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风情
2018-08-20朱崇珏
朱崇珏
1
这些年,最让强子爹放心不下的事是儿子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说起来,强子长得并不丑,还是大专毕业,在镇上学校里教书,也算是有正式工作、吃“公家饭”的人,可家里给他安排了好几次相亲,都没有成。说到原因,就是这孩子太老实,不太会说话,这大概与他的学校生活时间太长有关。
但是,强子对男女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那年在师专读书时,一次晚自习期间,他有事回宿舍,意外地发现同学鲍平宿舍里有人在小声说话,而且屋里散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但不是电灯泡的光。他悄悄走近瞧了瞧,里面原来是蜡烛的光。他趴到门前看了看,只见班里女同学俞小云和鲍平坐在床边,他们靠得很近,也不知在窃窃私语地说些什么。又过了一会,他们两人竟然抱在一起,鲍平开始疯狂地吻俞小云的脸庞……
对于俞小云,强子是熟悉的,在他们读书那个年代,大学里还是不准学生谈恋爱的,大多数学生还是规规矩矩地读书的。但每到星期五,俞小云就来找他:“你回家吗?如果回去,咱们正好一路。”她的话音里似乎有一种央求强子答应的意味。
在强子班里,四十多个同学,只有他和俞小云同是L县的,像他们两人这种情况的,并不是太多。能有这样接近女生的机会,在其他男同学看来,是很难得的,就好像是上天赐他的。强子有时候真想和她一块回去,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接触女生,他以前很少与女生打交道。班里的几个漂亮女孩,他一单独碰见她们,就觉得心跳得厉害,很紧张,有时候连同她们说句话他都结结巴巴的。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回去了,你要回去,就一个人回吧。”每次,强子都是委婉地拒绝了她。其实,他不是不想家,只是,回家一趟,光路费就要花10多块,而他在学校每天的生活费也才花5块。所以,他觉得,与其回家一趟,倒不如安心在学校里看看书。还有,他觉得俞小云的相貌实在是很普通:圆圆胖胖的脸,皮肤黑黑的,矮矮的个头,丝毫不引人注意。虽然她也说过,她爸爸在镇上土地所里上班,但她身上却丝毫没有那种脱产人家子女应有的气质,更不像班里其他一些漂亮女孩子一样,整天叽叽喳喳地招人注意。
俞小云自讨没趣,只好悻悻地自己回去了。
强子学的是中文专业,在一次古代文学课上,那个戴着眼镜、瘦瘦的男老师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引起了强子的注意:“你们这些男生,别老盯着那些长得俊俏的女生。现在班里你最看不上的女生,等你们工作后说不准想也别想找到。”他的话语速很慢,与他慢条斯理的性格很相符。
强子又开始注意俞小云,但他渐渐地发现,俞小云却与他疏远了。一开始,他没觉出什么,但渐渐地,他发现隔壁宿舍的鲍平与她走得比较近。
鲍平来自另一个县,他经常与一些男同学打篮球,当然那些人也是他的铁哥们,他的交际范围要比强子广得多。不久后,强子发现鲍平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爱答不理的,有时还充满敌意,很不友好。
这会儿,强子看得脸部发热、呼吸加快。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停滞了。这种场面,他以前只在电视剧中见过,而现在竟然是真实的男女在一起搂搂抱抱,而且这对男女就是他身边的男女同学,俞小云就是不久前经常要和他一起回家的那个女生,现在这么快就投入了人家的怀抱。他实在想不到,一向看起来还算腼腆、含蓄的俞小云同学居然这么不要脸,晚自习期间和男生私自见面不说,还和人家接吻拥抱,他真想狠狠地骂她一顿,但他又觉得,骂人是不道德的,骂她简直是自毁自己的形象。
但同时,另外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也涌上了强子的心头。他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他看了看四周,周边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夜色漆黑,风呼呼地吹着。这时,他心里只觉得格外的冷。他呆呆地站了半天,然后悄悄地回去了。他心里明白,以后,他再也没有理由和俞小云接触了。
2
强子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爹妈都是农民,小时候没少挨饿。所以,后来上学的他特别用功,从小学到初中,每次考试他成绩都很突出,老师们也都特“宠爱”他,因而有许多时候,其他同学对他多少都有点“妒忌”。后来,强子考上了县城高中,要面对高考,于是课程多、学习压力大,强子的爹妈也希望儿子能考上一所大学,离开祖祖辈辈耕耘的黄土地。可这时候,也正是孩子们情窦初开、青春萌动的时期,班里的许多男生忍不住“蠢蠢欲动”了。而那个年代,人们思想大多比较纯朴,文化生活也很单调,因此同学间传阅的几本言情小说、收音机里播放的流行歌曲、电视上播放的琼瑶剧……都为他们单调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校园里也不时会出现一对对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少男少女们。而临到毕业时候,老师们似乎也懒得管他们了,因为他们已将辅导重点放在像强子这样的学习优秀学生身上。
