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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旧事

2018-08-20刘德琼

当代教育 2018年2期
关键词:泡桐树漏雨耗子

刘德琼

老屋是座泥瓦房,是父亲跟母亲结婚时的新房,若现在还完好无损的话,它将经历五十多个春秋了。

老屋地理位置不错,坐北朝南;推开大门,对面是一座线条优美的茂密小山林,春暖花开时节,小山是一幅浓墨重染的水墨画,老屋好似藏在了画中间;背靠大山,朝起的太阳从山垭口升起,亮晃晃地照着老屋,瓦楞间便腾起一阵袅袅的水雾,氤氲在院子上空;待西沉的夕阳坠向大山背后,老屋便披上一片绚丽的晚霞。

父亲说,老屋是他和母亲一手一脚,洒下若干汗水修建出来的,可谓是他俩的心血。

建老屋时特别艰辛。父亲用钢钎从山里起来大块石头,一块块背回家垒地基;母亲挖出黏糯的黄泥,用撮箕装了倒入墙板,父亲用墙杵把黄泥舂实、舂紧,再用扇板使劲将泥墙扇结实、平整、光滑。二老双手磨起的水泡破了又生,生了又破,最后磨成厚厚的老茧,才将厚实紧致的泥墙完工。当时村里的房子都是千篇一律的茅草盖顶、不留窗户,父亲却打破传统,头一个使用青瓦盖顶,并在瓦片间远不远的用厚实透明的“油纸”替代,使得楼顶采光极好。老屋成了村里最气派的第一幢泥瓦房,在设计上也摒弃了传统土墙房的矮小黑暗。共建有三大间房屋,每个屋子均镶嵌有宽大敞亮的木格子窗户。

正中间为供奉列祖列宗,或逢年过节和大事情时才使用的堂屋,堂屋顶上是高高的“天楼”,秋收后的玉米编成一大挂一大挂沉重的“辫子”,悬挂在“天楼”上自然阴干。堂屋正门为厚厚的两扇木板门,有齐腰高的大门坎,大门左右嵌了两扇有精美图案的木雕窗户。

堂屋两侧是厢房,两侧厢房再分别从中间隔断,便成了四间卧室。父亲紧挨西厢房另搭一间屋子,盖上修长的茅草,垒上一方土灶台,架好沉重的石磨,再搬来笨重的大水缸,母亲做饭煮潲的厨房就宽敞敞的了。

老屋冬暖夏凉,三伏天气时就是天然空调房,清凉爽快。每当中午烈日当空而无法外出干农活,全家人就留在家里乘凉,劳累的父亲常常捧一本书,斜靠床头打盹休息,睡觉时还得盖点被子,否则会着凉感冒。寒冬腊月间,父亲把蛇皮口袋撕开,拧成一绺一绺的,把透风的门缝、楼梯口、猫洞给塞紧,再生上大火炉,屋里温暖如春。我们剥下老糯苞谷粒儿,放到炉子盖上炒苞谷花吃,苞谷粒儿噼里啪啦炸裂成一朵朵可爱的洁白小花,我们顾不得烫手,胡乱抓起塞进嘴巴。送进嘴巴时有诀窍,得先用牙齿咬着一小会儿,进行降温,再用舌头卷进口腔,否则两边腮脬容易烫起水泡。或者把洋芋和萝卜苕切片烤来吃,也是极美味的小吃。再或者切大米粑来烧,烧大米粑时,变软的中间部分会迅速膨胀,顶破外皮,冒出一个个白色的小锥锥,像极了乳头,我们几姊妹会高兴地大喊:“看,我的这块又冒出了一个‘奶奶!”然后拿起,啊呜一口,咬下“奶奶”后继续烘烤。吃大米粑要是能蘸上引子白糖,那味道简直没得说,可谓人间美味。引子白糖不常有,于是我们发明出粑粑蘸辣子水、蘸糟辣椒的新式吃法,又是另一种口味,好吃,不腻。

老屋有一个缺点,就是雷雨季节,容易漏雨。每逢打雷下雨,家里便会遭殃,滴滴答答的雨滴奏出欢快的乐曲,但在我们耳里并没有听出优美,有的只是烦恼。倘若漏雨部分是空地,我们是不管的,但漏在床顶上就麻烦了,床铺被打湿,意味着我们将失去睡觉的地方。虽然帐子顶上盖有油纸,但雨太大的话还是会漏下来,姐姐们不得不把家里的缸缸桶桶盆盆罐罐搬去楼上接雨水,雨水掉落在盆盆桶桶里叮叮咚咚的倒是好听得很。父亲则拿上火钩,爬到楼上,瞅瞅哪儿漏雨,就把那块瓦片扒一扒,移到正确位置,漏雨问题基本解决。但最有效的解决方式,还是每隔一段时间,上房捡瓦进行维修。

