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夏威夷

王思莼

夏威夷這个众人皆知的度假胜地，曾是一个太平洋中与世隔绝的小岛，因为其优美的风景成为了众多好莱坞电影的取景地。夏威夷大岛上喷发中的活火山、海拔4000多米的观星胜地，可爱岛的太平洋大峡谷，摩洛凯岛的世界最大海崖，夏威夷的景致细数起来实在太多。然而这一切对一个飞行员来说，并不是夏威夷全部的故事。

虎！虎！虎！

听到了檀香山国际机场塔台（Honululu International Airport Tower）给我的放行指令，我的肾上腺激素开始大量分泌。这种感觉就好像跳伞出舱前的那一瞬间，又好像潜水入水的那一刻，却更加强烈。我拿好手中的离场图，加速，从跑道上起飞。

从檀香山国际机场往西飞行，必会经过夏威夷最著名的景点——珍珠港，这是最让我兴奋的一点。马克·吐温曾说过：“夏威夷是大洋中最美的岛屿，是停泊在海洋中最可爱的岛屿舰队。”而珍珠港就是美国太平洋舰队的重要军港，也是全美唯一被命名为美国国家历史纪念馆的海军基地。当年被日军击沉的亚利桑那号战舰的残骸如今依然沉睡于海底，港区内的亚利桑那纪念馆就坐落在亚利桑那号战舰的残骸上方。尽管是经历过这种历史重创事件的军港，现在还允许民用飞机从上空低空飞过，这点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这么奇妙。

起飞之前我跟机场管制申请的是红山两出港程序，会让我从珍珠港内的福特岛上空飞过，而福特岛沿岸则是当时美国主要驱逐舰和战列舰的停靠位，福特岛的对岸则是航空母舰的停靠位。珍珠港事件发生时，美国当时太平洋舰队的航空母舰并未在港口之内，我这次却运气极佳地看到了来参加环太平洋演习的卡尔文森号航母停靠在港口内。甲板上停满了F18战斗机、预警机等飞机。机会难得，由于当时遇到了一阵中等强度的气流颠簸，我一只手控制飞机，另一只手用手机颤颤巍巍地拍下一张照片作纪念。

从空中俯瞰珍珠港，我一下就明白了它得天独厚的优势。首先它的地理位置，是位于整个岛的下风处。整个夏威夷群岛在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受到信风的影响，风向一般都是东风偏北，而珍珠港的东北方向是海拔600多米的高山，这就让珍珠港内常年风平浪静。与之相对的，欧胡岛的北面海浪轻松就可以达到1米多高，所以位于北面的海滩就成了冲浪运动的发源地。其次是它的海港入口处非常窄，而且水浅，所以具备了天然的防御条件，使得来自海上的进攻基本无效。

就因为这些原因，日本选择使用飞机进行突袭，也是能够进行有效攻击的唯一办法。1941年12月7日早晨，日军派出6艘航空母舰，300多架飞机，以损失29架飞机和65名士兵的代价，换取了击沉或重创美军8艘战列舰、3艘巡洋舰、3艘驱逐舰、摧毁战斗机188架、将近4000人伤亡的结果。

如果只是参加珍珠港的一日游，游览了亚利桑那纪念馆，对那段历史可能会有一个粗略的概貌，但我更愿意去接近全貌。完成红山两离港程序之后，我沿着欧胡岛的西侧往北飞，飞过了卡伊娜点，也就是欧胡岛的最西侧，之后右转，从驾驶舱就能看到三幢白色圆顶建筑，那就是饱受非议的欧潘纳雷达站。珍珠港袭击当天，这个雷达站实际上是看到了那300架从北方飞来的日军飞机，但由于当时在职军官错误判断，误以为这些飞机是当天计划要抵达的美军B17轰炸机，所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渊田美津雄是第一组轰炸机的指挥官，在通过卡伊娜点之后发射两枚信号弹。渊田判断美军尚未清醒，偷袭必定成功，于是向南云舰队发送了著名的无线电信号“虎！虎！虎”。

独立日的烟火

此行恰逢7月4日美国的国庆（也叫作独立日）。夏威夷欧胡岛上的庆祝活动除了传统的呼拉舞表演和花车游行之外，还有夜幕之后的烟花表演。其中以威基基区域的烟火最为吸引人，在威基基海滩 （Waikiki Beach）和阿拉莫阿纳沙滩公园 （Ala Moana Beach Park）观看最为壮观。阿拉莫阿纳沙滩临近阿拉莫阿那购物中心（Ala Moana Center），这个世界最大的室外购物中心， 自然是来夏威夷旅游期间购物的好去处。很多美国家庭都会在暑期来夏威夷度假，而独立日的烟火表演成了一家人一年一度的保留节目。人们在7月3日晚上就提前带着帐篷来到沙滩上，就为了能有个好的观赏位置。不过，据说独立日晚上烟火过后的交通会很拥挤，很多路段由于有庆祝活动都会实施临时交通管制。对于我这样一个外乡人来说，想舒舒服服地看烟火可能很难。