而强子也能抵制住这些诱惑,一是爹妈对他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二是他那破旧的家里连台黑白电视机都没有,因此他一直能保持着专心学习的“光荣传统”。当然,相对于他的那些同学而言,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落伍”了——整天穿着一身蓝色的中山装,一声不吭的在坐座位上学习。另外,其他男女同学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身上撒了香水,惹人注意;而他,平时洗脸时连香皂都不用,因为他闻不惯香皂那种刺鼻的味道。
一天下午放学后,同学们大都出去玩了,强子还在教室里做功课。这时,刘丽,班里的一个很活泼的女生,往外走时碰了他一下,本来是她应该向他道歉,但女孩子非但不道歉,还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这时,旁边的一位男生,陈衡山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给他讲什么,他,他就是一块木头!”他的话不高,但是听起来很有穿透力。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刘丽昂起她高贵的头颅,似乎在向强子示威。
强子很愤怒,他恼怒地看了刘丽一眼,继续低头看书。他知道刘丽整天叽叽喳喳的,同学们都喜欢和她打交道,而陈衡山和刘丽走得很近,他们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甚至有人傳言他们在谈恋爱。现在,陈衡山肯定不会帮助自己说话,而自己也没必要和他们怄气,如果和他们较真,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所以,他只好不说什么了。
这样,久而久之,在同学们的眼里,强子就成了一个性格孤僻、被大家淡忘的人。
几个月后,强子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市里的师范专科学校。这对他家而言,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因为父母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儿子终于跳出了“农门”,不用他们操心了。可是,上学要花许多钱,爹妈东借西凑,才为他准备好了学费。临走前,爹又带他到爷爷、奶奶坟前,烧了一刀纸,然后跪在坟前,撅起屁股,虔诚地磕了两个头。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父亲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你要好好干,咱家里自古没有吃公家饭的,咱门里这么多年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学生……”
看儿子听得很认真,老头子停了一下,忽然又放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对儿子说道:“当然,做人也不能太老实,如果可以,在学校里也可以谈个对象,省得让俺跟你娘犯愁。”说完这些话,父亲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这时,旁边松树上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地朝这父子俩叫个不停,它们似乎听懂了父子俩的对话、知道了父亲的心思似的,所以才在树上嘲讽般地叫个不停。父亲抬起头朝小鸟瞪了两眼,小鸟知趣地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暮色苍茫,父子俩在坟前待了好久,才慢慢地走回去了。
父亲的这些话,特别是让他要好好学习,强子牢牢地记住了,他到校后就认真地学习各门功课。现在,也许是受到俞小云快速转变的影响,渐渐地,强子又成了一个落落寡合、性格“孤僻”的人了,渐渐地也就被同学们淡忘了。
3
时间不久,大家发现强子不再像从前那么落寞了,而发现这个秘密的竟然是强子的老同学陈衡山。
陈衡山高考后,和强子一样考入了市师专,不过他学的是政治专业。与强子不同,他性格活泼,爱说爱笑,而且组织能力特别强,所以系里辅导员安排他当班长,有时候他到收发室帮班里拿信件、报纸等。师专规模不算太大,中文、政治、历史等专业同在一栋教学楼,而且收发室也就在这栋楼的一楼东边一个房间里。
这天下午,陈衡山像往常一样,把班里的报纸、信件一总挟在胳肢窝里,正要往楼上走,忽然在拐角处发现有一个人的背影特别的熟悉。他停下来,打量一番,发现那人竟是班里当年的那块“木头”——强子!
