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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唐帅:中国唯一的“手语律师”

2018-08-18木子

新青年 2018年8期
关键词:聋哑人聋人手语

木子

2018年4月3日深夜,有人转给唐帅一个视频,一名聋哑人对着镜头称:对不起朋友们,我要自杀了。作为中国唯一的手语律师,唐帅立即把视频转到上百个聋人群,发动大家一起寻找此人。11分钟后,这名来自内蒙古的聋人被找到,并获救。全国有2000万聋哑人群体,这意味着,每65张面孔中就有一个聋人。但唐帅说:“借助手机,我有办法在全国找出任何一个聋人,或与之相关的人员。”在庞大的无声世界,这位80后每周都在上演正义之战。

来自聋哑家庭,背着父亲学手语

80后青年唐帅出生在重庆市一个特殊家庭,双亲都是聋哑人,父母工作的福利工厂到处都是聋人职工。可唐帅仍感觉,他们就像聚居在这个国家的“外国人”一样。

父亲给他取名唐帅,有望子成“元帅”之意,期望他出人头地,跳出聋人圈子。唐帅从小被送到外婆家,只为更好地学习健全人的语言。即便回家后,父亲也极力反对他学手语。在父亲看来,儿子融入健全人社会就够了,哪怕和自己零沟通。

但外婆却告诉他:“不学手语,父母老了,你怎么带他们去看病?”唐帅从小就偷偷学起了手语,他的愿望是“将来多帮助像我父母一样的聋哑人。”

长大后,唐帅没能如父亲所愿离开聋人的圈子。大学刚毕业,他就考取了手语翻译证书,给重庆市九龙坡区公安局做起了手语翻译。

期间,唐帅接触了大量聋人犯罪嫌疑人,他们往往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大部分不识字,有的甚至連手语都不会。抓到这样的嫌疑人后,公安部门常常束手无策。

唐帅至今忘不了一个19岁的广西男孩。他父母在新疆采棉花,从小没人管,没上过学,也不会手语。在村庄里,男孩就像野草一样孤独生长。饿得不行时,为了偷一小袋米,他杀死了一个老太太。

公安部门无法审讯男孩,于是请唐帅过去协助。在高墙电网笼罩下的看守所,他和男孩同吃同住。怕男孩攻击,矿泉水瓶的盖子全被卸了,吃饭没筷子,靠手抓。僵持两天后,男孩崩溃了。不会说话、不会手语的他,用最简单的肢体动作,“重演”了一遍犯罪过程。

末了,男孩闭上眼,握拳伸出双手,做了一个等着被拷走的动作。唐帅突然眼泪下来了,“一点不是演戏”。

他低头感叹,流泪不是给自己庆功,而是作为一个生活在那么封闭环境中的聋人,从来没人教导,也没人抚慰,但他懂得了认罪受罚。

唐帅曾遇到一个被拐骗进团伙的女孩,她因频繁盗窃被抓。

由于女孩未满16岁,检察机关同意不予逮捕,并且派人开车送她回老家。唐帅一行人买了米、面、油,还准备了1000元慰问金,“以为女孩的家人会满怀欣喜和感动”。

“你们把她送回来干什么?你们养她,给她找工作吗?”见到他们后,女孩外婆劈头盖脸地问。唐帅很震惊,“婆婆,她出去偷这件事,你知道吗?”女孩外婆反问,“不偷她吃什么啊?”

根据公安部门的消息,几天后,女孩又坐车离开了老家。

“我们正常人的社会,对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唐帅蹙眉说。

从翻译到律师,无声世界的“正义使者”

在公安局担任了6年手语翻译,唐帅熟练运用手语参与讯问取证,成功协助单位破获了上千件有关聋哑人的疑难案件。

然而,唐帅也在工作中发现了司法手语翻译的一些短板:多数手语翻译人员毕业于专业学校,他们学的是普通话手语,面对聋哑人使用方言手语的情况,往往无法真正传达其意思;手语翻译人员基本都是非法律专业出身,对某些专业的法律术语不了解,在案件翻译工作中可能出现词不达意的现象,从而影响判决的公正性。

比如,一位老奶奶曾找到唐帅,她女儿因涉嫌偷盗一部苹果手机被捕。在通过手语翻译完成的笔录中,女儿已经招供,但她告诉母亲压根儿没偷。唐帅调取审讯录像才发现,嫌疑人坚称“没偷”,手语翻译却翻成“偷了一部金色的苹果手机”。

唐帅发现,没人对手语翻译的工作进行审核,还有许多翻译是教师出身,根本看不太明白聋哑人的“自然手语”,双方的交流变成了“鸡同鸭讲”,翻译只能连蒙带猜地揣摩聋哑嫌疑人的意思。

基于以上种种,唐帅决定结合自己的手语优势和法律知识,去填补国内没有“手语律师”的空白,专门为聋哑人提供法律服务。于是,2012年他开始努力准备司法考试,并以400分的好成绩达成了心愿!

转换角色后的唐帅,曾为一个聋哑男人辩护。他在公交车上偷了一个老太太的钱,整整两万块现金,这是老太太取出的养老钱,准备给孙子看病用。

开庭时,唐帅看见庭下密密麻麻坐着老人的家属,大家悲愤难平,有人指着他大骂,“这种人渣,你为什么要替他辩护?”

