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车蝶变，绿色发展的践行者

本刊记者 王若宇

现在的大众村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暖大江南北，从1983年开始，在当地政府的指导下，宿迁市耿车镇家家户户自发进行塑料颗粒加工，以乡办、村办、户办、联户办企业形式推动耿车的经济发展。社会学家费孝通曾两次专程考察耿车并提出“耿车模式”的概念，这片土地迅速引起社会关注。

然而，几十年的塑料产业，富了一方群众的同时，也让耿车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家前屋后、道路沟渠，到处堆满废旧塑料，家家户户被垃圾包围；挖到十几米深的地下水也有异味；塑料灼烧的刺鼻味方圆几十公里都能闻到，晚上不关好门窗，村民都被熏得难以入眠。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建设天蓝地绿水净美好家园的神州图景，正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党的十八大首次将生态文明建设作为“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重要部分，江苏省委、省政府把生态文明作为建设新江苏的重要标杆，2016年1月12日，宿迁市委、市政府决定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废旧物资回收加工综合整治工作，耿车镇积极响应市委、市政府号召，在宿城区委、区政府的领导下，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在两个月内，将经营30多年的塑料粗放加工产业全部清理。

剥离经营30余年的塑料产业，耿车人走上新的创业道路。这一次，耿车从旧的模式中走出来，踏上了生态转型、绿色发展的乡村振兴道路。

“世界很大，我想回家。”留学美国的耿车人李玟在2015年写给宿迁市政府的信中说道，“家已不是从前的模样，看到的是垃圾，闻到的是刺鼻的气味……何时再现碧水蓝天?”他的呼声充满赤子之情，却又颇显无奈。直到那时，都没有人敢想象，骆马湖畔宿迁西郊的耿车镇，还能够恢复到蓝天绿水的生态环境。

耿车镇党委委员林焕英介绍道：“2012年，我刚到这里时，每家每户前前后后都是垃圾，路面上处处是各家堆放的塑料，自来水管网铺设工作无法展开。整个宿迁市，耿车是唯一喝不上骆马湖水的地方，只能购买桶装饮用水。”

在GDP和人民健康的权衡中，在塑料经济和绿色经济的博弈下，在省、市、区各级党委政府的正确领导下，耿车人民最终在30多年后做出了选择。

2016年年初，耿车开始禁塑整治。“第一个关掉颗粒粉碎机的是党员，第一个拆除简易厂房的是党员，第一个跳进沟塘清理淤泥的是党员，最后一个离开家家户户清理现场的还是党员，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耿车镇新华居委会党支部书记周璧指着一处绿化带，“那里当时污泥阻塞，臭气冲天。我们强忍着难闻的气味，把垃圾装上一辆辆自卸王，满载着送往填埋场。”他接着说道，“老百姓已经认识到了环境污染造成的问题，所以在限时整顿中，很多家庭受到了经济损失，但依然全力支持政府整治。”

建设生态文明，打造美丽中国。十九大以来，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指导着地方政府解决经济发展和环境污染的矛盾。耿车再一次站到了改革前沿，在阵痛中转型，推动绿色发展，引领乡村生态振兴。

大众货场整治前

邱永信

创业，再创业，改革路上的探索者

黄河故道边的耿车人，生来就要与时常决堤而导致的盐碱地作斗争，他们曾推着独轮车，走南闯北讨生计，“春天白茫茫，夏天水汪汪，糠菜半年粮，四处去逃荒”的民谣流传一时。

当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耿车人开始思索如何甩掉贫困，实现富裕。

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走南闯北的耿车人，从浙江温州一带学到了废品回收再利用的谋生办法。越来越多的耿车人回到家乡，拉着小平车，挨家挨户上门收废品，再把收到的废品经过简单的分类和包装后，销往浙江温州等地。时任耿车镇党委书记徐守存从中看到了前景，这种以树脂为主要成分的高分子化合物，在当时中国工业化发展中的需求量稳定上升，于是坚定了就地取材，把垃圾变废为宝的致富理念，亲自带队前往浙江一带考察。

