的灰烬

日 暮

是时候上山了

草木绿尽了青春

敞开一条干净的路

接纳一个人的腐朽

一切光所照耀的

终将被黑覆盖

寻 找

很多时候

我寻找一样东西

它总是和我躲猫猫

隐身到意识的盲区

直到我筋疲力尽

想过滤了它

它突然跨越时光

来和我相认

然后它从来不曾

失而复得

和 平

我只是一粒尘埃

肉体赋予了形状

在这具皮囊的方寸之内

和平是一颗小小的心脏

它跳动生命不息

它停止形神俱亡

静 坐

雪还在枝头逗留

桃花已在春风中怀孕

谁的种子

问院内主人

已去经年

隔窗而望

墙上女子

跑到宋词里打嗝

一嗝就是一百年

而嗝声出墙

惊醒了院外桃花

桃花朵朵香

佛门节节开

屁大的事

一个人

枯坐了一下午

杀 猪

凌晨4点

猪准时出场

进入角色

演绎死刑犯

声音从细至粗

再由尖变锐

最后嘶哑

戛然在6点

6点半左右

它们在菜市场

已经卸好了妆：

血干毛光

骨肉分离

踱 步

我在巷子里踱步

数着青石板的年轮

到了哪一朝

爬山虎沿着

围墙上的斑驳

继续独自枯燥

早起的鸟

去风里报了到

来到路口溜达

搭讪着路人

犬吠在围墙外

一声紧一声

咬着我的脚步不放

远处晨钟在祈祷

面山成佛

不想理俗事

呼 吸

天空灰蒙蒙

太阳雾里出没

空气有毒

我们看不见

我们要呼吸

经鼻入喉

进肺作用

时间长了

对我们的器官

效果明显

当我们喘不过气来

只好用嘴巴

大口吸进呼出

使我们的世界

看起来更朦胧

很多个夜晚

我们爬上城市屋顶

脚下霓虹迷人

头上漆黑一片

不见月亮

也不见星星

白马湖

我在湖的下游仰望上游

仰望了一个童年

那匹白马始终不肯

再跑出传说与我会合

一起去红尘里还俗

然后相敬如宾

一湖的绿水被这里的人

反复使用了几十年

今天用旧了

龙山的清泉

明天来鲜活

不知名的鱼在水底

闲庭信步了却俗事

我在一滴湖水

见到前身

然后失踪

雪落村庄

雪落在村子里

身子太单薄

覆盖不住物体

却很安静

停留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

被车轮声

和阳光所带走

坐井观天

那只黑青蛙

有天睡醒来

对这个成语的词性

开始了怀疑

若放到精神层面

完全可以有异议

它说：在井底

我只是小孤独

它说：在井外

你们是大孤独

望黄鹤楼

从长江大桥眺望

黄鹤楼缩小成一个点

伸出手轻轻一捏

雪马的诗句随即吟出

龟从江中来

蛇往山上走

黄鹤骑楼

缩小成

一粒灯火

登岳麓山

顺着小路蜿蜒爬山

脚下多了几分野趣

一路被荆棘牵着走

也被砾石催着跑

不辜负一株古樟树

就得辜负一只山雀

当经过革命烈士墓地

我一再推迟移动

呆立好一会儿

风吹潮湿入眼

才嗅着溪声而上

上到了岳麓山顶

顶上人群忙于摄取

景色中各自的灵魂

仍未见一滴溪水

只见暮色围城

清明时节

雨落不到他们脸上

他们已脸面无存

连肉身也腐烂

今天他们的魂

都乘风归来

聚在了一起

去山丘泥土下

噼噼啪啪交谈

恩怨早已消散

只絮叨著家常

彼此隔着

一些木块和石头

有点硌骨

不过下次他们

再远游回来

在纸旗下重聚

他们会再

靠近一点的

近得暮春

湿了哀思

墙上的画

墙上的画

一直盯着我

画里女人

一直盯着我

一直忽左忽右

忽冷忽热

一直忽白忽黑

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躲进睡眠里

也感到一颗钉子

嵌入了后背心

雪来南方

雪来南方

走了一整年

用一个夜晚

白了元旦

推窗远望

山白得参差

水白得断续

白了两天

就走远了

走到断肠处

麓山寺里

木鱼的心事

仍在夜里

沙沙憔悴

牙齿总想咬点什么

我的牙齿

老想咬破些什么

咬去了光明的皮

咬掉了黑暗的肉

世界在我的嘴里

只剩下一副空骨架

我的上牙还在敲着

我的下牙

敲到骨头都空了

敲得牙齿也碎了

我所见到的蝴蝶

我所见到的蝴蝶

是没有骨头的

倒有易碎的肉

从花的世界里，它们

探出带尖嘴的头

告诉你：这个是有毒的

那个才是香的

其实飞到天空

它们也是有骨的

只是骨长在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