于是我决定飞上空中俯瞰烟火。首先空中视野开阔，不用担心前排观众，其次是不用开车，不担心后面的庆典导致自己被堵在路上。由于之前不确定当天是否有临时禁飞区，我提前跟塔台打了电话，确认了可以正常飞行。于是我在晚上7点40分起飞，飞到阿拉莫阿纳中心面前的海面上，慢慢调整飞行姿态，减速，等着8点整的烟火开始。

在空中，我清晰地看见沙滩上排满了各色帐篷，犹如大地上盛开的繁花，看见熙攘的人群、嬉闹的孩童，看见为烟火而停泊的游艇，伴随着海上的信标灯忽闪忽明。我想这世上的人，总是共通的。一周以来的天气预报都预测今晚上的天气适合观赏烟火。透过驾驶舱看去，确实万里无云，繁星漫天。平日檀香山附近繁忙的空域在这时候忽然间安静起来，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在飞行，周遭仿佛都凝固了。倏然间，伴随着头一束烟花绚烂了天空，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我甚至都可以预见到20年后回忆起这一切时万物静好般的祥和。

可爱岛 万物生长

可爱岛（Kauai Island）位于夏威夷欧胡岛西北部，由于它极为独特和壮美的风景，曾经出现在近百部好莱坞电影当中，著名的有《阿凡达》、《侏罗纪世界》系列、《加勒比海盗》系列等。

可爱岛与夏威夷群岛的其他海岛一样，都是由火山喷发形成的。特别的是，可爱岛是夏威夷群岛当中年龄最大的，500万年历史给岛上的动植物有足够的时间去生长。岛上的最高点是海拔近1600米的卡瓦基尼峰，也是世界上最湿润的地方，平均年降水量超过400英寸，相当于10米多。这个岛面积不大，只有北京市的十分之一，却拥有热带雨林、大峡谷，以及经过瀑布雕刻出来的独特的火山口，当然还有极具魅力的纳帕利海岸（Napali Coast）和整个夏威夷群岛上最长的白沙滩。

在信风的帮助下，我只用了45分钟就从檀香山飞到可爱岛。掠过北面纳帕利海岸，降落在利互也机场。机场的小飞机管理公司帮我提前租好了车，停机之后直接取了车，顺着可爱岛南部的海岸线往威美亚峡谷进发。很快，从海岸线公路开进山路上，来到威美亚峡谷的观景台。整个峡谷蔚为壮观，大约16公里长、1000米深，因为有铁元素，土壤呈现红色，加上绿色的植被、碧海蓝天和一条从山间喷薄而出的白色瀑布，丰富的色彩营造出的视觉享受，对游客来说绝对不枉此行。那瀑布从几百米的高空慢慢下落，在空中远观时就如同是在观看实景的慢速摄影，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岛上还有一个地方令我这个军事迷非常向往—Mana Point，也叫作Barking Sands的空军基地。说是空军基地并不准确，这里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潜艇、军舰停靠、有跑道供战机使用、有洲际导弹发射装置和太空飞船通讯装置的基地。这个基地不对外开放，所以没办法参观，但可以从空中通过，只需要在进入其空域之前在无线电中跟军方要一个许可即可。奇怪的是，我通过的时候只看到了传统的滑行跑道，其他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有点遗憾，毕竟这是一个航图上都写明了在特殊的高度和方位时飞行员会受到强辐射的地方。

大岛 飞跃火山口

夏威夷大岛（Island of Hawaii）不但是夏威夷群岛当中最年轻的岛屿，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世界上最新的岛，因为岛上的火山直到现在都一直在活动状态，新入海的岩浆会变成岛上新的土地。大岛是由五座火山形成的，其中基拉韦厄火山（Kilauea）在今年5月份开始喷发，直到截稿时这次喷发尚未结束，实属罕见。

火山喷发导致了大岛南部火山国家公园暂时关闭部分区域，也许听上去比较危险，但观看火山岩浆活动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且在方法得当的情况下其实很安全。

目前能欣赏到岩浆活动的旅游项目就是坐熔岩船看岩浆入海，或者坐直升机。我再一次选择了自己开飞机。不过，作为一个非专业的飞行员，在飞过喷发状态的火山时，还是需要非常小心。我请教了欧胡岛上一个飞行俱乐部的教员Mark Jones，他曾经是美国海军飞行员，现在退休在这里教别人开飞机。我跟他详细询问了比较安全的飞行路线，以及火山喷发和火山灰会产生的特殊天气。他告诫我，要跟在同一区域内观光的直升机随时保持沟通，因为它们能悬停，而我的固定翼飞机不行，以防有碰撞的风险。聊完这些，我不禁想打退堂鼓。我问Mark：“你觉得我有必要自己飞吗？”Mark说：“你要不去我饶不了你。我自己去过，绝对值得！你按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注意普通云层下面和火山口之间形成的白色云，看到了就躲，别的没问题！”