1983年夏天，邱永信的户办厂就这样建了起来。看着拾荒捡来的废旧塑料，在机器中变成塑料颗粒，再被浙江、广东各地的加工企业收购，邱永信知道自己成功了。不忘初心的他同徐守存一起，又为其他农民普及塑料加工生产知识。

一台台加工机器运到了一户户人家，邱永信和数百个家庭作坊式的塑料加工厂昼夜不息，在全国工业不断发展、塑料需求持续增长的背景下，耿车成为全国最大的废旧塑料加工中心之一。时任淮阴市委秘书长李阳在回忆文章中写道：“1985年乡镇企业产值比1983年增长3.8倍，农民收入年递增33%，加快了农民脱贫致富的步伐。耿车成为乡镇企业发展的‘新状元’。”费孝通于1985年调研时提出的“耿车模式”，正是出自这样的背景。

邓小平在考察江苏、浙江等地的乡镇企业后，对于异军突起的乡镇企业给予了高度评价，各地政府逐渐改变了乡镇企业与国企利益冲突的旧观点，大力帮助乡镇企业发展。

在政府的支持和耿车人废寝忘食的拼搏中，村民的腰包鼓了起来，耿车的土地也“鼓”了起来。门里门外，路面路边，处处堆积着废旧塑料产品，越堆越高的垃圾堆，让耿车变成了垃圾围城。

20多年前，耿车人发现污染越来越重，但是在经济利益和环境利益的权衡中，后者败落下来。“苦钱！”邱永信摇了摇头，“大家那时候都是拼命地赚钱，虽然知道破坏了生态环境，但是没有心思去顾及。”

整治前

水质越来越差，大家不再喝河水、井水；空气越来越差，处处是烧焦的塑料味；环境越来越差，树根被污染物腐蚀，老树成片死去。夏天没有蝉鸣，秋天没有蛐蛐叫，老百姓的耳边都是造粒机的声响，身上都是废塑料的味道。

“意识到环境出了问题，但没停下赚钱的脚步。虽然很多人生了病，但塑料加工依然没停。”邱永信说，“想到每天孩子们下课后都在垃圾堆里捡塑料，我心里就非常难受。不能让子孙后代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要再创业，转型，走绿色环保可持续的发展道路。”从那一刻起，邱永信决定再一次转型。

邱永信难忘已去世的大众村党委书记李军，正是在他的推动、带领下，大众村从废品村变为淘宝村。李军经常和邱永信详谈转型之路，并先后到无锡、杭州、寿光等地考察，最终锁定方兴未艾的网络经济——转型做板式家具网上销售。

当邱永信把加工家具的机器运来时，全村人都认为他疯了，放着每年数十万元的塑料生意不做，要去折腾做家具。

“他们说我疯了，那我就再当一次邱疯子。”他立刻转型做电商。一开始网上订单极少，李军想办法为邱永信解决问题，给他安排年轻村官帮扶，很快生意就走上正轨。

在李军、邱永信的带动和影响下，2013年耿车逐渐形成了电商创业的新气象。新的历史机遇期，耿车又以新的模式成为全国首批“淘宝镇”，用电子商务撬动起农村经济发展的新杠杆，同时，耿车转型做实木家具，并进一步发展出自主设计的道路，家具产品进入宜家等商场销售。

以邱永信为代表的电商创业者，重新给予了这片土地新的生长空间。同时，我国的经济结构调整刻不容缓，环境经济的价值被不断提升。这样的背景下，整治成为快速根治30年积存矛盾的唯一出路。

转型，从白色到绿色的践行者

张先进

2016年1月，耿车禁塑整治开始。

“展开整治的时候，我的厂里堆满了产品，大约有9000吨已经生产好的塑料纸。”张先进说，“这些塑料纸价值900余万元，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运走，就会被倾埋。”

收到清理期限通知后，他夜不能寐，迅速在徐州租下闲置厂房，让自己的三辆半挂车不分昼夜搬运产品，抢在时间节点之前运完。而没有及时处理的库存产品，只能当作垃圾填埋。

整治中，共有300多户企业各有50吨以上的货物被倾埋。大众村一对夫妇，妻子挺着大肚子，直到清理工作队到家的那一刻，她还在搬运塑料产品。望着被处理掉的货物，她眼里噙满泪水，但没有说一个“不”字。

