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运盛则体育兴”

体育具有连接各社会阶层的能力，也是窥探一个国家公民素质的窗口。印尼人多以“腼腆”的性格示人，亚运会带来的开放与自信也改变着整个国家民众的群体性格。

长期以来，体育在国际关系中次于军事和安全议题。随着冷战结束，体育与经济、能源、环境等议题一道逐渐上升。如今，印尼“体育外交”与“体育政治”印证着这股新趋势。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林凯风

发自雅加达

时隔56年，印度尼西亚与亚运会再度重逢。

“亚运会是印度尼西亚民族自豪时刻，也是向全世界宣传国家的大好机会。”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近日发出号召，将全力以赴确保成功举办亚运会。

2018年8月18日，第18届亚洲运动会即将在该国首都雅加达和南苏门答腊省首府巨港市拉开帷幕。

高耸的亚运会开幕倒计时牌，焕然一新的城市道路，以及呼啸而过的一辆辆警车都在提醒：亚运会要来了。

“亚运会100% 就绪”？

不过，与1962年时印尼的意气风发相比，现在的印尼无论从财力，还是国际声望都难以恢复到56年前。

第18届亚运会的主会场，依然是1962年建成的“朋加诺体育中心”，尽管已进行大规模翻修，依然难掩陈旧之态。当年，让印尼人自豪的亚运村，则被一条污染严重的河流横贯其中。为减少刺鼻的气味传来，雅加达政府大量使用黑布把河流掩盖起来。

参赛国家与地区的旗帜则用一根根竹竿悬挂着，由此触发的新一轮争议到来：印尼固守传统还是守旧不前？只有雅加达省省长阿尼斯坚持发声，“竹子旗杆是印尼的国家传统”。

这名省长的表态随即触发更大的舆论漩涡。2018年7月21日，在一期电视脱口秀节目中，印尼公共工程与住房部部长巴苏基承认，亚洲奥委会（OCA）也批评该届亚运会的筹备速度太慢，并一度考虑将主办权转交给其它国家。

印尼向亚洲奥委会再三保证将如期完成体育场馆等基础设施建设，这才保住这一届亚运会的举办权。

今年4月，印尼总统佐科也公开批评亚运会的筹备工作。他说，几乎没在国内媒体和国际媒体上看到推广活动。

重压之下，亚运会所有的场馆已基本就绪。陈旧的朋加诺体育中心得到大规模整修，至少耗资7700亿印尼盾（约合3.8亿元人民币）。除提供电梯和轮椅斜坡外，印尼还为体育场安装有1293块太阳能板，照明亮度立即从1200勒克斯提升到3500勒克斯。

作为2011年第26届东南亚运动会的主要举办地，巨港札卡巴林体育中心设施略微齐全，只要稍加翻新即可使用。第18届亚洲运动会中，该体育中心将承接网球、铁人三项、沙滩排球、赛艇等项目。

“本次亚运会比赛的所有设施均100%就绪。”最近，印尼公共工程与住房部部长巴苏基颇为自豪地说，除雅加达和巨港札卡巴林体育中心，承接部分比赛的西爪哇省、万丹省和南苏门答腊省的场馆和场地也都准备完毕。

行走在雅加达主干道苏迪尔曼大街上，坑坑洼洼的路面已成过往，道路两侧与中央隔离带还种上了绿植，大街两侧亚运旗帜飘扬，高耸的摩天大楼反射着阳光。

为确保赛事顺利进行，印尼副总统卡拉担任亚运会指导委员会主席，负责包括场馆、道路和安保等各项工作。

“五十多年后，印尼再度举办亚运会，这是印尼人民的荣幸，证明了印尼的实力与荣誉。”2018年7月18日的日惹火炬接力活动上，印尼副总统卡拉很激动地发表演说。

三年的筹备时间内，印尼已建成一个新的航站楼、一个新体育中心、两个运动员村以及巨港的轻轨。卡拉副总统说，这些不仅让亚运会受益，还会继续服务印尼人民。

但雅加达曾是全球交通堵塞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在建的地铁和轻轨项目可能无法在亚运会期间完工，如何应对亚运会的交通问题是印尼面临的重要挑战和各方共同担心的问题。

今年8月，雅加达政府开始实施重要主干道单双号限行制度，并设立“亚运快速通道”，预计将会使亚运会期间的交通拥堵率下降40%。雅加达中区运动员村和多个场馆之间的70所中小学校也将临时放假，警方还关闭了19个市内高速公路的出入口。

雾霾也对亚运会带来挑战。苏门答腊岛历来有焚烧森林开垦耕地的传统，当地俗称“烧芭”，每年下半年苏门答腊岛的大部分地区都会被烟霾笼罩。对此，印尼环境与林业部承诺将与相关部门协作，随时扑灭“烧芭”所引发的火点，必要时还可实施人工降雨。

