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试论《红楼梦》的反差艺术

2018-08-18孟慧华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5期
关键词:红楼梦

孟慧华

摘 要:作为中国世情小说的巅峰之作,《红楼梦》演绎出了人世百态,这源于此外它自身具有极大的艺术张力,其中体现在人物的前后行为表现,人物的命运走向与读者的阅读期待之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种反差在百二十回本《红楼梦》里表现更为强烈。本文以《红楼梦》的第三回和第九十七、九十八回为研究对象,对比贾府中诸人对林黛玉态度的极大转变,人物所处场景的反差,来感受这部巨著的艺术反差力量。

关键词:《红楼梦》 艺术反差 言行反差 场景反差

《红楼梦》是一部经久不衰的旷世之作,关于它的创作技巧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且一直是学术研究的热点。脂评本《红楼梦》里直接有脂砚斋对其写作技巧的评点,“草蛇灰线”“两山对峙”“烘云托月”等提法成为一大亮点。新旧红学家也是从这部作品的人物塑造、环境描写、情节结构、语言艺术等角度展开了多角度论述。本篇论文也是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通过对比的方式,来分析作品的反差艺术。因为黛玉是贾府中的外来人,她跟贾府中的成员之间没有太深的情感基础和恩怨纠纷,而且她孤傲不合群的性格又使他始终游离于这个大家族纷争之外,所以,透过她这面镜子,我们能更客观地观照人性。所以,顺着这个思路,笔者就以黛玉的“出场”与“退场”为例,来剖析这部作品的反差艺术的细微表现。受所论述对象的限制,笔者选取百二十回本《红楼梦》作为研读对象,希望相关言论能对前人的研究成果有所补充。为了论述方便,笔者把与林黛玉有过交集的人物分为三个不同的群体,分类标准就是他们与黛玉的心理距离的远近。此外,笔者还对人物所处的空间场景进行对比,进一步感受这部作品的艺术魅力。

一、黛玉之待遇前后反差

(一)初入贾府:始于热闹繁华——不同人的笑

林黛玉进贾府这一章回可谓写得是热闹非凡,在无声的文字背后我们仿佛听到了不可遏制的声音。丫鬟仆人们簇拥在她的身后,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众丫头忙笑脸相迎,争着打起帘笼。第一位与林黛玉碰面的是贾母,她一把把黛玉搂入怀里,嘴里叫着“心肝”,哭了起来。这里的哭包含着对外孙女前来投奔于己的激动,所以是“泪中带笑”。在介绍诸位姐妹时,作者只是对他们的外貌进行了简单的描述,但也看得出来她们为了迎接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作了精心打扮。虽然她们跟林黛玉没有过多的言语上的交流,但是,我们能想象到她们个个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充满笑意。如果说,此时此刻热闹的气氛中些许存有一丝凄凉,那么紧接着王熙凤的到来,使得整个气氛热络了起来。在笔者看来王熙凤的情感是过剩的,是毫无保留的。从她那一连串的发问我们能看出她对林黛玉的关照是面面俱到的,以至于让我们对她的热情产生怀疑。如果把各种人的笑对照起来看的话,我们会发现作者在表现不同人笑所用的笔墨是不一样的。贾母和王熙凤的笑用了显性直露的手法,其他人物的笑则采用了隐形间接的手法。其中,贾母和王熙凤这两个人物不仅仅笑的状态有差别,寓意也是不同的。贾母“笑中带泪”,包含了她对黛玉的怜惜与同情。笔者把王熙凤的笑称为“赔笑”,因为她的许多行为就是出于应和奉承,不带有感情色彩的,这在通读《红楼梦》后会深刻认识到。在经历一番寒暄过后,林黛玉也以礼还礼,这就引出了与她关系最紧密的人物——贾宝玉。因其与黛玉的关系非同寻常,我们暂且把他的出场放在后文论述。综合来看,林黛玉初入贾府的待遇还是很高的,她的出场犹如交响乐的合奏,在不同人的笑声中,此时她感受最多的应该是温暖。