唐帅从辩护席上站起,请求法官允许他讲一个故事:这个聋人拿偷来的钱做了什么?他去给一个好友的遗孤交了学费。孩子的父母也是聋哑人,在一次自然灾害中去世,这个聋人自己也没钱,却还想着帮好友的孩子。

“好人与坏人没有绝对的区分。”唐帅坚信,替这些听不见、说不出的聋人辩护,是在维护他们应有的权利。

成为手语律师以来,唐帅一直忙碌在聋哑人司法工作最前沿,每年处理相关案件数百件。

“我所要做的,就是尽力将案件正本清源,不放过一个坏人,也要还好人一个公道。”唐帅说。

成为人大代表,不愿做中国的“唯一”

连续多年来,唐帅都是在办公室里过的除夕,平均每周就要接两三起聋哑人相关的案子。

2017年3月,唐帅的微信更是在一夜之间“差点爆掉”。一条条好友请求飞快弹出,淹没了手机屏幕。很快,他的好友数量达到5000人的上限。申请扩容后,这个数量又急骤上升到1万人上限。

让唐帅出名的是一条不长的宣传视频,由重庆市大渡口区委政法委发布。在片子里,这个头发自来卷、戴着框架眼镜的80后年轻人,被介绍为“中国唯一一个手语律师”。

那些急切向唐帅涌来的陌生人,来自不同地区。他们没有言语,没有声音,只有夸张的动作和表情。在随时可能响起的视频通话中,他们蹙着眉、撅着嘴,打着手势,向唐帅抛出一个个“小儿科”问题:怎样办结婚手续?律师和法官有啥区别?在家被打了怎么离婚?

超过200个聋人在微信上找唐帅“报案”。有人被骗了钱,有人被打伤,有人被家暴,有人被拐卖嫁到东北。还有聋人坐了几小时大巴,从四川赶来重庆,唐帅一问,他们长期被一个聋人团伙勒索,也要“报案”。

“你们报案要找警察呀,不是找我!”唐帅有些哭笑不得。四川那几个聋人说,去过警察局,人家看不懂手势,他们又不会写字,只好灰头土脸地走掉。

对唐帅来说,这几个月仿佛“噩梦”。每天醒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消灭微信上密集的“小红点”。办公桌上一本本卷宗堆成小山,他却没法埋头置身其间,手机每隔几分钟就会嘟嘟响起,凌晨两三点也照响不误。唐帅不得不在朋友圈广而告之:“如果事情不是很急最好发文字,毕竟上万人每个都视频,我确实受不了,时间也不够!”

但他又没法晚上关机。前不久,有人半夜转给他一个视频,一个聋人对着镜头宣布:对不起,聋人朋友们,我要自杀了。唐帅急得团团转,他把视频转到上百个聋人群,11分钟后,这个来自内蒙古的聋人被找到。

“要在全国找一个聋哑人,就凭我一个手机,基本上都能找到相关的人。”唐帅苦笑着说。全国有2000万聋人群体,这意味着每65张面孔中,就有一个聋人。难以想象的是,当这个庞大的群体遇到法律问题,能无障碍沟通的律师,却寥寥无几。

唐帥有一种“孤军奋战”的感觉,因为长期向聋人普法、帮助他们维权,他被评为“重庆好人”,但他对塑造好人形象并不感冒。他更着急的是,全国两千万聋人,相当一部分身处远离法治社会的荒漠。

在2018年的重庆市人民代表大会上,作为大渡口区人大代表的唐帅,在议案中提出成立一个独立的手语翻译协会,对涉及聋哑人的司法审讯录像进行鉴定,不让手语翻译成为“事实上的裁决者”。同时,该协会还能对手语翻译进行培训,让他们学习法律、医学等专业术语,制定翻译规范。

然而,这份凝结了唐帅多年调研经验、言辞激烈的议案,激起的反响并不那么大,一切正如他的预期。

作为律所主任,唐帅请来专业教师,每天给所里的律师上手语课。但培训了一两个月,收效甚微。他又换了个思路,招来5个聋人大学生。如今,他们成了唐帅的助理,能给聋人解答简单的法律问题。

近两年,唐帅逐渐将重心从为聋人代理案子转移到普法上。他连续多年担任区残联的法律顾问,一年工资不及接一个普通案件的报酬。他每月给区里数百个聋哑人开讲座,告诉他们最基础的法律常识,包括什么是犯罪。

为了扩大覆盖面,唐帅又鼓捣起了App和微信公众号,他要求自己律所的所有律师都注册使用,免费在上面给聋哑人提供法律咨询。

做这些普法工作,几乎占用了唐帅的所有业余时间。有时候,他感到难以为继,“年轻人有的活动,自己几乎都没有”。唐帅近两年的收入也都砸在这些“副业”上,车早就旧了,他也舍不得换。

但唐帅坚信,只要继续向聋人普法,他们的法律需求就会日益浮现,最终就能得到社会的重视。在为无声世界的人们争取权益的漫长道路上,这位中国唯一的手语律师,更希望自己能不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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