雷雨季节于老屋是高危季节,雨量过大,容易冲毁泥墙,发生险情。

一次早晨醒来,发现我家厨房特别敞亮,原来是头天半夜里下大暴雨,将厨房后面那堵墙泡软冲垮了,厨房一片汪洋,狼藉不堪,紧靠后墙倚立的碗柜被黄泥巴埋得严严实实,所有碗筷尽皆损坏。但这次天灾并没有影响我们这些孩子的心情,反而觉得去后面邻居家窜门更便捷,直接从断墙上爬跳过去,少了绕路,倒添了更多趣味。

某日白昼,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突然一声犀利的滚雷,嘶哑着落在后洋沟,好似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撕裂一般,凄惨的一声呜咽后,那东西倒在了房顶,直感觉地动山摇、房子打颤,吓得我们毛骨悚然,紧紧地抱着蜷缩成一堆,生怕房子就这样哗啦一下四分五裂,我们无处藏身。待到将近天黑时分,雷雨渐小,父亲出去巡视,才发现后洋沟那棵几抱大的泡桐树,被雷从中间生生地劈成兩半,倒塌的那半枝枝丫丫如庞然大物般,轰然压倒在堂屋老顶的主大梁上,压垮了差不多半个房子,幸得那夜暴雨骤停,否则真不知怎样安身。次日,父亲请了好几个人,才将巨大的泡桐树清理移开,又费了好多人力财力将房屋修补完善。从剩下的那半泡桐树可以看出已经完全中空,黑乎乎的裂口显然是雷劈的足迹,缺乏一半身躯的泡桐树依然顽强挺立,中空的树洞成了我们孩子的又一个秘密探险基地,后来父亲怕出危险,将泡桐树彻底砍掉清理了。现在每每想起旧事,后脊梁仍然汗毛倒竖,假如当初那个滚雷只差毫厘落在房顶上,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没有天灾时的老屋娴静美好,父亲在屋后种植大片钓鱼竹,远远望去,仿佛一道壮美的青黛色瀑布跌落在屋顶。屋旁种了很多梓木树、杉树、桃树、椿菜树等,初夏来临,枝繁叶茂,花朵簇簇,引来很多鸟儿驻扎其间。有一种鸟儿,色彩极其鲜艳漂亮,至今我都叫不出它的名来。每当早晨第一缕阳光暖暖地铺满院子的时候,它总是响亮婉转地反复啼唱着同一个音节,在我们听来就翻译成了一个问句:“黄瓜坨坨熟没有?”。起初,我们在老屋里一边忙着煮饭,一边淘气地跟着学舌,与它有节奏的一唱一和,谱写和谐美丽的清晨。学得多了,渐渐心生厌烦,就莫名其妙地恼羞成怒起来,冲着藏在密叶里的鸟儿咆哮:“没有!没有!”吓得鸟儿一下子噤了声,静悄悄一会儿后,扑扇着翅膀,从老屋上方、从我们眼前一晃而过,飞到对面小山上继续歌唱它的“疑问”。

老屋不用木板铺楼层,是用来砍来大拇指粗细均匀的金竹,密密、麻麻齐齐整整地铺在楼枕上,再用篾条捆扎固定,这样的楼芭箦透气性能强,特别适合炕老腌肉。寒冬腊月宰杀的大肥年猪,切割成块,腌制好后就成地排挂在灶门口的楼芭箦上,做饭的柴火熏烤得肥肉浸出透亮的油来,滴落在火星子上,随着“霹啵”一声脆响,炸出一团冒着肉味的火花。我们几个嘴馋的孩子,捉住柴刀,往尽是瘦肉的部位旋下一大块,用火钳夹着搭在通红的火子上烤,烤得滋滋冒油。待外部焦黄时,便不顾烫手,顺着肉纤维一丝一丝地撕下来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美味无比。

泥墙的老屋最爱招耗子,土墙上随处可见爬得玉溜溜的耗子洞。父亲喜欢用油纸将钱层层包裹,塞到自认为隐秘安全的耗子洞里保存,多数时候被耗子撕咬得稀巴烂,惹来一阵阵疼惜。某日还招来一只硕大的山耗子,那只老耗不知道什么原因,跑到天楼上“吱吱吱”的不停叫唤,我和哥哥淘气,模仿它的叫声,“吱吱吱”与之回应,边声诱边拿上火钩和火钳,蹑手蹑脚地从铺着木板的天楼上一路循声找去,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椽皮跟泥墙的夹缝间。大山耗正圆睁着晶亮的小眼睛,傻了似的盯着我们,哥哥眼疾手快,用火钩快速一捅,把大山耗死死顶住。老耗四只爪子胡乱抓地,不住地扑腾,身子拼命往后退。哥哥差一点就按不住了,我急忙上前撑开火钳死死夹着,就这样与老耗死命对峙。最后,我兄妹俩累得气喘吁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讨厌的家伙狠命扔下天楼,摔得它七窍生烟,腿一蹬一蹬地垂死挣扎,最后将“战利品”送给等候多时的小猫。

老屋历经风雨摧残,几度沧桑,在二十多年前终于寿终正寝,被哥哥新建的白瓷砖小洋楼取缔。老屋昔日里的欢声笑语和孩提时的天真无邪,随着它的倒塌,化成一堆呛人的灰尘,那些美好的时光只能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停留在我的梦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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