(二)告别人间:终于孤独寂寞——不同人的哭

鲁迅先生曾提到过红楼梦的写实手法,他说“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违饰”①,说到写实,涉及到黛玉之死的两个章回是一定要关注的。因为这两个章回写尽了“泪”,这是比较符合《红楼梦》悲剧的主题的。在论及《红楼梦》的哭态时,清代红学家哈斯宝评价曹君所写的哭态:“写哭号使人心肠随动。回头一看,种种情景跃然纸上,真是作丹青也画不出”② 在面对黛玉的凄惨遭遇时,贾府中不同人的哭意味是不同的。首先,黛玉的泪最让人难忘,初入贾府的哭泣声中包含着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与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担忧,在九十七和九十八回里的泪则蕴含着黛玉对人情冷漠的哀怨,如果说第三回写的是低吟,那这两回就是绝唱。此外,黛玉之死的两个章回里,关于“泪”的描写更为集中,而此时“泪”的产生主体已经不是黛玉,她们目睹黛玉临终遭遇流泪的一群人。当然,不同人物的眼泪所蕴含的情感色彩是不一样的。紫鹃的泪是无私的,完全是对林黛玉处于无人照管的悲惨处境的怜悯。书中写到紫鹃“哭得说不出话来”“两眼泪汪汪”“那鼻涕眼泪把一个砌花锦边的褥子已湿了碗大的一片” “一发止不住痛哭起来”“哭得泪人一般”。紫鹃的哭有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她的眼泪中包含着愤恨、焦急和无奈,紫鹃在某种程度上是在替黛玉哭诉,他对宝玉的埋怨也正是黛玉的心声。曲沐也认为:“紫鹃就是从另一个内在心态映照出林黛玉的身影,这身影批历着林黛玉悲苦孤寂的形容”③黛玉初进贾府时是受老少喜爱的重点关注对象,长辈们对他的关爱可谓是细致入微。可是,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刻,却只有寡嫂李纨一人来相助,而这个人物在大观园里是很容易被大家忽视的人物。在很多人眼里,她犹如 “槁木死灰”。俞平伯先生对她的评论是:“谈红楼梦尽可以撇开李纨、巧姐等”④。而就是这个在贾府中无足轻重的人物也知道前来看望黛玉,而贾府中的核心人物却迟迟不肯出现。凤姐恐怕贾母王夫人听到黛玉死去的消息而急出病来,待宝玉成亲事宜完毕后亲自来潇湘馆,哭了一场,后就忙着去宝玉那里了,她的哭带有虚情假意的成分,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与她初次见黛玉的热情相比,不仅使人心寒。而贾母对于黛玉的病和死的冷漠态度已经达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听到黛玉死去的消息后她眼泪交流,本想去园里哭黛玉一场,考虑到宝玉就放弃了,她的那一句“如今大了懂得人事,就该要分别些,才是做女儿的本分,我才心里疼她,若是他心里有别的想法,成了什么人呢?我可是白疼了他了”。昔日贾府中那个宽容的外祖母今日面目可憎。在这里,我们只看到一个被男女尊卑观念捆绑的封建卫道士形象。《红楼梦》里与黛玉颇有感情的宝钗最后却给了黛玉一致命一击,她想到黛玉之死,不免落下泪来,她的泪中包含了愧疚与无奈。让人叹息的是与黛玉共同成长的姐妹们,只有探春一人到场,这种缺席不仅仅是人员数量上的缺失,也是情感上的流失,也预示着整个大观园已经青春不在,有分崩离析之态。在这两个章回里,我们可以把紫鹃与其他人的行为做一下对比,就会发现余英时的“两个世界论”⑤是有一定的启发性的,以此观来,大观园这个王国世界也是分为“成人世界”和“青春世界”的。以紫鹃、探春、黛玉为代表的青春王国里的人的情感是真实的,她们的思想是简单纯粹的,而贾母、王熙凤、王夫人等成年人所构建的成人世界却充满了肮脏,她们或多或少地受到现实世界的浸染,她们也是摧毁大观园理想王国的一股力量。事实证明,以紫鹃的个人力量是很难挽救局势的,黛玉的寒酸“退场”也预示着其他人物的结局也只能以悲剧告终。也正是人物行为的强烈反差使得作品的反讽意味得到加强,也使人物命运悲剧色彩更加浓重。

(三)始终如一的宝玉——失去理智的感情

以上两点笔者所关注的对象是与黛玉关系相对疏远的群体。之所以把宝玉从亲人群体中剥离开单独论述,是因为她与黛玉的关系很微妙。如果说其他人对黛玉的感情是出于礼仪的需要,源于有节制的“理”,那么宝玉对黛玉的感情是出于本真,源于无法克制的“情”。《红楼梦》的开篇就用女娲炼石补天的传说给予两人的身份以神秘色彩。贾宝玉一颗无补天之材的石头幻化而来的,而正因为他的无力补天之短板造就了他与林黛玉的一段木石前缘。所以,在书中的第三回,当贾府的其他成员还沉浸在由对林黛玉好奇心带来的新鲜感时,贾宝玉初次见到黛玉时,便笑着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他向黛玉问起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可曾读过书,也暗示了两人渴求在精神上达成共鸣。对于初次见面的妹妹,他送给黛玉“颦颦”二字,二人仿佛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基础。他的摔玉的举动更让我们感觉到他的痴态可爱。他对黛玉的感情是与日俱增的,不存在前后不一致的状况。当他得知要跟林妹妹成亲时,病情好转。但黛玉死的噩耗传来时,他的情感防线被击溃,他先是“放声大哭”,接着陷入恍惚的状态。当看到黛玉的灵柩时,他号啕大哭,哭得气噎喉干,宝玉此时已经有点疯癫,他已经心如死灰。贾宝玉初次见到黛玉的时间与众人是错位的,哀悼黛玉的时间也是错位的,这不能不说是作者的有意为之,也是为了凸显出宝黛关系非同一般。两人的情感虽然遇到了阻碍,但始终如一,是真挚的不会褪色的感情。宝玉的前后痴态也是不一样的,初次见到黛玉的他是自我本能表现出来的痴态,而黛玉之死时得痴态是被封建礼教击垮后的不自主的痴态,前面痴态心是自由的,感情是明亮轻快的,后一痴态,已心如死灰,感情是晦暗沉重的。