张先进同样对塑料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在他年少时，父亲因病去世，他独自挑起全家生活的重担。进入塑料加工产业后，张先进的天赋被开发出来，他建立了塑料颗粒转运中心，又办了塑料纸加工厂，每年的收益超过300万元。

当时，张先进并不理解彻底禁止塑料产业的目的。“并不是说，所有的塑料产业都是坏的。如果不经过高温加工，塑料的有毒物质不会释放出来。”他曾经设想，“如果企业能够进行统一管理，用设备进行污染降解，耿车的塑料行业也不会到现在的境地。”但耿车以家庭作坊式企业为核心，很难形成规模化力量，张先进的设想不可能实现。

直到全国各地陆续出台了限塑政策，张先进才彻底放下塑料项目，从徐州回到耿车生活。望着焕然一新的家乡，他被打动了。

土壤受到了污染，耿车发展传统农业，种植粮食作物，没有人会购买。在这样的背景下，苏北沭阳等地的花卉种植成了耿车人学习的方向。专项治理结束以后，塑料产业成为历史，而新农业成为重要的布局产业。

李军找到张先进，希望他能够再次带领大家开展绿色农业产品种植。

“我是农民，也是农民的儿子。”张先进始终关心农民的生活水平，“尽管塑料产业存在各种问题，但当时每个农民的日收入能够保持在三四百元，而现在很多50岁以上的农民已经失去了就业机会，目前农民普遍的日收入只有60元左右。”

“开展种植，能够带动一批农民就业。”他决定，“要做就做一把大的。”在耿车彻底禁塑后，整个地区产业结构调整陷入阵痛期，看到乡亲们收入下降，张先进做出了让家里人都不敢相信的一件事。

“我把全部身家都投入到了多肉植物养植产业，现在30万亩农业产业园区中，最大的多肉养植基地就是我这里。”张先进望着成片的多肉植物说，“这些植物对于环境要求很高，供暖配套设施要做好，防水设施也要做好，成本很高。”他把从事塑料产业积攒的2000余万元全部投到了多肉产业。宿迁市政府也给予张先进建设大棚补贴，支持其农业产业园的项目。

“多肉植物种植只需浅层土壤，不会受到原有生态污染导致的影响。”因此在新农业道路上，种植多肉植物是耿车现阶段实际环境状况下能够开展的项目。

张先进认为销售周期、规模化是整个新农业产业的关键。他提出薄利多销实现快速销售，而实现规模化，又能够再次降低产品的生产成本。

同一片土地，反复进行植物培育，可以带来更多的现金流，这样，周期快、规模大、现金流充沛就能够成为企业发展的底子。为了种植好多肉，张先进高薪聘请了科研人员和管理人员，实现了企业组织构建。

“从2017年开始做多肉植物培育，现在已经成功养成了1500万株，这些多肉一方面通过线上销售，另一方面线下卖给花卉企业。”张先进自豪地说，“沭阳的花卉企业都到我这里采购，前几天才买走300万株多肉。”

“现在，有大约200多个50岁以上的农民为我进行种植和养护工作。”张先进掰着手指头算了笔账，“他们把每亩地流转给我，每个月能够拿到1000多元，自己再过来帮我种植多肉，每个月又有一笔工资。这比他们单纯从事农作物种植收益要好得多。”张先进始终关心着农民。

耿车模式在改革开放初期和新时代的两次转型，是耿车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结合时代背景的创举。耿车的历史、文化背景促成了耿车人民的创业激情。

耿车人的创业使命、时代感是不变的。党的十九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乡村振兴的重要指示，更需要农民迸发出更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新时代，新战略，受益人和建设者都是农民群体。以耿车为例，要想让乡村振兴落地开花，生根结果，需要提高新经济环境下的知识储备，避免产业再度陷入同质化、附加值低的竞争中，农村居民的收入同样需要以新的农业高附加值产业来拉升。只有这样，新的耿车模式才能够在新时代创造更大、更好的价值。

整治后的大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