当然,“木头”也不再是当年那副模样了,那身陪他好几年的蓝色中山服早就不知被他扔哪去了。现在的强子,穿着一身咖啡色的夹克,头发梳得亮亮的,精神得很。这时的他,正和一个模样清秀、面容姣好的女生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他们一会低声说,一会又是高音量,有时又发出一阵笑声,谈得好像特别投机。
陈衡山差点笑得把中午的饭喷出来了——就这呆货,也配和这样的女生交流。他在后面观察了半天,发现那女生似乎也有些面熟,他思忖半天,才想起,好像是中文专业某班的一名班干部(学校里开学生干部会,他好像见过的)。可这块“木头”能和这样秀气的美女聊些什么呢?
这天下午,强子正在班里翻看一本古代文学资料。忽然,好久已不与他说话的俞小云突然从旁边递给他一张纸条。强子不由得有些诧异,俞小云已经和鲍平好上了,还神神秘秘地递纸条给自己干什么?
他拿过纸条瞅了一眼,原来是现在同在师专、过去中学的一些同学要组织一个老乡聚会,邀请他去,组织者居然是陈衡山等几个活跃分子。看到陈衡山这三个字,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自己怎么又和这家伙考到了一个学校?他想不去,可是他又觉得如果这次不去,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见了面不好说话。
饭局定在周末,学校外面一个不算太小的饭店里。强子去得不算太早,他进去的时候,发现陈衡山等早已到了,他身边有几个过去高中时候的同学。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俞小云也去了,她坐在饭桌旁,侧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顺着她不算白皙的脸蛋自然地流淌下来;旁边,鲍平居然也在,他坐在俞小云身边,好像是专门为陪俞小云而来的。
强子和大家一一打了招呼,然后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这时候,陈衡山忽然冒出一句:“大家听说没有,听说咱们的哥们,强子谈女朋友了,还是个大美女呢!”
“是吗?”陈衡山话音未落,旁边几个人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强子听出来,这些人的笑中包含着嘲讽和妒忌的意味。
“哦,那好啊,让她一起来吃顿饭,让我们也认识认识呗!”俞小云突然幽幽地发话了。
强子从她的话音里隐隐听出一丝酸意,他看了看俞小云,轻轻地说:“哪有的事,是我们班的宣传委员,韩菲,也是学校文学社的成员,你知道的,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论文学的话题。”
“哦,我知道,是啊,我也发现你俩经常在一块讨论问题。前天还听人说,你俩是很好的一对啊。”俞小云不紧不慢地说着,她的神情自然而又满足,或许是经过爱情的滋润吧,强子想。
“没有,没有!”强子继续为自己辩解着。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俞小云身边的鲍平看他的眼光总是怪怪的,有敌意,也有妒忌。“还得看你,小云,身边有这么一位帅哥,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他?”他巧妙地将话题转向了鲍平,也算是为自己解了围。他的话起到了效果,俞小云听后,害羞地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可大伙还是羡慕你啊。”陈衡山他们对强子依旧是不依不饶。或许,在他们看来,俞小云好像不算太漂亮,没有强子所交往的韩菲更有吸引力。
“没有的事,我还希望学好功课,参加‘插本考试呢!”强子说的“插本”,是专科生在毕业前,参加一些本科院校组织的专升本考试,考上后可再读两年,拿到全日制本科学历。
陈衡山这才不吱声了,他知道强子学习非常用功,或许两年后,这块“木头”能够考上另一所院校,继续读本科,那么以后的一切,就谁也没法预料了,想到这里,他就不再做声了。
4
时间过得挺快,两年的学习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出人意料,强子并没有考上他理想的本科大学继续深造,而是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等着毕业分配。还有,他和那个漂亮的宣传委员、学校文学社的成员最终也没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样成双成对,至于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人去关注,因为马上就毕业了,各人都忙着联系工作单位;有些能在毕业后走到一起的,都在考虑门路,想方设法毕业分到一起,省得以后勞燕分飞。据说,俞小云一直在让她爸爸忙着找关系,把她和鲍平分到一起。所以,鲍平又成了大伙羡慕的对象,大家说他人不可貌相,傻人有傻福,等等。