恐怖主义的阴霾更是挥之不去。今年5月，印尼第二大城市泗水发生连环自杀炸弹袭击，导致二十多人死亡。随后，印尼警方加大反恐力度，已逮捕283名恐怖嫌疑人，并击毙21人。

“恐怖主义是本次亚运会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印尼国家警察总局局长提托·卡尔维纳安介绍说，国家警察总局将和国民军密切协作，在印尼雅加达、巨港和西爪哇省部署大约10万名安保工作人员。

雅加达警方还在重要交通枢纽和场馆周围部署狙击手。此外，朋加诺体育中心的多个场馆还安装有闭路电视系统，融合人脸识别技术，直接同印尼反恐机构的数据库相连。

街头犯罪也被列入亚运会治安整治行动中。印尼国家警察总局局长提托·卡尔维纳安说，2018年7月以来，雅加达警方共击毙15名街头犯罪分子，还逮捕大约5000名地痞流氓，以确保亚运会治安“滴水不漏”。

“我们抓住了 这次机会”

体育具有连接各社会阶层的能力，也是窥探一个国家公民素质的窗口。

2018年7月刚刚结束的羽毛球公开赛上，数万人高喊着“印-度-尼-西-亚”，爱国主义热情与民族主义情绪合流。现场，每当外国选手发球时，观众席上的印尼球迷则会发出一阵嘘声，尤其当外国选手失球时更是传来一阵喝倒彩声。

历史的记忆中，印尼人多以“腼腆”的性格示人，亚运会带来的开放与自信也改变着整个国家民众的群体性格。2017年8月18日的亚运会倒计时一周年活动上，近万名参加活动的年轻人依旧给外界留下良好印象。

“他们秩序井然，没有出现推搡、打架等情况。”一名中国游客说，大家都耐心排队等待漫长的安检，整个庆祝活动也很节俭：只有总统讲话、节目表演、烟火表演，以及无人机空中摆出多个图案。远处的年轻观众，只能观看挂着幕布的投影，但他们的表情依然充满淡然、简单与快乐。

“比赛有输有赢，输了比赛，不能输了精神与气度，输了比赛的选手同样值得尊重。”印尼青年与体育部部长纳赫拉维对笔者说，“我们会教育观众，可以为喜欢的运动员祝福喝彩。但不能过头，尤其是不能给外国运动员、观众带来负面影响。”

随着亚运会的临近，印尼青年与体育部部长纳赫拉维几乎是“连轴转”，他每天都在视察体育场馆，查看人员和设施准备工作。晚上，纳赫拉维还要在官邸宴请运动员代表，鼓舞士气。

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也亲自出面为亚运会造势。2018年8月5日，佐科总统率领副总统、国民军总司令、国家警察总长以及青年与体育部长等众多军政要员出现在国家纪念碑广场上，与6.5万人同跳印尼健身集体舞“Poco-Poco”。

“我们的目标是夺得至少16块金牌，总成绩排名进入十强，这是佐科总统给我们设定的最低亚运目标。”印尼青年与体育部长纳赫拉维是名口才极好的“70后”。

在他看来，作为现代社会的“图腾”，运动精英们不仅承载着自身生命与使命的话语，还背负着特定社会、文化乃至历史时期的精神气质，他们是社会集体欢腾和自信的重要来源。

亚运会前夕，印尼龙目岛发生里氏7.0级强烈地震，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但灾难并未阻挡印尼全力办好亚运会的步伐。纳赫拉维告诉笔者，印尼政府希望亚运会能激发新的国家精神，为龙目岛抗震救灾带来精神动力。

国运盛则体育兴。多年来，体育运动一直承载着印尼人的大国梦想与抱负。1962年8月，该国成功举办第四届亚运会，并获得总排名第二的好成绩，仅次于日本。

那一年，印度尼西亚政府的初衷是，希望通过举办亚运会来改变西方世界对该国的负面印象。这种超越体育层面的政治与外交抱负，与闻名于世的“万隆会议”的宗旨一脉相承。

1955年4月，印度尼西亚万隆，来自29个亚非国家和地区的政府代表召开亚非会议。这是亚非国家和地区第一次在没有殖民国家参加的情况下，讨论亚非人民切身利益的大型国际会议，“团结合作、求同存异、协商一致”的国际关系准则由此诞生，印度尼西亚的地位也迅速提高。

时任印尼总统苏加诺的国际化道路成功了。“万隆会议”之后的第四届亚运会时，苏加诺的国内与国际威望达到顶峰。当时，印尼人民将新建的体育中心称为朋加诺体育中心，“朋加诺”正是对苏加诺总统的亲切称呼。