飞过大岛东面的希洛机场（Hilo Airport），远远就能看到火山喷发出来的火山灰。火山灰对于喷气式飞机有一定影响，但对于固定翼飞机和直升机来说影响相对较小，就像Mark说的，其实火山口的上升气流威胁更大。极端情况下，火山喷发的气流能够达到每小时700公里的速度，遇到这样的气流，我这样的小型飞机一定会被撕碎。

越飞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基拉韦厄火山口當中翻滚的岩浆了。热气产生的云跟普通的云有很大的不同：普通的云，即使飞行中距离很近它看起来也是静止的，或者说变化不大;火山口的云，不知怎的，我想到了白驹过隙，那云，恰如一匹匹顽皮的白色小马欢腾地撒着蹄子，或者说，是体操运动员挥舞在手中的彩带。我不敢靠得太近，这是陌生的环境。除了需要躲避翻滚的云，还需要保持跟同一空域其他十几架飞机的沟通，互相知道别人的位置，否则，突然从同高度对向钻出来一架飞机可是非常吓人的事情。无疑，这种情况大大增加了我的工作量，甚至让我无暇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壮美景观，幸好同行的摄影大师韩实拍下了不少照片，记录下我们飞跃过的点滴震撼。

星空与时光机器

夏威夷大岛的最高峰是茂纳凯亚，海拔4200米，顶峰是观星的极佳地点，这里没有光污染，也基本没有高空云。夏威夷常年夜晚在25℃左右，露点是20度左右（露点，是空气湿度表示方法的一种，一般指气压不变、水汽无增减的情况下，空气中的水汽因冷却而达到饱和时的温度），这顶峰却是零下的温度，所以常年的云高是500～3000米，这就提供了绝佳的夜空观测条件。在茂纳凯亚顶峰上，坐落着13个国家和地区的天文台，以及世界上最昂贵的天文观测设备。

韩实对茂纳凯亚非常了解，带我们去了一个他经常去拍星空的地点，距离游客中心不远，却基本没有人。架好三脚架，我们就静静欣赏这难得的满天繁星吧。大部分人生活都是在城市当中，久而久之，是否就会认为那样的生活就是整个世界了？实际上，全世界的城镇加起来的面积也只有地球陆地面积整体的2.7%，还不包括南极洲。而比世界还大的，就是天空了。

天空的魅力，不仅在于浩瀚繁星，它是最接近时光机器的存在。宇宙中其他的星系离我们如此遥远，以至于光都要此去经年。我们看到的星光不过是它们遥远的过往。距离地球的恒星—太阳—发出的光仍需8分钟才能抵达地球，离我们第二近的恒星则是距离4.2光年外的比邻星了。这是一颗必须要借助天文望远镜才能看到的星，即便通过望远镜观测到它，我们看到的比邻星已然是上一次世界杯时的样子了。

我不是天文学家，但我知道的那张星空照片上能看到的最远的星叫作心宿二，距离地球有554光年，相当于明朝时期的星光了。今人不见古时月，这颗古时的星却与我打个照面。或许我们应该给每张无名的星空摄影取名为“记忆的持续”。

而夏威夷的魅力在于，不但能让人看到过去，还能看到未来。夏威夷群岛整个岛链均由火山喷发形成，但由于喷发的时间不同，导致各个岛屿的年龄差别很大。群岛从东往西，形成的年份逐步增加。最东边的大岛最为年轻，每天都在生长，到大岛的西侧，地面的形成时间就已经有了15万年。西边的茂宜岛，整体平均就有100万年的历史了，再往西的摩洛凯岛则有180万年，欧胡岛有300万年，可爱岛更有500万年的历史。

还记得我说过可爱岛动植物丰富吗？假如我们有时光机器，穿越到500万年之后，现在荒芜的大岛上火山岩浆形成的土地，也会经历像茂宜岛那样山峰高耸入云的阶段，然后是摩洛凯岛的山峰变成海崖，之后是欧胡岛那种在迎风面有明显被雨水冲刷痕迹的山，最后变成可爱岛那样，有被河流冲刷形成的大峡谷，雨露充沛，万物生长。

在时间的尺度上，我虽只飞行了2小时，却穿梭了500万年的光阴。夏威夷岛仿若一幅摊开的画卷，将其更迭悉数呈现在人类眼前，这样的体验，即使对我这样看惯风景的旅行者来说也是少有的，这一切，正是夏威夷的独特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