这几天,班里的同学都互相在留言册上签名留念,强子的留言册也在班里传递着,一天,强子突然发现自己的留念册上写着这么几行娟秀的字:闻君才思敏捷,望将来能在报刊上常见到您的大作!后面的署名竟然是俞小云。
看到俞小云这三个字,强子心里不由自主地又紧张了。他想,自己或许应该主动和俞小云打打招呼,毕竟同学一场,以后说不准还会遇到她!一天中午,吃过饭后,他回宿舍,在路上遇见俞小云和鲍平俩人,他正想说话,可没想到俞小云竟看也没看他一眼,和鲍平说说笑笑地走开了。
强子感到脸上烫烫的,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这个时候的鲍平很幸运,经俞小云的爸爸帮忙,毕业后与俞小云分到了同一所乡镇高中,可谓学业爱情双丰收;而强子,家里既没关系,找人送礼更是没有门路,他只能回到了自家镇上的初中代课,而他爹则忙着开始托人给儿子找对象。
但儿子的婚姻似乎一直不太顺利,媒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包括他初中时候的同学李艳,可因他家庭条件不太好,一个个却都吹了。
后来,镇上一个理发的,将自己的外甥女刘丽,也就是强子读高中时和他发生过口角的那个女生,介绍给了强子(刘丽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去一家工厂打工了)。而读高中时和她关系很好的陈衡山,考上师专后,也就不再和她联系了。说句实在话,强子并不多么喜欢刘丽,因为当年发生的口角他至今仍没有忘记,而且她和陈衡山在中学时还有过那么一段“情史”,因此自己现在要了她,就好比是捡了陈衡山的“剩货”;何况,自己和陈衡山到师专后又是同学,以后如果有同学问起,不管是中学同学还是专科同学,可都是好说不好听啊。可是,自己现在已经老大不小了;另外,女大十八变,现在的刘丽,皮肤又白又嫩,长长的披肩发宛如一道瀑布,那漂亮的身段、优美的曲线更是深深地迷住了强子。刘丽平时爱说爱笑,活泼可爱,在媒人的劝说下,强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虽然她是农村户口,没有固定工作。刘丽一家人呢,或许是看中了強子是吃公家饭的,也或许是那个媒人的话管了用,这门亲事竟然成了。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他们很快就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渐渐地失去了婚前的浪漫。强子白天要去学校教书,回家还要做家务,地里还有活要他干,他还想抽时间看书。强子渐渐地感到了身心疲惫,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特别是在有了孩子后。
而刘丽则过得很浪漫,她性格外向,经常出去见识一些新鲜的人和事。在他们村子里,她是第一个使用手机的女性,而且每到春节前后,都喜欢到县城去过什么情人节;没事的时候,她会把头发染得黄黄的,嘴唇上涂上厚厚的口红,引得人们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而一些游手好闲的男子,也喜欢和刘丽搭讪。总之,刘丽的一些举动,对整日足不出户的庄稼人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这些都与强子产生了冲突,至于强子爹妈,更是无法容忍这个儿媳妇。
一件事情,让强子的妈特生气。那天早上,儿子上班去了,她做好了饭,端到儿媳妇家,却发现儿媳妇收拾好了往外走。她喊着,儿媳妇也不理,她就一直追到大街上。这时,远处驶来一辆小轿车,儿媳妇一招手,轿车停了下来,然后她一弯腰便钻了进去。那动作格外的敏捷,宛若一只灵敏的猴子“嗖”的一下跳上头顶一根树枝一般。是的,在婆婆眼里,儿媳真的如同一只森林里的猴子,头发染得黄黄的,嘴唇抹了口红,红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
轿车一溜烟开走了,可怜的婆婆只好一个人慢慢走回去。
这时候,村子里的人开始议论强子媳妇。有人说她和一个男的关系特别好,那个男的经常开着一辆黑色轿车来接她,他们经常去什么什么地方约会;还有的说曾经在镇党委政府门口见过他们俩……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怜的强子被蒙在鼓里,他的性格非常内向,他厌恶刘丽用手机,更厌烦她过情人节及所认识的人。
当然,刘丽也不是好惹的,她曾翻看过强子过去的日记,她把里面的内容讲给邻居们听,邻居大爷大妈听了都哈哈大笑。而一些让她不高兴的内容,她就拿到炉子边,就着炉火烧了。她也曾看过强子的留言册,看过俞小云给强子的留言,俞小云秀美的字体一度让她嫉妒得要命,但她随即又觉得好笑。因为她晓得,凭强子那傻乎乎的样子,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看上他的。而强子在文学方面是有点天分,一些女孩对他是有好感,但她没有一点点必要为此忧心。同时,她的心里会闪过一丝丝的后悔:凭自己的外貌,找个有钱的大老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她不停地对别人说:看强子那个熊样,我当初算是瞎了眼,哪个女的看他好,赶紧领他走!
