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改变
2018-08-16章宁
章宁
玛丽的脸上写满了疲倦,她不想说话,甚至不愿意露出任何表情。
从穿着打扮看,玛丽和生活在这座繁华小城的老人没什么不一样。她戴一顶红色的绒帽,穿着大红花的外套、深灰色的裤子。在寒冷的冬天,她还会穿上一件深灰色的长大衣。从外表看,不用我费太多的笔墨,你也能猜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大致的模样——岁月在玛丽的脸上刻上了一道道皱纹,她脖子上的皮肤干裂且皱巴巴的,手背上的条条青筋暴露无遗,像一条条蚯蚓。
玛丽的房间在十字路口处那栋楼的顶层。此刻,她正坐在窗前,注视着楼下繁华的大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的目光又转回房间,打量着房间里的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块地毯、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台电视机。桌子上摆着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旧闹钟,旁边堆着旧报纸和一本影集,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和一幅油画。
玛丽今天的心情糟透了,她一整天都没有下楼。平时,她每天上午都下楼去散步,傍晚她也会下去遛弯儿。遇到熟人,她还会与他们聊天。晚上,她独自坐在桌子旁,在旧闹钟发出的“嘀嗒”声中,戴上老花镜看报纸,有时也会看看电视。玛丽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周而复始,从未改变。
夜幕降临了,玛丽无心看报纸,伴随着旧闹钟的“嘀嗒”声,她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艳阳高照,玛丽在小鸟欢快的歌声中醒来。“真不错,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得出去走一走。”玛丽自言自语道,她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好,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下楼去了,到街上的咖啡店買了一杯咖啡、一份点心,静静地享受这份早餐。“今天,我的生活将会发生变化,我必须改变现状。”她一边吃,一边想。
吃完早餐,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过了一会儿,她感到有点儿热,就解开了衬衣最上边的一粒纽扣,摘下帽子拿在手里,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在外面逛了很久,玛丽累了,她摇晃着身体往回走。她走到了她家所在的大街,朝那些正在嬉戏的孩子们友善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进了楼门。爬了几层楼梯后,玛丽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房内一切如旧: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块地毯、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台电视机。当她坐下后,又听到了旧闹钟发出的“嘀嗒”声。顿时,她的高兴劲儿烟消云散了。她沮丧极了,因为家里还是老样子,一切一点儿也没变。
她把手袋扔到床上,走到镜子前,看见了自己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她使劲闭上眼睛,把双手攥紧并高高地举起来,然后重重地敲桌子,像敲鼓一样,一下、两下……她一边敲一边喊:“上帝啊!我不要这样的生活,这一切必须改变!”
渐渐地,玛丽感到了疼痛,嗓子也哑了。她安静下来,不敲桌子了。可是,旧闹钟还在“嘀嗒”地响着,一切还是老样子。
“桌子还是那张桌子,”玛丽说,“椅子、床、画都没变。我老是把桌子叫桌子,把画叫作画,把床叫床,把椅子叫椅子,为什么不改变一下这种老套的称呼呢?”玛丽为自己的“奇思妙想”鼓起掌来,她得意极了。
“我为什么不把床叫作画呢?”玛丽问自己。她大笑起来,直到邻居敲着墙大叫“安静”时她才停止狂笑。
“现在,我的生活终于发生变化了!”她兴奋地喊道。从现在开始,她决定把自己的床叫作画。
她自言自语道:“逛了一天,我累了,我要上‘画休息了。”于是,她躺在“画”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旧闹钟把她吵醒了。“改变原来的生活状态,真好!”玛丽躺在“画”上思考着,“我把椅子叫什么呢?对了,我把椅子叫‘闹钟吧,就这么决定了!”
她起来了,穿上衣服,坐在“闹钟”上,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不对,是把胳膊放在“地毯”上。因为她决定把桌子叫“地毯”。
玛丽走进洗手间,一边洗漱,一边思考着,她可以把什么东西叫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兴奋地来到客厅,拿出纸和笔,写了起来——
床叫作画。
桌子叫地毯。
椅子叫闹钟。
报纸叫床。
镜子叫椅子。
闹钟叫影集。
柜子叫报纸。
地毯叫柜子。
油画叫桌子。
影集叫镜子。
衣服叫手套。
袜子叫毛巾。
按照玛丽的叫法,我们可以这样来描述她的生活了——
早晨,“影集”响了,玛丽从“画”上起来,光脚没穿“毛巾”站在“柜子”上。她从“报纸”中取出“手套”穿在身上,在墙上挂着的“椅子”前照了照,然后坐在“地毯”旁的“闹钟”上,翻看母亲留给她的“镜子”。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幅“桌子”上。
玛丽觉得将这些物品改变称呼,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此,她一整天都没出门,在家练习,强化记忆,努力地记住这些改变称呼后的词语。现在,她生活中的所有物品都被她改变了名称,她的纸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称呼。她干脆去文具店买来了一本小学生学习用的蓝皮作业本,在上面记录各种新词语。她为此花了许多时间,人们很少能在大街上看到她了。
玛丽把事物之间的关系都改变了,并努力掌握这种新关系,学习新说法。她有了一种新语言,一种只属于她自己的语言。她在梦中也说这种新语言了。她还把儿时唱的歌翻译成这种新语言,轻轻地唱给自己听。她自得其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玛丽的生活的确发生了变化,可是,这种改变也给她带来了麻烦。就像一个初学新语言的学生一样,她发现这种翻译越来越困难了,因为她几乎忘记了她从前使用的词语。她不得不从她的蓝皮本中找到那些正确的词语,这样她才能回忆起它们原来的名称。玛丽开始害怕与别人说话,因为她要想很久,才能明白别人叫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的画,别人叫床。
她的地毯,别人叫桌子。
她的闹钟,别人叫椅子。
她的床,别人叫报纸。
她的椅子,别人叫镜子。
她的影集,别人叫闹钟。
后来,这种随意改变词语的做法,让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糟。她听见别人说话,就会大笑起来,因为她认为别人太不正常了。比如:“您明天去看足球比赛吗?”“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我有一个弟弟在英国读书。”……这些话语很正常,可是玛丽却听不懂。也许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人们再也听不懂她的话了。
玛丽沉默了,只跟自己说话,甚至不再与别人打招呼了。在别人眼里,这个老人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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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读起来让人感到心情沉重。一个孤独的老人玛丽,想改变一下单调的、一成不变的生活,于是她随心所欲地改变词语。结果,她竟然听不懂别人的话了。这真的不是一个逗人开心的故事,它有一个令人伤心的开头、一个不幸的结尾。
(小好奇)