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国维书信看与日本学者学术交流
2018-08-20浅野泰之
文/浅野泰之
王国维像
一、序
“自辛亥十月寓居京都,至是已五度岁,实计在京都都已四岁余。此四年中生活,在一生中最为简单,惟学问则变化滋甚”出自王国维《丙辰日记》。自辛亥革命后,东渡日本学习(医学、美术,等等)的学者为数不少,呈络绎不绝状。此时,王国维也随罗振玉流寓日本京都。这不仅成了王国维人生的转折点,同时他的学术研究也逐步转向戏曲史、小学、甲骨文、古史、边疆历史地理等领域。本文所要论及的主要内容为从王国维书信看与日本学者学术交流的情况。
二、王国维流寓日本京都之前的经历
王国维(1877—1927),浙江海宁人。又名国桢,字静安,亦字伯隅,号观堂、永观,中国近代著名学者。著有《殷墟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简牍检署考》《宋代金文著录表》等。
1898年3月,罗振玉(1866—1940)为培养日文翻译人才,在上海创建东文学社,王国维便在此修习日文。1901年2月,25岁的王国维赴日本东京物理学校(现:东京理科大学)学习,4月因病返国抵沪,这是他第一次到日本。据陈鸿祥先生考证,替罗振玉请“译手”,1902年5月3日王国维从上海启程往日本,5月5日抵长崎,5月7日抵神户,6月12日回国,期间仅一个多月。可知,王国维此行去的是日本关西。笔者推断,王国维1911年开始正式寓居京都之前已经与日本学者有一定程度的交往。
三、王国维在日本京都的学术交流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王国维随罗振玉东渡日本。狩野直喜曾说,“我觉得来京都以后,王君的学问有一些变化。也就是说,他好像重新转向研究中国的经学,要树立新的见地”。在日本京都研究与撰述的4年间,他专攻经史小学,并致力于甲骨文、金文及汉晋简牍的考释。同时,与京都当地学者铃木虎雄、林泰辅、内藤湖南、狩野直喜等交往频繁。据《王国维书信日记》“书信”所载《致铃木虎雄》(15封),《致林泰辅》(2封),《致内藤湖南》(4封),《致狩野直喜》(2封),《致神田喜一郎》(11封),《致藤田丰八》(3封)。其中,与铃木虎雄、林泰辅、内藤湖南的通信,大半是王国维寓居京都时期所作,内容皆与学术有关。详情如下:
1.铃木虎雄
铃木虎雄(1878—1963),生于日本新潟县,号豹轩。汉学家、诗人。著有《支那诗论史》等。虽然二人书信数量最多,但王国维是在流亡日本京都后才开始与铃木虎雄交往的。“你避乱我国,侨居京都,此时我们初次见面订交,从那时开始,我们都有来往”,二人的交往以诗文等比较传统的形式为主,例如《致铃木虎雄》(1913年1月7日)中有王国维自作词(鹧鸪天)。偶尔,王国维也为铃木虎雄的诗词作修改,“我也作了送狩野教授的五古一篇,王君精细地阅读这首诗,作了详密的添删”。1912年,王国维写成《简牍检署考》一书,该书是他流寓京都期间撰写的第一部经史考证著作。铃木虎雄译为日文,《致铃木虎雄》(1912年4月15日)中写道,“《简牍检署考》承屈大笔为译和文,甚感厚意”。可见,王国维到京都之后,二人的交流很快就开始了。
2.内藤湖南
内藤湖南(1866—1934),本名内藤虎次郎,生于日本秋田县。东洋史学者。著有《近世文学史论》《支那史学史》等。王国维与内藤湖南往来书信并不多,第一封信是王国维回国之前写的(1916年2月4日前)。仅从书信看,二人学术交往不算频繁。
3.林泰辅
林泰辅(1854—1922),生于日本千叶县,名直养,字浩卿,通称泰辅,号进斋。毕业于东京大学古典讲习科汉书课,被称为“日本甲骨学先驱”。著有《周公及其时代》《龟甲兽骨文字》等,并很早就开始关注甲骨文,且亲赴安阳调查。“当时日本人持怀疑态度者(甲骨文为伪造之物)仍然很多,而林氏独感特殊兴趣,并购得甲骨六百片继续加以研究。……1918年林氏又亲赴安阳调查和搜购文物”。1921年7月林泰辅《龟甲兽骨文字》二卷出版,书中增补罗振玉《殷墟书契》遗漏,该遗漏资料部分来自其亲自收集的甲骨文与三井源右卫门、中村不折、河井荃庐的藏品。
1915年,林泰辅写成名著《周公及其时代》,王国维看后亲笔回信,并高度赞扬。《致林泰辅》(1915年11月)中写道,“嗣读大著《周公及其时代》一书,深佩研钻之博与论断之精,与考定《周官》及《礼经》二书编撰时代尤徵卓识,诚不朽之盛事也”。另外,二人书信中还有关于甲骨金文字形的讨论,《致林泰辅》(1915年11月)中写道,“至‘王宝’之释之当否,则视卜辞‘宝’字之释之确否。案:卜辞‘宝’字多作……”,信里,王国维对“宝”字做了详细解释。《致林泰辅》(1916年1月)信中王国维用各种文献,从古文字学、训诂学角度对“祼”字进行论证。两封信都是长信,可见这时王国维在古文字考释方面已经有所成就。当时王国维与京都的学者的关系密切,所以与东京学者的林泰辅交往,地域而言极为例外,该书信可谓近现代罕见的中日甲骨学交流资料。