强子有时候也很郁闷,两口子偶尔就会吵架。一次,强子偷偷地藏了刘丽的手机,刘丽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没找到,凭直觉她估计是强子给藏了。于是,她就拿他的书出气,把强子书橱里的书一摞一摞抱出来,放在院子里,用钳子夹出炉子里的煤球烧那些厚厚的书,那些书被烧得黑乎乎的,惨不忍睹,残页在院子里随风飞舞。
强子气坏了,他特别心疼那些书,那可都是他的宝贝。愤怒之下,他把刘丽拖到院子里,用拳头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
5
强子感觉再也过不下去了,他一边教学,一边偷偷地准备着考研。他觉得读研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虽然他第一学历是专科,英语不算太好,但他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而父亲也一直鼓励他考考试试,强子对父亲的要求从来是不敢拒绝的。另外,他心里对父亲一直有一种愧疚。他始终记得自己专科临毕业前,父亲带着许多好吃的东西到学校里找他。那天是星期天,他闲着没事,便陪韩菲去图书馆里看书,他俩人在这方面是一致的。
快到中午,俩人正要准备去吃饭,忽然一个同宿舍的同学喊强子,“喂,你爸从老家来了,你赶紧去看看!”
强子不敢怠慢,赶紧去迎父亲了,韩菲则紧张地跟着他。她还一次没见过强子的家人。
父亲是骑自行车来的,几十里路,把老人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远远地看见儿子走过来,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虽然心里有点诧异,但还是先关心儿子的学习:“强子,你说你要参加什么插本考试的,怎么样了,有结果吗?”
强子这才想起这事来。前段日子,他一直在陪韩菲看书、去图书馆,自己的专业课复习明显耽误了,所以连班里的预选考试他都没入围,因而更没有资格去考试了,可他又不好意思告诉家人。所以,直到现在父亲问起,他脸一红,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知子莫若父,父亲从儿子的神情就知道了结果,他显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是怎么弄的,过年时还给我们保证要考上本科,可现在你这样子,你让我怎么说你?”
强子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韩菲不干了,她说:“喂,你也不能这样说话,毕业当老师有什么不好,大家都去上学,谁去当老师啊?”
“可他当初是说要参加插本考试,考上本科才能学到更多知识啊!”
“知识,知识有什么用,我们学的东西,到工作后能有多少用,还不是想弄个学历,好找工作吗?”韩菲一句话也不让。
“你,你谁啊?这样给我说话?你爸妈让你们上大学就是来混文凭的吗?”老人显然生气了,他瞪了一眼旁边的儿子问道:“强子,她是谁,你和她什么关系?”
强子看了一眼愤怒的父亲,才发现父亲眼里不只是愤怒,还有失望和无奈。便轻轻说:“她,她是我同学。”他怕父亲知道自己在这里谈对象会更加生气,所以就撒谎说韩菲是自己的同学。
“什么,你?”韩菲气得脸都变白了,她指着强子,“我是你同学?我只是你同学?这么长时间了,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而你家里人,又这么古板……”说着说着,她转身就往回走去,头也不回。
“不,韩菲,我不是那意思……”强子正想追上去解释。不料,父亲却在后边吼开了:“让她走,怪不得学习没有进步,原来天天和这么一个女的在一起……”
“爸,别说了。”强子急得直跺脚。
俩人关系到这出现了转折,强子后来虽然多次找韩菲解释,可韩菲显然被他气坏了。渐渐地,俩人关系越来越冷淡,直到毕业,俩人也没有和好。
6
强子考了两次,都没考好。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刘丽竟然发现了他这个秘密。她当时就火冒三丈:这块木疙瘩能当个小老师拿工资就不错了,還想考什么研究生,就他那个熊样,上完博士也没有用!