1958年，得知印度尼西亚获得第四届亚运会举办权时，苏加诺总统要求一定要比历届亚运会办得更好，尤其要超过由日本主办的第三届亚运会。

正是在苏加诺总统执政时期，通过体育凝聚民众的爱国情怀，并进一步推动实现外交抱负的理念逐渐形成。

如今，这段历史基因延续着。第18届亚运会原本由越南取得，后因越南财政困难而将举办权移交给印尼。作为东南亚地区最大的国家以及新兴经济体，印尼又抓住了一次历史机会。

亚运会牵动着“大选政治”

雅加达的亚运时间与大选政治季同时启动。2018年8月9日，外界猜测已久的佐科竞选搭档、副总统人选也正式出炉。

当天，在9名联盟政党总主席的陪同下，佐科亲自宣布副总统候选人是75岁的马鲁夫阿敏，后者担任印尼伊斯兰教士（MUI）中央理事会总主席，在穆斯林社群中极具影响力，而印尼人口中大约87%的人口信仰伊斯兰教。

佐科的竞选对手是大印尼行动党主席普拉博沃，后者则推出自己的副总统竞选搭档——49岁的雅加达特区副省长桑迪阿加。

年轻的桑迪阿加不仅有着一张明星脸，还是名副其实的高富帅。毕业于美国威奇托州立大学后，桑迪阿加曾以6.6亿美元的身家位列福布斯印尼富豪榜。2017年10月，桑迪阿加出任雅加达省副省长，并成功利用宗教优势，击败佐科的得力政治助手、时任雅加达省省长钟万学。

新一轮大选中，现任总统佐科开始吸取这段失败的教训，邀请宗教领袖作为搭档，来堵住对手阵营可能打出的宗教牌。不过，竞争对手普拉博沃这次则打出了“年轻牌”，以吸引印尼的年轻选民。

不过，佐科总统在吸引年轻选民上也很有一套，体育则被视为吸引年轻选票的最佳途径。2018年8月8日，佐科总统亲自邀请年轻的运动员来到总统府。

“运动员是印尼人民最优秀的子女，2.63亿印尼人民是你们的后盾，为你们祈祷，印度尼西亚国歌和国旗将因你们的拼搏而在赛场上空响起、飘扬。”佐科总统鼓励说。

当天，佐科总统还率领众高官正式宣布，印尼将派遣1388名运动员参加雅加达-巨港亚运会。

这已不是佐科总统首次打出“体育政治牌”。2018年4月8日，佐科在自己的推特上晒出一张照片，他身着夹克并戴头盔骑着重型摩托车。一向温文尔雅的佐科总统，立刻变身耍酷“佐爷”，让印尼年轻人看到了总统身上青春的一面，迅速在印尼社交媒体上成为热点。

2018年5月12日，在茂物总统行宫，佐科总统跟年轻的学生们又打了一场篮球赛，为印尼最大的学生篮球赛助威，并为即将到来的第18届亚运会造势。

运动会是年轻人的盛会。佐科利用推广宣传亚运会的机会，也塑造自己年轻、健康与运动的一面，这无疑有利于佐科树立在年轻选民心目中的形象。

体育成为政治的“外套”。第18届亚运会原定时间为2019年，考虑到2019年是印尼总统大选年，因此提前到2018年举办。这看似巧合的时间，其实充满政治考量。

有雅加达政治观察人士分析，亚运会的举行很大程度上转移了副总统人选确定后可能泛起的舆论硝烟。毕竟，在2014年的总统大选中，佐科只是以53.15%的得票率战胜46.85%的普拉博沃，仅领先数个百分点。

当时，因选票计算存在误差，普拉博沃抢先宣布自己胜选。即便在选举委员会认定佐科获胜后，普拉博沃并不服气。有传闻说，普拉博沃一度试图利用自己在军队的影响力发动政变。普拉博沃是印尼前总统苏哈托的女婿，并担任过特种部队司令。

这一次，佐科总统利用亚运会下了一个政治赌注。他高调宣布“至少16块金牌，排名进前十”的亚运目标，一旦落空，势必将成为反对派阵营攻击的口实与把柄。

此届亚运会的成功举办与否，一定程度上跟佐科的政治生命息息相关。正如地下水与江河之水，国际政治与国内政治之间也是相互反馈。

2018年5月30日，印度总理莫迪来访雅加达时，佐科总统热情地送上了第18届亚运会的吉祥物。印尼已经向多个国家发出正式邀请，将有数位外国政府领导人出席新一届亚运会开幕式。

最近，朝鲜与韩国首次组建联队参加亚运会的消息传来，更是让印尼总统佐科体验到“亚运外交”的魅力，他已正式邀请朝韩两国领导人出席亚运会开幕式。

长期以来，体育在国际政治中次于军事和安全议题。随着冷战结束，体育与经济、能源、环境等议题一道逐渐上升为国际政治中的热点问题。如今，印尼“体育外交”与“体育政治”印证着这股新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