铃木虎雄至王国维信札 国家图书馆藏
1927年6月25日日本京都举行王国维追悼会
与罗振玉(右)合影于日本京都
藤田丰八致王国维信札 国家图书馆藏
总之,比起罗振玉,精通日文的王国维与日本学者的交往及学术活动则显的更为直接和密切。管见所及,笔者推断如果王国维流亡日本京都之前与日本学者没有交往的话,不会那么快在日本就与他们交往。
四、回国之后与日本学者的学术交流
1916年,王国维回国。原因是“他既为罗氏工作,生活上自然需要依赖其资助,其时正值京都百物飞涨,日常费用,渐觉不充裕。而罗振玉历年印书,所费甚多,父亲不愿再有累于罗氏,欲先返国”。不过,王国维在《丙辰日记》中说,“自辛亥十月寓居京都,至是已五度岁,实计在京都都已四岁余。此四年中生活,在一生中最为简单,惟学问则变化滋甚”。可见王国维对于这段日本京都生活是很满足和怀念的。据《王国维书信日记》“书信”,王国维回国之后,仍与神田喜一郎、狩野直喜、藤田丰八、内藤湖南有往来书信,其中以神田喜一郎往来书信最多,内容仍与学术有关,也有言及“音韵”,“当时你告诉我你正从事音韵学研究,对史学也颇留意”。详情如下:
1.神田喜一郎
神田喜一郎(1897—1984),生于日本京都,号鬯庵。汉学家。著有《敦煌学五十年》等。《到神田喜一郎》(1923年5月11日)中写道,“洛阳近出魏三体石经一石,有一千八百余字,即黄县丁氏所藏残石之上半。此事于经学、小学关系至大,现拓片尚不易得,谨以奉闻”。可见,王国维回国之后不仅关注新出土文物,而且与日本学者有分享。另,《到神田喜一郎》(1926年9月14日)中写道,“乣军之‘乣’,亦或作‘糺’……此‘糺’字本是‘糾’之别体,见于《集韵》,则‘乣’或又‘糺’之省欤。此事不敢遽定,姑以字体说之。专覆,即候……”。信中谈及“乣”字之音义,王国维用各种文献做了解释。
2.狩野直喜
狩野直喜(1868—1947),生于日本熊本县,号君山。中国哲学、文学研究者。著有《中国哲学史》等。虽然王国维与狩野直喜的交往在流亡日本京都之后开始,“与罗叔韫君一起搬到京都,滞留了五六年。其间,与我常常来往”。但是,王国维在京都期间没有写给狩野直喜的信。所以,从书信资料看不出二人学术方面交流的具体内容。
3.藤田丰八
藤田丰八(1869—1929),生于日本德岛县。东洋史学者。做过王国维的老师。《到藤田丰八》(1927年3月3日)信里写道,“正文中但就文献上证明主因即乣军,至就‘乣’字音义,不敢自持其说,故别为一书,附于文后”。信里提及“乣”字之音义。《到藤田丰八》(1927年3月5日)中再次提及“乣”字之音义,信文很长。可见当时王国维很关注“乣”字之音义的问题。
4.内藤湖南
王国维回国后与内藤湖南往来书信比在日本京都时期多。例如《到内藤湖南》(1924年1月30日)中写道,“昨晤今西博士,出示尊札,询及新郑所出铜器铭文。此器维本有所见,尚未作跋,因尊问所及,乃作一跋,录呈教正”。内藤湖南是一位“中国通”,曾去北京做敦煌文献调查和沈阳故宫做满蒙文文献的拍摄,关注古文字,而且是对甲骨文有研究的学者之一,所以王国维向他请教。王国维在《殷墟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中曾指出,受内藤湖南《王亥》一文启发“尝以此语参事及日本内藤博士。虎次郎。参事复博搜甲骨中之纪王亥事者,得七八条,载之殷虚书契后编。博士亦采余说,旁加考证,作王亥一篇,载诸艺文杂志,并谓‘自契以降诸先公之名,苟后此尚得于卜辞中发见之,则有裨于古史学者当尤钜’。余感博士言,乃复就卜辞有所攻究”。可见内藤湖南对王国维的影响很大。
王国维回国后,致力于音韵学研究,同时继续与日本学者维持学术往来,书信的数量与在日本京都时期大体相同。
五、余论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以得出以下三个结论:
第一,王国维治学过程受到了日本学者的不少影响,可以追朔到流亡日本京都之前。
第二,比起罗振玉,精通日文的王国维与日本学者的学术交流活动则显得更为直接和密切。作为一名甲骨学研究者,特别是与林泰辅的交流,开启了近现代中日甲骨学交流的先河。
第三,王国维回国之后,致力于音韵学研究,与日本学者书信往来并未间断。
虽然从书信资料看,王国维与狩野直喜、内藤湖南等人的交流没那么密切,但是王国维精通日文,所以笔者推断王国维与日本学者直接用日文对面进行交流的可能性极大。
林泰辅致王国维信札 国家图书馆藏
内藤湖南致王国维信札 国家图书馆藏
内藤湖南致王国维信札 国家图书馆藏
内藤湖南致王国维信札 国家图书馆藏
神田喜一郎至王国维信札 国家图书馆藏
王国维在学术面受到了日本学者的不少影响,同时日本学者也受到了王国维这位天才的影响。以后,期望中日学者能够继续更密切的加强学术面交往,讨论出真知,就像当时的王国维与日本学者一样。
注释:
(本文作者为中国美术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