但强子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而刘丽却故意找强子的茬。渐渐地,他们关系越来越冷,经常吵架。
刘丽向法院提交了离婚起诉书。
强子,还有他爹妈都不愿儿子离婚,因为小孩都四岁了,况且,在农村,离婚是很丢人的事情。他们不止一次地告诫强子:不管外边人怎么讲刘丽的坏话,刘丽都是咱家的媳妇,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于是,每次开庭,强子都坚持不离。
但是,刘丽却继续上诉,一次、两次……两年时间过去了,双方都疲惫了。最后,在法官的调解下,他们达成了离婚协议:离婚,但孩子由强子抚养。强子妈听到这个消息后,伤心欲绝地哭了好几天。
强子继续考研。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年夏天,他收到了江南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暑假里,就在他准备去上学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原来是读专科时班里的团支书打来的。他现在在县政府里当秘书,正在筹备同学十年聚会的事。
呵,十年了!强子这才感到自己不再年轻了。
他匆匆地去了,同学来了不少,其中就有几对夫妻同来的,有的还带来了孩子,大伙在原教学楼前聊天,等远路的同学。
正在大家相互寒暄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缓缓地停在他们身旁。车门开了,一位身材苗条、皮肤白嫩的女子从车中飘然闪出。大伙打量了她一番,谁也没认出她是谁,包括班里的几位女同学。
“你们都不认识我啦?猜一猜!”女子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但最终谁也没猜出。最后,还是她自报家门,原来她就是俞小云——当年班里女生中那个最不起眼的丑小鸭。
“我倒觉得,这俞小云,不知道还以为是她女儿代表她妈来了呢!”一位女生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
闲扯了一会儿,大家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现在这些当年一起读书的同学,有的从政,有权有势;有的经商,腰缠万贯。在他们面前,强子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自惭形秽了。
俞小云嫣然一笑,主动与强子打了招呼。强子偷偷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艳丽照人的女子,怎么也不是当年那个胖胖的、黑黑的、矮矮的俞小云了。
他俩一起转到了当年的教室,随便扯了些家常话,虽然感慨的话语很多,但谁也似乎不愿提及自己的私事。但强子还是慢慢地从她的嘴中了解到:鲍平和俞小云工作没几年,他们所在的高中就迁到了县城,而他们也就先后调到了县城,俩人现在有个女儿,在县城买了房子。可让强子奇怪的是,这半天他始终没见到鲍平,而俞小云,也没有主动提起鲍平。
中午大家一起吃饭,大伙儿都喝了不少。俞小云也是拼命地喝。席间,强子从鲍平当年的一个哥们口中了解到,原来鲍平和俞小云已经离婚了。
这让强子诧异不已:他们当初可是班里最恩爱的一对啊。现在的俞小云这么妩媚动人,鲍平怎么会与她离婚呢?
7
强子快开学了,他将坐上火车,奔赴千里之外的学校读书。父亲再次背起大包小包,送儿子去车站。此时已近白露节气,天气转凉,路边杨树上不时飘下几片枯黄的落叶。
临上火车那一刹那,强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在瑟瑟秋风中,在来来去去的人流里,父亲的身子已不再是当年那么强壮。他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父亲老了,而自己三十多岁了,现在还是孑身一人,还要背井离乡,去外地求学。
“回去吧,爸!”
父亲的嘴角噏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是不停地朝儿子挥手。
强子似乎晓得父亲要给他说些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读专科前,在爷爷的坟前,父亲给他说的那番话。十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一切竟是如此的相似!
在巨大的轰鸣声里,列车将强子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高校——那个承载了强子许多梦想的地方。学校与家相隔千里,独在异乡,时间长了,强子不由得开始想家。当然,他更怀念十多年前在师专里学习的日子,想起韩菲,还有俞小云。有时,他甚至想,假如自己当初能答应俞小云,常与她一起回家,或许后来,鲍平就不可能与俞小云在一起;而今天,自己也就不可能一个人在千里之外而怀念过去,怀念那个当初他看不上眼的俞小云。渐渐地,他觉得,暑假里的同学聚会,他和俞小云再次见面,这似乎是一次天赐的绝佳恋爱机会。
于是,他将自己的想法变成含蓄的文字,用手机发给了俞小云。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干什么,等你毕业后,嫂子陪着你,一切都会好的。”不一会,他收到了俞小云的短信。
强子这才想起,俞小云还不知道自己离婚的事。他应该告诉她,于是他又发了一条短信给她,告诉她自己已离婚,并不失时机地表达了爱慕之意。
“呵,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不过,你这样说有些突兀吧……”俞小云回道。
强子也意识到自己是有点冒昧,于是,他又发短信解释,几次短信往来,俞小云终于同意在适当的时候见他一面。
8
放了寒假,强子回家了,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俞小云约定在县城的一个饭店里见面。
夜晚是县城最为热闹的时候,大街上车水马龙,情侣对对。俞小云开着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如约而至,她上身罩一件雪白的外套,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妇特有的迷人气息。两人见面后,几句简单的寒暄,强子点了一些精致的菜肴,要了一瓶红酒,两人开始喝酒。几杯过后,强子的话多了:
“我真想不明白,你和鲍平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分开呢?”