从黛玉进贾府时不同人的笑中我们看到的是圆满与和谐,黛玉离魂之际不同人的哭我们看到的是残缺与失衡。这一哭一笑,一喜一悲使我们的情感也产生了极大的反转。为了使这种反差更真实,作者对人物所处的场景进行了精心布置。

二、场面描写的反差

所謂的场面描写是指对人物在一定时间和环境中的活动所构成的画面的描写。人物的行为都是在一定的场景下进行的。尤其是《红楼梦》这种巨作,人物繁多,人员构成复杂,场面描写就更多了。李希凡先生如是说:“从《红楼梦》所展开的画面来看,它真像《清明上河图》那样的生活的长卷,万象如云,交织着形形色色的生活经纬,而从它的每一细部来看,它的每一场景和场面,又都是一个艺术境界中的生活境界”⑥他的这句话表明,《红楼梦》的场面描写多而不同,且具有写实性。林黛玉进贾府是第一个场面描写,我们发现,林黛玉的出场是安静的,作者借助她这个外来者冷静的视角来向我们展开贾府的繁盛画面。坐在轿子里的黛玉想到街市的繁华是她之前未见过的,紧接着,作者写到了林黛玉眼中的宁国府,“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庄严肃穆的房屋装饰会使人肃然起敬。在众仆人的迎接与搀扶下,她来到了荣国府的正庭院,此时的她应该是眩晕的。我们看林黛玉刚出场就置身在一个绚烂至极的环境中。超手游廊,大理石插屏、各色鸟雀,迎接她的人物也都是盛装艳服。王夫人和王熙凤的住处也是很有考究,家宴的布置也是铺张奢华。如果说这个场面采用了热色调,那么有关黛玉之死的场面描写呈现出了冷色调。在这两回里,作者采用了双线并行的写法,一面是黛玉焚稿短痴情,一面是宝钗出闺成大礼。黛玉是潇湘馆院外竹梢风动,月影移墙,一片凄凉冷淡之景。黛玉是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绝望至极。宝钗则是盛装艳服,宛如杏花烟润。大观园内却是照着凤姐的那句“冷清清使不得”装扮的,吹吹打打之声,好不热闹。如果进一步把这三回的场景描写放在一起对照,我们会发现,黛玉进贾府类似于电影拍摄中的全景镜头,人物的真实的内心世界很难把握,而黛玉之死则用了特写镜头,人物的内心真实的想法暴露无遗。可以说,黛玉“出场 ”时众人的笑掺杂有虚假的成分。认识到这个问题,我们就能进而推之,《红楼梦》在后四十回里渐渐靠近现实世界。

综上所述,《红楼梦》拒绝只采用一个感情基调,所以我们会随着主人公命运的起伏生发出怜悯之心。此外,人物行为的前后极大反差,既给读者带来惊喜感,也能让我们更深刻地对人性进行深入的追问与反思。最后,作品的每一个场面安排都是独具匠心的,场面的反差也是为了烘托人物命运的反差。总之,《红楼梦》是运用反差技巧的成功典范。

注释

① 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A]//中国小说史略[C].第一版.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8:306.

② 哈斯宝.新译红楼梦回批[A]//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780.

③ 曲沐.哀莫大于心死——论紫鹃[J].贵州社会科学,1991(4):36-39.

④ 俞平伯.《俞平伯论红楼梦》中《红楼梦中关于“十二钗”的描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3:991.

⑤ 余英时.“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创造了两个鲜明而对比的世界,这两个世界,我想分别叫它们作‘乌托邦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这两个世界,落实到《红楼梦》这部书中,便是大观园的世界和大观园以外的世界”,选自余英时的《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36.

⑥ 李希凡.红楼梦艺术世界[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2:111.

参考文献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2] 哈斯宝.新译红楼梦回批[A]//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

[3] 曲沐.哀莫大于心死——论紫鹃[J].贵州社会科学,1991(4).

[4] 俞平伯.俞平伯论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5] 余英时. 红楼梦的两个世界[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

[6] 李希凡.红楼梦艺术世界[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7.

猜你喜欢

红楼梦
《红楼梦》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细品《红楼梦》中的养生茶
《红楼梦》读后感
假如《红楼梦》也有朋友圈……
冯其庸的论文
冯其庸的序跋
续红楼梦
作家阅读的方式
十年一觉迷考据 赢得红楼梦魇名
于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