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事
2018-08-20李立泰
李立泰
那年父亲老咳嗽,半夜咳醒,披衣服坐起来。母亲也坐起来陪父亲,两个人对着脸说话。母亲给父亲倒杯水喝,压压咳嗽。
父亲日渐消瘦。母亲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补品,当年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就是早晨的一个鸡蛋花儿,叫父亲喝。
吃的药嘛,是从厂医务室拿的薄荷片、止咳糖浆,啥的。
父亲是先进工作者,早上班晚下班,对工作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服从领导、团结同志、任劳任怨、以厂为家……这些四个字的好词,都用在父亲身上也不为过;上班三十年从没请过假,也没缺过一天勤,是全厂有名的老黄牛!
一次父亲随领导陪客人吃饭,拘谨的父亲光拣青菜吃。最后把剩下的半瓶酒,一盒烟,一个打火機(南方刚出的塑料液体打火机),交到办公室。
这次领导也是变相奖励父亲,即安排他出差广州,看看大城市。
父亲工作这些年,从没出过远门。母亲为父亲做了件新上衣。母亲嘱咐父亲,给厂里办完事,转悠转悠,看看景致,再到大医院看看咳嗽。父亲说,行。
父亲买硬座,住旅店,不住宾馆,在小吃摊吃饭,给厂里省钱。厂里搞建设需要资金呀!最后一天上午办完事,去火车站买了返程票,下午去了广州第一人民医院。
大夫听诊器在手里暖着,待温暖了,给父亲听诊。大夫感觉有问题,开了单子叫父亲透视,父亲不情愿去,一个咳嗽,还用透视啊?去吧,诊断需要。大夫说。父亲透完视,把x光片报告交给大夫。
大夫问父亲:谁跟你来的?
父亲说:我自己。
大夫说:你不能回去了,需要住院观察。
父亲的脸腾地红了,说:大夫,我的火车票都买了,晚上七点的火车,要不火车票就瞎了。
大夫说:老同志,我不是开玩笑,你真的需要住院观察治疗,马上去邮局给您厂里打电话,告诉家人。
父亲无奈地说:好吧,那我给厂里说,让家里来人。
大夫您写住院手续,我去去就回。
父亲出了医院,回头看看,就撒了丫子,奔火车站去了。到了广州站候车室,父亲找个座位眯起来。你叫我住院,虽是好意,可是有那必要吗?厂里上新设备,人手紧,一个人当俩使。家里也离不开我,孩子小,老伴顾不过来。再说了,我不回家、住院了,还不把她吓个半死。
想到这里,父亲还暗自庆幸逃出了医院,只是觉得怪对不住大夫的,态度多么好的人啊?俺这不是不知道好歹吗?好同志啊,对不起了!
几天来太疲劳了,父亲迷迷糊糊地困着了。
睡梦中父亲忽然听到火车站广播喇叭喊: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下面广播寻人启事,钟祥明同志,钟祥明同志,听到广播后,请到进站口,有人找。播音员喊了两番儿。
父亲惊醒,扑棱坐起来,揉揉眼睛,朝进站口快步走去。
谁呀这是,进的设备有变故?是刘科长啊?还是机床厂的胖科长?
当父亲走到进站口,朝人群里望去,没刘科长,也没胖科长,却见大夫从救护车上下来,冲父亲快步走来。
父亲看见大夫后,眼瞪得老大,惊呆了!哎呀,大夫追到火车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