“都过去的事了,你还问它干什么?”俞小云轻啜了一口,低下了头。
“那你现在还好吧?”
俞小云没有回答。
“我当初真傻,没有注意你,现在……”强子的话吞吞吐吐的,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和俞小云仍有很大的差距。
“不,你好好读书,将来都会好的。”俞小云停了一下说:“其实,我们结婚前,并不是很好,我曾想过找你。”话没说完,她的脸已红了。屋里空调散发出滚滚热气,她顺手脱掉外套,放到一边空着的椅背上。强子瞥见她胸前那片白皙的皮肤,不由得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那……”强子心里有点窃喜,他禁不住主动握住了俞小云白嫩的双手。
“可是,后来我又想,你还和韩菲曾有过那么一段,如果我去找你,人家怎么看我,韩菲又会怎么看?”
“其實,我和她也就那么回事,现在,就别再提她了。”强子支支吾吾地说。
“哎呀,我就想知道,你和韩菲后来是怎么弄的,你们俩其实也很合适的。”俞小云不依不饶。
“小云,我真不想提她了。我真后悔,当初你找我时,没有和你一块回家,这么好的机会,唉,真可惜!”
俞小云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我现在有时也很后悔,你那么忠厚可靠,大概是我没那个福分吧。”
“我们……我们还是有可能的。”大概是喝多了,强子的眼前有点模糊。他注视着俞小云身上高低起伏迷人的曲线,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他觉得,此时的俞小云格外的漂亮、格外的迷人,她自始至终似乎一直在冲他笑……她,好像马上能进入他的怀抱,成为他的女人。由于紧张,他说话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
“不,你该好好读书,外面的好女孩那么多。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配得上你啊?”
“不要这么讲,小云,我和你一样,怎么会嫌弃你呢。”强子忍不住将俞小云轻轻揽到怀里,两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老同学,不要这样,别人看见了会笑话的!”俞小云娇羞地低下了头,强子注视着她高耸的胸脯,急切地说:“可你知道,这么长时间,我有多么想你,怀念我们当年一起读书的时候?”他再次将俞小云搂在怀里,狠命的在她白皙的脸上亲个不停。
“老同学,你注意一下,这里可是饭店啊!”俞小云推开他,呼吸急促地说。“你先休息会,我去下洗手间。”说罢,她从包里掏出纸巾,便去了旁边的卫生间。
强子在一边没事,便站到门口透过饭店玻璃门往外看。忽然,他注意到,在饭店门口,有一对男女,模样好像特别熟悉。他揉了揉迷蒙的醉眼,仔细辨认,果真认识:那女的,正是他的前妻刘丽,而那男的,竟然是陈衡山!二人好像从旁边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正要到饭店旁边的宾馆里去。
这么晚了,这对狗男女要干什么?肯定是不干好事!强子以前听人说过,陈衡山专科毕业后到镇政府上班了,那么先前人们传言开着轿车到自家村里接刘丽的男子就必定是陈衡山无疑了。怪不得先前刘丽要天天拼命地往外跑,原来是要和陈衡山约会。想到这里,他仿佛瞧见刘丽和陈衡山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在床上缠缠绵绵,滚来滚去。而之前自己和刘丽离婚前的日子,刘丽看见自己是哪眼看了哪眼够,原来这个娘们的心已被别人勾走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可是,这么多年了,这对狗男女还是余情未了,自己一家人对刘丽真是白忙活一场。
强子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撕了他们两个。他转念一想,俞小云还在饭店里呢。于是,他回过头,却看到俞小云正站在柜台前,好像是在结账。
“小云,我们……”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孩子。”俞小云表情很平静。
“我们再聊会呗。”强子一副依依难舍的样子,他伸出手,想拦住她。
“以后吧。”俞小云推开他的手,径自出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